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還是那個德行
下午時分,一片燦陽透過車窗劃過周睿洋的臉,喚醒了從黎明時就開始倚着車門睡覺的周睿洋。
周睿洋揉了揉臉,擡頭瞄了眼車內的電子表,下午三點多,還有不到兩個小時就到明遠市了。周睿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向洗手臺走過去。
洗手臺的大鏡子上有着星星點點的水漬,水漬上映着周睿洋有些蒼白的臉,他湊近鏡子再次使勁兒地在臉上揉了揉,讓自己的臉看起來有些血色,再撇嘴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還是覺得有些不滿意,又把腦袋上趴着的頭發拽了拽,立起了一些,看着精神了不少。
周睿洋沖鏡子裏的自己笑了笑,想知道自己究竟以怎樣的表情面對沈樂童才好,只是周睿洋所有的練習,在看見沈樂童的那一刻都忘得一幹二淨了。
熙熙攘攘的車站口,周睿洋第一眼并沒有看見沈樂童,四下尋了一陣兒,才看見站得離車站口有些遠的沈樂童。約幾十米開外,人潮比較稀少的地方,沈樂童穿着幹淨的白襯衫,暖暖笑着沖周睿洋揮了揮手。
傍晚的斜陽給沈樂童的頭發染了一圈兒淡淡的輝光,周睿洋就恍然想起很多年前,站得板直地在校門口等着自己的那個沈樂童,黃色的樹葉落在了他的腦袋上他都不知道,周睿洋跟他走了一路也不告訴他,就讓他頂着那片葉子進了家門。
沈樂童還是老樣子,長相沒怎麽變,就是退了稚氣更成熟了些,個子也高了不少,即便好多年不見,親切感也一如從前。
這番親切感讓周睿洋就站在車站出站口往來的人群中,竟是有些不敢觸及,站口的雨檐投下的陰霾正好遮住了周睿洋的一半身子。周睿洋腳下踏着陽光與陰霾的分界線,只是高高舉起自己的右手狠狠揮動了幾下。
沈樂童卻是微微晃了一下腦袋腳步踩着些許歡愉地向周睿洋走過去,周睿洋比沈樂童想象中的還要高,還要瘦,小時候有些圓的臉蛋現在竟添了幾分棱角,有了那麽幾分男人的豪氣。沈樂童走近了周睿洋,拎着他的胳膊圍着他轉了一圈兒。
“你就這麽來的?行李呢?托運了?”沈樂童問道。
周睿洋怔了下,“啊?沒,我就這麽來的。”
沈樂童笑,拍了拍周睿洋的肩說道:“你可真夠随性的啊。咱別在這兒站着了,擋着別人。”
周睿洋“哦”了一聲,由着沈樂童拉着他的胳膊走到了車站外,沈樂童也沒跟他多解釋,打了輛出租車就帶着周睿洋去了自己的家。
沈樂童的家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單身公寓,沈樂童大學畢業後進了一家外企工作,薪資水平不錯,但是工作壓力有些大,事業剛剛起步的他只是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家小公寓住。
周睿洋扒着門,探了個腦袋向一眼就能瞥見全貌的公寓裏打量着,沈樂童站在公寓中間抱着胳膊看着他:“你怎麽還是這麽猥瑣,進來啊,躲在門邊兒幹什麽?”
周睿洋瞄了沈樂童一眼,繼續打量着這間小公寓,“我進來方便嗎?你沒有藏着什麽人吧,女朋友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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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樂童的眉毛跳了一下,“周睿洋,我限你三秒鐘。三......”
“好了進來了。”三的音還沒落地,周睿洋就已經邁進了公寓裏,關上了房門,緊緊靠着。
沈樂童側過身指了指靠着牆的長條形布衣沙發,說道:“坐吧。”說完轉身去冰箱裏想拿些吃的喝的。
周睿洋從門邊兒移動了腳步,拍了拍屁股,确定沒有什麽髒東西才坐在了沈樂童家的沙發上,眼光在小公寓裏來回掃着。沈樂童從小就很幹淨立整,小公寓雖然沒有什麽特別的裝飾,但還是讓人看着很舒服。
沈樂童從小冰箱裏拿出了兩罐涼啤酒,把昨兒一時興起買的一只醬鴨扔到微波爐裏熱了。沈樂童将一罐啤酒塞在周睿洋的手裏,坐在周睿洋旁邊說道:“坦白從寬。”
周睿洋“砰”地拉開啤酒環,環口冒着絲絲白汽,周睿洋仰頭灌了一口酒,只覺得一瞬間從舌尖兒涼到胃裏,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沒給你打電話是因為,犯了點兒事兒,進監獄了。”
沈樂童正拉着拉環的手一抖,涼啤酒灑了一手,驚訝地看着周睿洋,“什麽?”
“嘿嘿嘿嘿,看把你吓得。”周睿洋嬉笑着從小茶幾上抻過一張紙巾塞到了沈樂童的手裏。
沈樂童見周睿洋在路上的時候沉默了一路,讓沈樂童覺得自己是不是認錯人了,直到看到現在周睿洋這番沒皮沒臉的樣子,沈樂童才确定,這是周睿洋沒錯。
沈樂童将手上的啤酒放在茶幾上,一邊擦着手一邊皺眉問道:“怎麽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周睿洋又灌了一口啤酒,“打了人,打得有些嚴重。”
四年前的某一天,周睿洋用從面包店掙來的錢買了一些貨架子和簾子,他在夜市上的小攤子已經很有樣子了,周睿洋想着把自己的攤子美化一下,一步一步走下去,總能開成家店。這天晚上,周睿洋架起了那些架子,原本淋雨灌風的小攤子一下子就高級了起來。
這天周睿洋的生意很不錯,他本想早點兒收攤給叔叔買點兒夜宵帶回去,但是卻遇見一群挑事兒收保護費的小混混,這些小混混大概是看見周睿洋的攤子好看所以就多要了很多。周睿洋犟驢一般沒給,随後幾個小混混就砸了周睿洋剛剛架起來的攤子。
周睿洋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只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兒來,從地上撿了個板磚就向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砸了過去。再後來的事,周睿洋就沒有印象了,再恢複意識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派出所裏,肩膀生疼生疼的,衣服上蹭着血。周睿洋後來才知道,自己那天跟瘋了一樣,把那個人的肋骨打斷了三根、中度腦震蕩、盆骨骨裂,好在最後性命是保住了。
不巧的是,這件事發生時,周睿洋剛剛過了十八歲沒幾天,也就這樣以故意傷害罪進了監獄。
“我叔叔來看過我幾次,我騙他我要到大後年才能出來,我想着先掙點兒錢給那個被我打的人賠賠罪,等我安頓好了再告訴我叔叔。”周睿洋說道,“後來我叔叔交了個女朋友,挺漂亮的,帶着她回老家了,說等我出來了再接我,我先出來了,沒有地方去,找你來了。”
沈樂童垂着眼靜靜地聽着,這些事對情循規蹈矩的他來說有些瘋狂甚至覺得有些難以理解,但這些事周睿洋卻真真實實地經歷着,沈樂童想象着當年同自己一樣大的周睿洋獨自面對這些事情時的場景,心裏泛起隐隐的痛感。
周睿洋說完,手裏的一罐啤酒空了,手摸上茶幾,悄悄攥上沈樂童的那一罐,灌了一口,“我記得你以前不愛喝這玩意來着。”
“知道你要來,昨天晚上買的。”沈樂童抿了下嘴唇說道,他本來想安慰周睿洋幾句,看着他的樣子又覺得任何的言語沒有跟闌尾一般沒用,起身去拿微波爐裏的醬鴨,“今兒晚上你先将就一頓歇一歇,我明天晚上帶你去嘗嘗我常去的一家館子搓一頓。”
周睿洋沒客氣,拿起一塊兒醬鴨就啃。沈樂童輕咬着手指肚看着他吃,平靜說道:“先住下吧,剩下的等你穩定了再說,別嫌我這兒小。”
周睿洋咽下一口醬鴨,使勁兒地搖頭,“不嫌不嫌,一點兒都不嫌。”
沈樂童笑了,拍了拍周睿洋的後背,“慢點慢點,你別噎死。”
這天晚上,周睿洋借着沈樂童家的小浴室洗了個澡,裹個毛巾被睡在了沙發上,沈樂童叫他床上好好歇着去,周睿洋死活就不肯,一米八多的大個子窩在比他短的沙發上死活不動,沈樂童擰不過他,甩給他一個軟枕自己趴床上去了,倆人都沒提小時候一塊兒睡的事情,現在長大了,大概是覺得那時候有些羞恥。
只是周睿洋晚上還是能聽見沈樂童的床板響,以及沈樂童翻身的聲音,周睿洋在黑暗裏笑笑,小聲地自言自語道:“還是那麽個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