第13章 ☆、敘舊

“那兩串是開了光的小葉檀香,聖啓皇帝那會,祖父差辦得好,修的那座珙南橋得了天家賞識。連咱們祖母也沾光進宮謝賞。”沈蓉妍與沈寒香說話間,已入搭造戲臺的院落。沈家宅子舊主也是個愛聽戲的主,戲臺搭在水上,不聽曲兒的時候,該撤的一撤,便是賞心樂事觀月對酒的好去處。

“老祖宗,我把幺妹給叫來了。”沈母耳背,沈蓉妍湊到她耳畔去回話。

沈母便叫沈寒香在自己身邊坐了,她旁邊那空位,竟是給沈寒香留的。

沈蓉妍侍立在沈母身後,捧茶剝果子陪說話解悶不在話下。沈寒香有點走神,她二姐也不容易,自小離家,沈母再怎麽脾性好也是老人家,得成天哄着,怕是沒多少安生日子。

“這出稱《打虎》,那個武生,唱鬥俱佳。”老太太看得高興,合家大小便都陪着笑。

沈寒香目光于場中逡巡,找了一圈,沒看見她大哥。

沈母拉住沈寒香的手,臺上戲還在唱,沈母目光銳利,翻看沈寒香的手,笑道:“這些年總念着我兒還有個三姑娘呢,一眨眼功夫,都這麽大了。”

沈寒香只得低頭作含羞狀,心卻全不在此處。

沈母将她手翻來,又覆去,忽朝右首陪坐的兒子道:“寒香的手相好,明兒叫人寫個八字來,我看看。”

沈平慶一聽這話,便知老太太動了給沈寒香找門戶的心,也不得拂她意,忙稱是,吩咐馬氏明日就寫來。

馬氏先聽了林氏的話,心口滞着口氣沒發散出來,聽戲又吃了點酥糖,武生換過,青衣臺上咿呀的光景,馬氏忽一陣燒心,嘔出不少來。

丫鬟婆子俱是吓了一跳,沈寒香也忙跑去,将馬氏扶着,朝沈平慶道:“爹爹陪奶奶坐着聽戲便是,我服侍娘回去換身衣服再過來。”

沈母拄拐站了起來,隔老遠看着,忽道:“找個大夫來瞧,莫不是又有喜了?”

馬氏拿手絹擦嘴,忙道:“像吃壞了東西,別壞了老夫人的興致,我回去坐會子便好。”

沈平慶扶着沈母,也點頭稱是,吩咐幾個仆婦跟着,便如常看戲,又朝沈母說了幾句馬氏身子素來不好雲雲。

沈母擔憂起另一事,遂道:“大夫來時,給馬氏那個兒也看看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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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平慶應了。

這邊馬氏回屋便歪在枕上睡着,因說屋裏悶,開了窗便把一應仆婦丫鬟都打發到院子裏,叫她們想去聽戲的都去樂樂,不用守着。

一時院裏跑了個精光,只剩下個南雁去尋點酸嘴的腌果子來給馬氏吃。

“老祖宗向你說什麽了麽?怎忽然叫寫八字去?”馬氏臉色發白,說話有氣無力,一雙眼倦極。

沈寒香回:“祖母替我看手,才向爹問八字,想來想看看自己說得準不準,逗個樂子。”

馬氏欲言又止。

“娘有話便說,我聽着呢。自己憋着,算什麽意思呢?難不成我不是你的親閨女?”沈寒香邊說,給馬氏剝了個橘子,去皮剔白筋,親手喂到馬氏嘴裏。

“淨胡說。”馬氏罵道,想了想,坐起身來吃了三個果子,這才蹙眉愁道:“你林姨娘早上來過次,陪我說話。”

“林姨娘最愛搬是非,說的話娘聽着就是,怎又往心裏去?她說什麽了,惹得娘心悶,回頭我說她去。”

馬氏手掌輕輕拐過去拍了拍沈寒香的臉,笑道:“數你沒大沒小,姨奶奶們也由得你小輩該說的?”

沈寒香松了口氣,“逗媽媽笑一回,這不是笑了?林姨娘那兒我一年到頭也難得去一回,不是拿東西,就是送東西,尋常遇不上人,遇上她也不愛找我說話的。我想說,這還瞅不上空兒呢!”

馬氏精神這才稍好了些,南雁進來服侍着吃點酸果子,她愛吃酸,揀些與沈寒香分吃,揉了揉沈寒香的脖子,但見她連個圍脖也不戴,遂問寒暖。

沈寒香道:“又不冷,見天熱了。我那裏年前大哥帶回來的狐貍皮子,縫了個圍脖,沒處戴,待會兒拿過來給娘戴。”

馬氏嘴角微翹,牽着沈寒香的手說了會兒話,不知怎的,眼又紅了。

沈寒香這不知就裏,問她也不說,只道林氏過來說了什麽是非,遂寬慰道:“管林姨娘說甚麽呢,等哥兒出息了,娘還有什麽不得意氣的。”

馬氏笑:“又不為這些。”

“知道不為這些,那就是為爹近來不得空,不常來了。”沈寒香眼珠一動,竟尋思起主意來。

“也不為這個。”馬氏截斷她胡思亂想,只是摸女兒的臉,手指頓在她左眼角,嘆道:“懷你那會,也不知吃了什麽,弄得你這一只眼不好。”

“哪裏不好了。”沈寒香拖鞋坐上床,将馬氏兩只手攏在掌心暖着,道:“旁人俱是兩眼一個模樣,偏我稀罕。不過娘平日裏少想些稀奇事,過不得兩年,我就嫁人了,娘只操心哥兒吃的用的,怎樣上學讀書,等哥兒娶了媳婦,多個人孝順你,再便有人叫祖母,成日纏着你管要零用的。”沈寒香數語間已把馬氏一生都看得美滿團圓。

馬氏笑罵道:“嫁人媳婦什麽的都随口說的,有臉沒臊這随了誰?”

沈寒香抿嘴不說話了,哄着馬氏吃茶。請的大夫來了,只叫馬氏少吃些酸,多了反胃燒心反不好,總歸無大事。

沈母這邊聽戲,唱罷後叫留下個武生來特多賞了五兩,那武生演的正是《打虎》,一身武袍,頭頂帽子,臉上粉妝俱卸了去。是個嬌滴滴的女兒,沈母看着越發歡喜,又叫她随性耍兩個跟鬥來。

謝過賞,沈柳德打發班子,将銀锞子并些小物散給唱戲的。蔔鴻早已不知去處,問人說唱至一半先出去了。

沈柳德遂問:“還回來麽?”

“班主叫我們先自回去。”從旁一人接道,沈柳德看去,正是方才的武生,也是那日練柔功扳腿吊嗓的姑娘。

他攏着手,将她從頭到腳一番打量,道:“祖母看了很喜歡,說不得以後辦戲還要請你來。”

她手裏正擦一柄長槍,槍頭銀亮,正眼不看沈柳德,嗯了聲便叫衆人趕緊收拾東西。想不過十五六年紀,蔔鴻不在時,戲班上下俱聽她的,越發好奇到底她什麽本事。

私下找人打聽,問得姓公,單名一個蕊字。名字也起得別致,一連數日入夢俱是那武生扮相的公蕊,總想着找機會再見上一見才好。奈何沈平慶約束得嚴,老夫人入園算一樁大事,之後一月內卻實在望不見還有什麽用得上戲班的事。

沈柳德這才想起一人來。

一早在門上等沈寒香出來,見她一身鵝黃绫襖,頭上還一頂小帽,脖子卻露着,怕她冷,又打發丫鬟去取圍脖。

兄妹兩個在馬車內對着坐,沈寒香尚未睡醒,不住掩口,眼眶被哈欠弄得發紅,又有淚水盈眶。

“不知道以為我欺負你了,我還是上外面騎馬去。”沈柳德說道,卻并不起身。

“才雞鳴就要出來,你自己着急,指望別人也像你一般着急,可不是沒睡醒?”沈寒香拿話說他,抱着個手爐,肩縮成一團。

“怕冷又連圍脖都不系,指望別人都似你哥心疼你,可不是也沒睡醒?”

沈寒香略笑笑,見沈柳德坐立不安,不時自窗簾朝外看,便問:“還沒問你,你們爺們兒說話說你們的,帶着我個沒嫁人的姑娘家,算什麽?”

“……”沈柳德坐正身,扯沈寒香的帽子拿在手上玩,道:“叫你別成天把嫁人嫁人的挂在嘴上,怕沒人知道你想嫁人?”

“……”沈寒香別過臉去,閉上眼懶怠和沈柳德說話。

到忠靖侯府門外了,沈柳德又叫馬車轉個頭,兄妹兩個先去吃早,熱騰騰的芝麻元宵吃着,沈寒香眼睛骨碌碌轉,想起來事,同沈柳德說:“你早上要去給祖母請安的,這麽早出來,還怎麽請安?”

沈柳德從碗裏擡起眼來,“奶奶病着,叫今日不請安了。昨晚上我娘去看她時說的。”

“娷姐姐風寒好了未?要還不好,給奶奶請大夫來,便叫過去給她瞧瞧。”

“這幾日似有點下不來炕,床上躺着,奶奶貼身用的老大夫叫去給丫頭看病,不太妥當,從外面叫一個算了。”沈柳德原就要給楓娷請大夫的,只她不停推說沒事,昨日渾身都痛,到早上沈柳德出門時,她還未起身。沈柳德免不得來她床上哄了會兒,待她神色稍好看些,才下地出來。

二人吃過早,向忠靖侯宅門這邊來,門上已站着個錦衣華服的人,出來時身後簇着六七人,正是孟良清。

車馬換了忠靖侯府上的,沈柳德帶來的小厮先把馬寄在這邊,才過來伺候。沈寒香一個人沒帶,冷得搓手時,才記起手爐放在車上沒拿。此時馬車已駛出,不好叫停回去拿。

孟良清坐在對面,靠着車廂閉着眼。

沈柳德說先去戲班通一聲,叫蔔鴻把無關的人清一清,就在他那邊院子裏吃酒看戲,大家又都彼此認識,說說話就好。

孟良清的兩個丫鬟子在隔板另一邊,沈寒香叫茶,便遞來一杯給她捂着。只不過忠靖侯府去蔔鴻那兒遠,茶又涼得快,孟良清一直未睜眼,都以為他睡了的,卻在茶到五回上。他忽把手爐遞給沈寒香。

沈寒香一愣,推拒道,“你用你的,你捂過的,我怎好用?”

孟良清笑:“原是嫌我用過?”

沈寒香本想他身子弱,手爐不離身,她要過來他涼了那可了不得,畢竟金貴着。孟良清卻想到一邊去了,自袖中摸出條帕子來,将手爐包着,擦淨,又讓外頭丫鬟添好炭,才遞給沈寒香。

“這回幹淨了。”

沈寒香捧着手爐,不好解釋,幹脆閉口不言,免得說錯話。

孟良清也不多話,又閉眼假寐着。車廂裏偶或有一兩絲光漏進來,他整個人已比前些年見脫了少年稚氣,愈發雍容,臉腮被黑貂毛色襯着,愈發顯得是個斯文清秀的人。

沈寒香心想,這樣的人,大抵連同人紅個臉子也少見。

那孟良清只要像要睜眼,她便去看別處,他一閉眼,她又總忍不住多看他兩眼。本來他穿得格外華貴,身份又尊貴,話不多,說話聲音溫潤如玉,這麽個人,并處在一方車廂內,又是對面坐,不瞧他也沒得可瞧。

越瞧越覺着大抵京中想攀這道門戶的姑娘家,得排到城外去。

馬車忽一頓,孟良清即刻便醒來,先自下車,替沈寒香攔着簾子,又只隔着袖子扶她下車,絲毫不逾禮數。

沈柳德早到了,蔔鴻也在門口等了許久,見到孟良清來,他一時眼眶通紅,強自按捺愁容,迎上來一作揖。

“早知道你獨當得門面。”孟良清攏袖四顧,看院落不大,但別有情致,知道蔔鴻也算痛下決心,不再與李珺混在一處,心裏也算安慰了些許。此前他私賬上支了八百兩給蔔鴻置辦宅院,倒不知道他想自立門戶。

于是一路行到後院,邊聽蔔鴻講院子來歷,沈柳德心不在焉,落在沈寒香眼裏,後沈柳德見到個行走似男兒一般的姑娘,便先叫蔔鴻陪孟良清,又支沈寒香去到處逛逛,她才知道沈柳德來這趟是專為見女嬌娥,自己和孟良清都成了遮掩陪襯。

她便杵在樹下,揣着手,“偏不讓你們兩個一處,有什麽話當着我說不成?”

沈柳德忙作揖着急,那唱戲的壓根不曾迎上來,專心練她的本事,沈寒香心裏不禁想起來楓娷,今日還在卧病。

一時間也懶看沈柳德同旁人套近乎,自己找了處桃樹下坐着,心想着,天底下的男人,大抵都如李珺,俱是喜新厭舊,三心二意。連她大哥也不過如是,一時又想年紀又到十五,來日又要許人家,相夫教子伺候公婆,便煩不勝煩。

背後忽一聲喝,拍得她肩上,沈寒香差點吓得一跳。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本要求收求評的差點忘了!

嗯……這就是撲貨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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