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情信

大夫替沈柳德瞧了,沈母一直未說話,要人把徐氏也叫來。

徐氏一進門,便坐在沈柳德床邊,聽那大夫說是無事,松出口氣,卻也未見得多擔心。她心中想,沈柳德本就欠人約束,沈平慶早些年不常在家,一院子的婆婆媽媽,誰也不敢動沈柳德半分,才使得他在外時不顧及親族顏面,讓沈平慶打一頓也好。見不過是腫了幾條二指寬的紅痕,還嫌沈平慶教訓得輕了。

面上無大動靜,徐氏拉着沈柳德的手,蹙眉問道:“怎麽惹得你爹生了這樣大的氣,再大的事,認個不是,好歹是你親爹,難不成還真要打死你了不成。”

沈平慶籲出口氣,“他要是知曉自己錯了,也犯不着我費這勁教訓他。”于是沈平慶叫帶着的個壯漢說了,壯漢伏在地上,恭敬回道:“早上張大學士家的二公子找上門來要見老爺,說昨日被大少爺打了,腦門都磕破了,那家的老爺在京中為官,眼下還不知道這事。老爺打發了他二十兩診費,又叫林大夫給他看過無大事才算完。”

沈柳德一聽這話氣得肚子痛,将腰上背上傷痕露出給衆人一看。

沈平慶冷笑道:“方才嫌打你打得不夠怕不能長記性,還要好好謝過這個張家的。”

“……”沈柳德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言。

沈母靜聽着,思忖了片刻,才問:“那姑娘是什麽樣的人品?”

沈柳德一聽他祖母如此問,心裏以為定然有戲,便仔仔細細回了,說那公蕊無父無母卻依然靠自己本事成了聞名夢溪,小有名聲在外的名角。

沈母一面聽一面點頭。

徐氏坐立不安,彩杏捧了茶與她,眼神示意她先別說什麽。

沈柳德又向沈母求道:“祖奶奶要是見了她,也會喜歡,就是遺憾生的人家不對,才淪落到戲子的份上。”

沈母沒說什麽,使了小厮去把公蕊帶來,說要邀她來沈家用晚膳。沈柳德雖挨了打,卻高興起來,跪在床上便向老太太千恩萬謝地作揖。沈母叮囑了兩句讓他好好養傷,便同沈蓉妍回去了。

沈平慶直是搖頭,對沈柳德大失所望,不曾安慰半分,也懶得再責罵,起身去馬氏那裏瞧沈柳容。

待得衆人都走了,徐氏才坐在床邊親手喂沈柳德吃了點東西,不過目光恍惚,不知在想什麽。沈柳德全然沉浸在喜悅之中,徐氏問什麽,他便随嘴回了,到徐氏也走了,沈柳德趴在床上又睡了一回,醒來時候已經過午,仍嫌時光走得太慢。

沈平慶到馬氏院裏,看過小兒子,見他頗坐得住,正伏在案上寫沈寒香教他的幾個字,自己的名字也能寫得似模似樣,方才松了口氣。

Advertisement

與馬氏說了會話,沈平慶便說兩日後就要讓沈柳容去徐氏院裏住下,說徐家來的教書先生已安置下了,怠慢了不好。

馬氏嘴上應着,心裏卻不好受,晚間受了點風,又咳嗽了。

掌燈時分,沈寒香被個小厮叫去沈柳德院子,見不是東來,沈寒香免不得疑惑,便問了。

“姐兒還不知道,老爺今兒沖着哥兒發了好大的火,把東來打了一頓,連大少爺也被抽了幾棍子。”

沈寒香吓了一跳,心想,沈平慶七八年來也未見得動一次真怒,這次怕是氣得極了,忙問什麽事。

一聽是公蕊的事,她反倒笑了。紙包不住火的事,如今終于發了,想着要勸着點沈柳德,別和沈平慶對着幹才好。

結果沈柳德背上帶着傷,反倒精神奕奕靠在床上,兩個丫頭子給他剝花生吃,似已不痛了一般。

一粉褂子的小丫頭給沈寒香捧茶,她接過來卻沒喝,“看你倒不像挨了教訓,早知你如此怡然,我還不來了。”

沈柳德坐起身,三分得意地湊近她面前,神秘兮兮地小聲說:“老太太要給我做主了。”

“做什麽主?”沈寒香蹙眉問。

“先時你不是擔心将來老太太知道我看上了個戲子,要發火麽?”沈柳德便将昨日為什麽打了張大學士的庶子,公蕊又如何由得他握着了手,略去沈平慶打他不說,只說沈母都說了些什麽,他懶洋洋靠在個軟枕上,悠然咀嚼一顆胖花生道:“今晚上老夫人請公蕊來,在老太太那用完膳,好好命人将她送了回去。方才二姐過來,說祖奶奶直誇她的樣貌人品,說不得你就快有個嫂子了。”

沈寒香放下心來,笑了笑說:“沒事是最好,誰做我嫂子不打緊,路上聽小厮說,擔心你被爹打壞了,既然無事,又叫我來做什麽?”

“這些天我怕不便出府,也不好明目張膽去找她,你要是去……”沈柳德一時高興過了,沒留神屁股挨着底下席子,疼得咧嘴,但還是笑着,“便給她傳個書信什麽的。”

沈寒香便問信呢。

“等你什麽時候要去,打發個人來拿便是,我今晚上就挑燈寫。”

想必沈柳德要絞盡腦汁用盡平生所學給公蕊寫點什麽叫人臉皮臊紅的情信,沈寒香點頭答應了,不過卻有點奇怪,便向沈柳德說了從前沈母如何幹涉三個兒子婚配嫁娶,不說是妻,便是如馬氏、林氏等人,也都是正經人家姑娘。

“公蕊怎麽不是正經人家了?”沈柳德粗聲道。

“別吼着我,我也不是什麽正經主子,不該來給你說這個閑話,就是奇怪祖奶奶這麽容易便準了。要真收進來給你做個妻也好妾也好,你高興了便好。只白提醒一句,別高興太過,耽誤了讀書。你如今是沒個出息才什麽都得讓人管着拘着,不想一想,若你是個舉人老爺了,再不然是個知縣大人,你說要收誰,只要你有那個勢力,誰還約束得着你不是?”

沈柳德點了點頭,似真聽進心裏去了。

沈寒香便站起來,吩咐他早點睡,叫底下人找兩個當值守着他,怕沈柳德昨晚上和人打了架,一早又被沈平慶吓得,晚上發作起來也好有個人去喊大夫。不過沈柳德因公蕊要入門這事心裏郁結纾解,一夜好睡,次日一早就叫東來給沈寒香送他要給公蕊送去的情詩。叫了兩聲,一平素沒在跟前伺候的小厮來回說東來還躺着,沈柳德這才反應過來,便使這人去給沈寒香送。

打發人去時千萬囑咐了一番,要叮囑沈寒香越快送去越好,最好是今日便能去。

小厮轉回來,沈柳德還問過一次,聽說沈寒香答應下來了,才又躺下歇着。沒受什麽大的傷,反得了兩日清閑養傷,與公蕊又好事将近,沈柳德可謂春風得意。

卻不知道那小厮乃是昨日沈母打發來盯着沈柳德不讓他随便出門,出門便給老夫人報信的個小厮。

這小厮得了信,便送到老太太那兒去了。

沈母看完信,仍命小厮把信給沈寒香送去,下午徐氏差了人向沈母回,說沈寒香回了話出去挑水粉胭脂。

沈母這才震怒,當着沈蓉妍的面就罵沈寒香:“吃裏扒外不省事沒長心的東西,自己哥哥在外頭胡混,不說兩個感情好,幫勸着點,反做起幫手來了。他兩兄妹倒是個比個了得,馬氏什麽東西,教養出來的好丫頭,看着明白,心裏糊塗。”

“祖奶奶別氣,無論怎麽的,大哥總要大些,小的怎麽胡鬧,也該他自行約束着才是,便真是三妹妹挑唆着的,也怪不到妹妹身上。”

“我還沒老得兩眼昏花,上一回點天燈,那道姑後來怎麽回話的,你未必不知?她要自己檢點着,怎麽同陳家的小子扯上的幹系。姑娘家家,成日往外跑,便是她哥哥要領着去,未必誰又拽着她的腳令她去了?”沈母一番搖頭嘆氣,直是唏噓當年不曾好好替沈平慶挑選,才讓馬氏進了門,又不免擔憂起沈柳容來。怕馬氏教不出個規規矩矩的兒子,沈柳德出了這檔子事,連着連徐氏都不大放心,一時捶胸頓足,“旁的像我們一般的人家,年紀到我這份上,都各自享福了,何必操心子孫兒女的事。怪我沒教養好你爹一輩,沈家數十年來,沒能出個棟梁之才,我沒有面目去見老爺。”沈母一陣氣急,又咳嗽了一回。

沈蓉妍忙捧潤喉的糖膏來,化開了喂與沈母吃,也不敢搭什麽腔。

沈母昨夜憂心沈柳德之事,沒怎麽睡,又發了這通火,害起困來。沈蓉妍服侍她睡下,便回了林氏處。路過馬氏那小院,向門邊個踢毽子的小丫頭子問過,說沈寒香已出去了。她方去林氏那裏,把這事向林氏說了。

“我道怎麽上午你大娘不叫我們去問安了,原是為的德哥。”林氏唏噓道,“生了兒子也未見得就是好事。”

沈蓉妍忙止住她這話。

林氏把屋裏幾個伺候着的下人叫出去,才同沈蓉妍說,“那老太太現在到底是要不要德哥娶那戲子?”

沈蓉妍忙道:“老夫人那性子娘還不知麽?眼裏揉不得半點沙子,自然想的是怎麽化解此事,叫德哥忘了的好。卻不過還沒想出個體面的法子罷了。娘是沒見着,大哥為了那女子,打了大學士的公子,父親面前也不認錯,才挨了好一頓打。也是癡心一片。”

“戲園子裏的狐媚子,當然勾得你大哥魂不守舍,不過也是圖的一時新鮮,要真娶了回來,也不見得就寵一世了。德哥是沒經什麽事,這才鬧得起來。”林氏一想徐氏為這事情焦頭爛額,笑了起來,“夫人得為這個煩上一陣了。”她抓了把瓜子,閑閑地嗑。

沈蓉妍捧着茶盅發了會呆,才道:“這與我們也沒什麽相幹。”

“不能說不相幹,現老夫人厭惡了寒香那丫頭,先時咱們娘兒倆還擔心她憑着現在外頭有點名聲,不好定你們誰是妻誰是妾。現倒是一樁好事,老夫人怕再也不會動念頭由着她的意。”林氏大感惬意,悠悠嘆了口氣,“馬氏也可憐,不過咱們能過得咱們的日子舒坦便是。”

沈蓉妍笑道:“娘說得是。”

二人又說笑了一回,沈蓉妍方才回去,本想從她娘這裏想個法子給老太太解了難,卻也一時半會沒想出什麽好辦法。

她怎知道,沈母早年做過不少棒打鴛鴦的事,早已有了主意,已使人帶着八十兩銀子,去老家鎮上找一個素來的潑皮無賴。

且說沈寒香給公蕊遞了信,公蕊也不避忌,當着她的面便拆來看了。觀她神色,不似此前待沈柳德那般逢場作戲,像真真動了心一般,一面看信,一面擡眼瞥了眼沈寒香,又轉過身,走到樹下,不好意思一般,将三頁信紙都看了,複又從頭看起,細細看完兩遍,才叫沈寒香進去喝茶。

沈寒香略在她屋裏坐了會兒,就說要走。出門時正有人來請公蕊晚上去赴宴,那公蕊也欣然答應,沈寒香轉回來,叮囑她一番多帶幾個随行的。

“大哥擔心你得很,眼下被爹禁了足,不然定要親自來看你的。”

公蕊又紅了回臉,嘴上卻說:“怎好教大少爺挂心,我是命薄之人,別耽誤了他的大好前程才是。”

沈寒香嗤道:“他那前程,不必誰耽誤,要是做了我嫂嫂,還要求你多盯着他囑咐他才好。”

公蕊不說話,沈寒香見她臊得厲害,也不說了,噙着笑出了門。

與陸瑜芳相比,公蕊雖出身戲班,但與人交游潔身自好也令人很是欽佩。自小孤苦,逢場作戲總有幾分迫不得已,但一聽昨日的事,沈寒香知道她性子剛直,帶幾分烈性,也明白事理,一想覺得若嫁給沈柳德的是公蕊,或是就不嫁他,能收在房中,沈柳德待她又一片真心,說不定能讓沈柳德發奮。

不料過了八日,公蕊在風來戲班挂的角被撤了下來,這事是陳川來沈家告訴沈寒香的,陳川又是為着來查馮氏之死,給沈寒香帶了件銀樣小鼓,做得挺精細,沈寒香卻十分不好意思,叫陳川下回過來別送小東西與她了。

“又不是小丫頭片子,帶來了,我也不知道怎麽收,也玩不上幾回。”

“不好收扔了便是。”陳川渾不在意,翹起腿,又忙放下。

沈寒香笑道:“今兒我娘出去了,一屋子都是婆子丫鬟,該怎麽樣便就怎麽樣,沒人說你。”

陳川大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衙門當差慣了,全是粗老爺們兒。”

沈寒香點點頭,便問:“所以那公姑娘現在不在風來戲班唱了麽?”

“不知怎麽的,昨晚本來有一場,臨了撤下來的,就不知今天的還唱不唱。”

沈寒香想了想,“那煩勞陳大哥今日也幫盯着點,要沒出來唱,看方便不方便打聽下是怎麽回事。我與公姑娘私底下交情不錯,要是她害病需要醫治什麽的,說不得能使點力。”

陳川答應了,又說:“那我不與你說什麽了,今天來拿個人回去問話。”

“拿人?”沈寒香詫道,“誰犯了事情了?”

“叫彩杏,不過叫帶衙門裏去審,還不一定。眼下我也不方便說什麽情況。”

沈寒香只得按捺住心頭直跳,打發個婆子送陳川出去,心下疑惑,莫不是彩杏推馮氏下水的事情要水落石出了?過了這麽多年的案子,難不成真還能還馮氏一個公道?

作者有話要說: 這周沒得榜單,掐指一算月榜也快下去了,所以這周火燒屁股地多更點。

-3-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