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避嫌
沈柳容的字寫得秀氣,沈寒香略看過一二,就推到一邊,将找出的書攤開來翻出白瑛那段。
這白瑛在朝內算一段傳奇,當朝天子及太後對女子比舊時多有放松,一來可以出大門,不必時時刻刻拘在家中;二來自白瑛之後,女掌櫃女老板漸漸多了些,做生意的有之;三則大抵國庫充裕有商人一份力,雖商仍屬于下等,卻可以參加科舉入仕,商賈之女不得嫁入官家的禁令也在七十多年前廢除。
白瑛系一位大将軍的女兒,生在沙場上,自小在塞外磨砺,據記載生得孔武有力,比男人且無什麽不足。她阖家男兒都戰死沙場,天子賜白家人大宅三間、明珠千斛,但白瑛說:坐吃山空立地吃陷,不可不圖三代之事。因白家沒了男丁,又與朝中無甚勾結關系,便招贅一名巨賈為夫。
當時邊患剛除,訂立通商合約,允許互通有無。不過願意走邊外去的行腳商甚少,一來路途遙遠,二來剛開商貿,衆人皆有觀望。
白瑛生下第一個兒子一年半後,便請了發給商人的通關令出關外買辦,以貨易貨,帶回關內,至于富庶之地出賣。她頭一回出關,便帶了五十人的商隊,關外所産狼皮、珊瑚、金銀飾物、鹿茸、山珍,帶回之後,奇貨可居,不過一年間,就都知這一行是個生財捷徑,唯獨是怕遇上山賊強盜,又或者經不起長途跋涉,是以雖有利可圖,願意出關倒買倒賣的商人仍然不多。
沈寒香卷起那書,滅了燈燭,回到房中又拿出來看了一遍。
她想了又想,若要在短期內賺起一筆來,唯獨此法可行,與旁的營生不同,出關行商乃是以貨易貨,無須多少本錢,能雇得起商隊拿到通關令,上下打點不過是百兩銀子,中間利潤卻着實可觀,一趟倒騰出個一二千兩并非難事。但要開辦商鋪,安于做個小商人,沈家如今還負擔得起,其利潤卻難以維持現這座大宅的開支。
她定了主意,便修書一封,等着孟良清再派人來時送去與他商議,問一問他此事是否可行。
本來沈寒香對孟良清并無多少依賴,不過彼此借着對方解除各自的困局,如今她要守孝三年,孟良清奔波兩日,來夢溪見她,實屬意外。書信往來時,只知道孟良清興許出于禮儀,待她客氣有禮不過。但那夜裏,孟良清允諾的事情,又或是他言語懇切,或者她早已對他存了三分好感,聽見他說“三年孝期一過,我定娶你為妻”,沈寒香早已封存起來的心禁不住一動。
卻說孟良清返回京城之後,四名丫鬟也已回來,唯獨桂巧還留在行宮。
孟良清定了新的規矩,不叫丫鬟們守夜,只讓四個小厮,兩個在外間,兩個在隔壁,忠靖侯府中人見裏頭的簟竹等人都被打發了夜裏不再進房伺候,各自動了心思,有想是否孟良清身子見好,也有尋思是否屋內要選旁人補上,一時反倒更加巴結讨好簟竹等。
“這都送的什麽破爛玩意兒,咱們裏頭的事情,他們也配知道。”彎月丢開一個碎瓷杯,恹恹掩住口,打了個呵欠,因孟良清那裏入夜不用伺候了,彎月便在裏門落鎖前去旁的院子裏同人玩牌打發時間,這剛将包銀子東西的帕子抖了在床,比往日贏的都多。
傍邊年英抖開鋪蓋,看了一眼,冷聲說:“過幾天夫人就回來了,你還不快斂着點性兒,賭錢是要成性生瘾的,再或者哪天夫人那裏人突然進來撞見你不在,又或者聽了哪個爛舌頭的亂嚼。咱們現在不比以前,我冷眼看着,少爺身邊離了咱們未必就不行,再惹了夫人不高興,攆了出去,才有你多的破爛玩意兒收呢!”
彎月便撂了手頭的一個玻璃酒盞,啷當一聲正砸在年英妝奁上。
年英臉色一變,本不想理他,簟竹在裏頭咳嗽起來。
“我不與你說,竹姐姐病了,白天裏少爺寫了大半日的字,吃了兩回藥,下午睡着,也沒個人照料着,都是我服侍。你在屋子裏悶了小半日,也不見得給竹姐姐請大夫吃藥。”
彎月冷笑道:“輪到你來說我了?就是簟竹自己起來了,也沒得來說我!”說着便将東西都收了丢在抽屜裏,向內睡了,也不去請大夫。
時候卻也不晚,且因孟良清病症,侯府裏一年到頭也不缺大夫,養得三四個,吃住都在府裏。沃玉忙丢了正在洗手的盆兒,胡亂從盒子裏摳了一塊茉莉香味的潤手膏子,便抹便去了門外,向年英道:“我去就是,姐姐們都歇着。”
取了一盞燈籠,提着就出去了,年英火氣才下去了些,進去一看,簟竹咳嗽過了,此刻睡得迷了,也沒醒來,就手摸了摸,只覺得她頸子裏全是汗,一陣冷一陣熱。心頭又把彎月罵了一頓,就去上頭回孟良清。
只因孟良清屋裏這幾個丫頭,在侯府裏也算有臉面,雖不值夜了,也不曾打發去外面睡,她們的屋子都在裏頭,就隔一道小門。
孟良清聽說了,他還未睡,就說:“叫大夫先看看,那個姓李的大夫平日專門給幾個妹妹瞧病,他用藥仔細,你再去請那個。”
于是杜羽就去請,年英這裏等着,見孟良清不曾起身要去她們屋裏看,這也實屬反常。簟竹、彎月兩個是打小丫頭子就伺候孟良清的,其後年英,再是年紀小些的沃玉。但凡這些丫鬟生病,孟良清都體貼冷熱,常要去看。
年英因向他福了一福,問道:“少爺不過去看看簟竹?我們屋裏只有彎月睡下了,都還未睡,少爺過去我這就叫她起來,不會失了禮去。”
孟良清搖了搖手,吩咐道:“你去照顧簟竹就是,你們屋裏不是有幾個小丫頭子,都叫去輪着看着她,免得要水沒水,等李大夫看過,讓他過來我這裏,我問一問。”
年英心裏疑惑,卻也只得下去,回去時簟竹已坐了起來,沃玉叫來個大夫,卻不是李大夫,給簟竹看過,開了方子。早有杜羽請了李大夫過來,看着前一位大夫走了,才引着進去,又叫瞧了一次。
簟竹醒來口幹得很,但一直忍着不說,等李大夫出去坐着寫方子,另一張床上彎月才将帳子扯起,下地來看她,給她倒水喝。
年英送李大夫回來,看着簟竹道:“少爺方才說不過來看,姐姐先睡一回,藥好了,我拿來你吃。”
彎月皺了眉頭,只一想,便明白過來,冷嘲道:“咱們這些人是命賤福薄,如今少爺身體是好了,少不得也是我們伺候得好,卻一個個避了我們出來,這園子想也不能久待,不如謀個好主子,來日随着二姑娘進宮去的也好,免得以後娶了妻更要攆我們這些近身伺候的人出去,讨個孤苦伶仃的下場。”
簟竹聽了又咳嗽起來,年英忙過來将彎月趕開,替簟竹順氣,一面氣道:“你跟少爺跟得久,不說全都懂他,也比我們這些後來的要懂一些,他就是避嫌叫我們出來也是應當的,男女七歲不同席,他是個病人才留着咱們近身伺候,想不過女兒家要貼心周到一些。且他又不像那些胡混的纨绔,待你還不好?”年英将杯子放到一邊,簟竹不睡了,就給她墊着坐起身來。
“真要覺得不好,就把少爺畫的畫給我去賣了的好,少爺的筆墨,拿出去我還能換個五兩十兩買糖吃。”
彎月氣得反笑,就手從小屜裏摸出一把糖來丢給她,“饞得你搜腸子的,我這裏就有,你要吃不完不許睡覺!”
兩個這才好了。
簟竹精神不好,臉色潮紅,也勸了彎月幾句叫不要去賭錢,彎月聽得不耐煩,又睡下了,只虛應下,她們不知道,彎月拿回來的東西都是外頭打聽消息,想往園子裏塞人的,卻不是牌面上贏的,她近來越輸越賭,越賭越輸,急得喉嚨裏也上火,臉上也鼓了兩個紅豆大的包,好在拿粉一蓋還看不出什麽。只想在阮氏回來之前,陳姨娘管得松,趁早把輸出去那二百兩銀子都撈回來,就不賭了。
孟良清那裏聽說只是尋常風寒,也放下心來,次日逢彎月伺候筆墨,研墨至于一半,就且丢手不磨。
孟良清擱下筆,看了她一眼。
彎月沉不住氣,便問:“少爺這幾日又不要我們守夜,簟竹姐姐病了又不去瞧,平日也不與我們鬧了,奴婢心裏有句話,不問不快。”
孟良清道:“什麽話,你都說到這裏了,我要叫你不說,你就肯不說了麽?”
彎月見他神色如常,抿着嘴笑:“少爺是做慣了這裏頭的主子,不知道外頭人的厲害,眼下只看着一件二件事情丢開叫我們不去做不事事伺候,外面人一看還以為我們幾個要被打發出去,忙忙都來打聽消息,想知道少爺跟前還缺不缺人,你說好笑不好笑,奴婢打發了他們一回二回,卻都還又巴巴東拼西湊送東西來讓奴婢進來問,那只好奴婢就問了。爺這裏是不是看我們幾個看膩了,要換人進來伺候,要,奴婢就去把這事辦了,不要,奴婢也好去同他們說明白。”
孟良清确實不曾想過這層,想了想才說:“等過兩年,或許這園子裏還要添人,屆時管家娘子自會安排妥當,眼下卻不用。你們跟着我這麽多年,就什麽時候要打發了,也給你們配個好人家去,不會委屈了你們。至于簟竹生病,我也問過了大夫,你叫她莫要多心,好生養病,我這裏也沒什麽需要多少人伺候的事,不過是端茶遞水研墨調香,等她全大好了,再來伺候。”
彎月這才笑了:“奴婢遵命。”
孟良清想了想,叫送信的小厮來,過得半刻,寫好了信叫他去送。
“過兩年添人,是添來伺候少夫人的?”彎月一面研墨一面問。
孟良清臉孔本來蒼白無一絲血色,此時輕輕咳嗽了聲,面上薄紅,端起茶來喝。
彎月也就識趣不問了,到了換旁人上來伺候,她去給簟竹說了,簟竹點了點頭:“我本來沒有多心,你們一個個多心,都借着我的事去問,反讓少爺以為我多心,我才是有嘴巴也開不得了。”
沃玉自外頭進來,笑說:“反正桂巧姐姐不在,誰還能給誰說去不成?”
彎月看她一眼,又看了眼年英,衆人俱不說話,她才笑了:“你們一個二個也與我心裏一般,平日裏就知道來說我,下次誰再說我為難她,我就把你們一并撕了。”
簟竹勉力坐起,喝完藥半躺着,擔憂道:“雖說有個人來看着,我們心裏都有不樂意,但她至今也不曾向夫人亂說些什麽,我說你們确實也太過了。”
年英駁道:“姐姐別來冤枉人,我和沃玉才沒有十兩的海棠錠子那麽大的本錢去賴人。”
此時彎月已拿着錢袋子出去了,又是要去賭錢,簟竹也沒言語,靠着墊子坐着就睡着了。
那面桂巧還在南林行宮,與蕭清林圍爐吃茶說話,宮人在外頭守着,蕭清林說的笑話實在好笑,桂巧也繃不住笑了。
不過聽見外頭起更,桂巧出去問過,叫蕭清林回去歇息了。
蕭清林本來不肯,看她眼圈都熬得紅了,知道他走後桂巧還要趕着做兩件荷包,分別在即,他非求着她做的。便辭過出來,站在小院門口很是愣了會神,才離了桂巧那裏。
早有安樂在外面一叢牡丹茂葉後面站着,看着蕭清林走了,才進到屋裏,向桂巧傳話:“夫人叫姐姐收拾收拾,咱們要提前回京,就在後日一早,明日傍晚過去回個話。”
桂巧忙答應知道了,少不得連夜趕工,把給蕭清林繡的兩個荷包都做好,早起以冷水洗了把臉,整理好東西,又坐下給蕭清林做了一雙鞋襪。她自己的手藝,與宮制的不同,自有一番心意,蕭清林下午來找,看了很是喜歡。二人有些依依,蕭清林卻也沒說将來怎麽辦,只說了句:“要是他們給你配人,千萬推脫了就是。”
蕭清林每日過來找她說笑,送她些吃的玩的,雖叫她做些東西将來留作送人之用,卻也不曾把她當下人使喚看待,桂巧心裏感激,但只當他是玩笑一句。當晚過去阮氏處,得了幾句囑咐,出來時韶秀又提醒她善用蕭清林贈給她的玉佩,第二日就随阮氏啓程回去侯府。
作者有話要說: 經過半小時堅持不懈努力,終于打開進入了傲嬌的後臺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