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心的老大爺

小超市的老板是個老大爺,禿頂,一圈兒半白的頭發圍在腦袋上看起來很滑稽。

老大爺正在玻璃櫃臺後面看着一臺小小的彩色電視,電視上是央視三套的相聲,逗得老大爺摸着禿禿的腦瓜瓢笑,聽見了周睿洋的召喚也沒把眼珠從電視上移開,而是用胳膊肘把櫃臺上的紅色電話機怼給了周睿洋。

周睿洋把一塊錢的紙幣放在了老大爺櫃臺上的小鐵盒子裏,摸了摸烤漆的電話聽筒,聽筒很滑又有點兒油膩膩的。周睿洋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這些年來,面包店不見了、自己的叔叔搬走了,他不敢确定沈樂童還在用着那個古老的電話號。

聽筒被周睿洋提了起來,裏面傳出點點的蜂鳴聲,周睿洋有些手生地按下了腦海中的那一連串數字,電話按鍵對應的音符順着聽筒灌入周睿洋的耳朵中,這首“歌”周睿洋很熟悉,甚至閉上眼睛聽聲音就知道自己按沒按錯。

一串數字被按完,周睿洋咬着一邊的腮幫子度過了人生很漫長的幾秒。

嘟......

電話通了。

周睿洋拿着聽筒的手抖了一下,腦子瞬間就不轉了,他還想着如果這個電話號碼變成空號的話他要如何安慰自己,想着自己要是找不到沈樂童的話自己還能去哪兒,唯獨沒想過的是,如果電話真的通了,自己應該跟沈樂童說什麽。

“喂,您好。”

電話音響了兩聲後,電話的那頭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清清朗朗,尾音有些上挑,是沈樂童特有咬字方式。

周睿洋兩只手抓着話筒,幹張着嘴。

“喂?”電話那頭的人半天也不說話,沈樂童感到有些奇怪,把手機從耳朵邊拿下來看了一眼信號後又放回耳邊,疑惑地又說了一聲喂。

周睿洋緊張地站直,咕嚕了一下喉嚨有些局促地說道:“啊那個,沈樂童,我是周睿洋,你還記得我嗎?”

話一出口,周睿洋就後悔了,果然,電話那頭是良久的沉默,沈樂童反應了好長一會兒才将手機裏傳來的那略顯沙啞的聲音和記憶裏周睿洋那張賤賤的臉聯系了起來。

“周大騙子!多少年了,你怎麽才想起給我打電話,這些年你都死哪兒去了?打個電話丫的能累死你是不是?”沈樂童從辦公桌前猛地起身,疾步走到公司走廊裏吼着。

周睿洋摳着話筒上粘的一張貼紙,低垂着眼聽着沈樂童吼完才繼續說道:“小樂樂,我也不是故意的。”周睿洋頓了頓,“我要是回去了,你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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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了!”沈樂童吼,深吸了兩口氣才說道:“我現在在明遠市。”

“哦。”周睿洋看着老大爺的後腦勺點了點頭。

“你來找我。”沈樂童說道,聲音已經恢複了平靜,帶着一絲堅決,“你要是在寧陵混不下去了,就來明遠找我。”沈樂童知道周睿洋的生活一向很艱難,他不必去問,作為摯友,他只想在周睿洋真的需要幫助的時候幫他一把,就像是現在。

“好。”周睿洋笑了笑,雖然沒有人看見。

“你等一下。”沈樂童說着攥了手機走回了辦公桌前,從電腦上找到了列車時刻表,“今兒晚上十二點十分有一班車,明兒傍晚就能到,剛好我下班,我過去接你。”

“嗯。”周睿洋道,也沒敢再多說下去就“啪”地挂了電話,他害怕再說幾句,自己會控制不好情緒。

他想要去找沈樂童,把這些年來發生的事跟他解釋清楚,然後他或許會回寧陵,或許會回老家,找份工作掙些錢,只是後來的事情都太飄渺,周睿洋不願去細想,他現在只想去一趟明遠市,想找人說說話,很想。但是周睿洋在将電話機推回老大爺胳膊肘旁邊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沒有買火車票的錢。

周睿洋吸了吸鼻子,兩條胳膊搭在玻璃櫃臺上向前蹭了蹭,“大爺,你看什麽呢。”

“相聲呗。”老大爺一邊兒笑着一邊應付着周睿洋。

“哦。”周睿洋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說道:“您今兒的貨清了嗎,我幫您清點清點呗。”

“不用清。”老大爺拍拍頭,“收入減去成本就得,我這些年一直這麽幹。”

“哦。”周睿洋有些失望地應了一句,“那大爺我幫您收拾收拾衛生吧,您把掃帚放哪兒了?”周睿洋說着就從櫃臺上起了身四下望着。

“也不用,我都早上掃,店裏也沒什麽人,幹淨着呢。”老大爺說道,一期的相聲放完了,小彩電上滾動着片尾字幕,老大爺抻了個大大的懶腰抖了抖身上的汗衫後,趴在冰冰涼涼的玻璃櫃臺上,盯着正用手指肚輕敲着櫃臺的周睿洋。

“小夥子,我看你這是遇上什麽事兒了吧?”

周睿洋擡眼看了一下老大爺,鼓着腮幫子點了點頭。

“缺錢?”老大爺挑着尾音問。

“所以說大爺,我幫你幹點兒活呗,你看着給點兒,夠我一張火車票就成。”周睿洋說道。

“現在火車票可不便宜,就在我這小超市裏,你一天能掙出來?”老大爺問道,問得周睿洋跟洩了氣的皮球似的。

老大爺搖搖頭轉回身,關上了依舊在嗚嗚啦啦放着片尾曲的小彩電,順手從彩電下的小抽屜裏抽出了幾張零散的票子放在了櫃臺上,推到了周睿洋的面前。

“我家住在後面這棟樓的頂樓北邊那間,我老伴每天晚上都回來給我送飯,但是她最近膝蓋有點兒疼,就別讓她跑了,你替我取一趟,順便說一句我今兒晚上八點就回去了,然後這些錢就歸你了。”老大爺點了點櫃臺上的錢說道。

周睿洋愣愣地盯着老大爺,就跟個木樁子似的。

“快去啊,聾啊你這孩子。”老大爺立起眼睛催促了周睿洋一下。

“啊,哎,馬上。”周睿洋這才反應過來,轉身就沖了出去,差點兒被門檻絆了個狗啃屎。

“唉。”老大爺笑着搖了搖頭,抓過一旁的蒲扇仰在椅子上輕輕地搖着。

周睿洋再回來的時候,滿頭都是汗,将飯盒放到了老大爺的面前,呲牙笑着,“大爺,大娘說今兒給您炖了大骨頭,還炒了點兒幹豆腐,您快趁熱吃哈。”

老大爺仰在軟軟的椅子上,差點兒就要睡着了,被周睿洋忽然這一句話吓了一跳,一個激靈把手裏的蒲扇都扔到了地上。

“吓我一跳你這孩子。”老大爺揉揉眼睛說道。

“喲,大爺不好意思。”周睿洋抹着腦門上的汗珠笑道。

“得了,謝謝你了。”老大爺起身摸了摸還溫熱的飯盒,指着櫃臺上壓在電話機下的幾張票子對周睿洋說道:“錢就在那兒呢,你自己拿。”

周睿洋舔了舔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大爺,我才應該謝謝您,這錢,我以後一定加倍還您。”

老大爺撇着嘴擺了擺手,“你們這些小年輕的,就愛瞎許願,等你們以後有錢了還記得我是誰啊?”

“大爺您別這麽說啊。”周睿洋笑笑,“我保準記得您。”

“算了算了。”老大爺說道:“趕緊去吧小夥子,別耽誤了火車。”

周睿洋轉頭看看門外,天已經黑下來了,也就沒再跟老大爺推辭,抽出電話機下的幾張票子就跟大爺道了別。

老大爺看着周睿洋的身影消失在超市的門外,摟過櫃臺上的飯盒小心地打開,飯盒裏躺着幾塊兒骨頭,骨頭下堆着幹豆腐和米飯,老大爺拿起飯盒夾層裏的筷子,夾起一塊兒肉骨頭啃了一口。

“呸,傻老伴兒,鹽又放多了。”

再說周睿洋為了省些錢是一路打聽着走到火車站的,在售票處買了張站票。寧陵市火車站和周睿洋印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樣了,這裏比幾年前寬敞多了,什麽東西都是自動的,周睿洋看着很新鮮,高鐵、動車,這些周睿洋聽都沒聽過的名詞在廣播裏回蕩着。

周睿洋對應着票面上的信息在候車室等着,眼睛緊緊盯着大屏幕上滾動的文字,生怕錯過自己的那班車。後來等到周睿洋上了火車以後,才有了一點點的安全感,靜靜聽着車輪與鐵軌摩擦着,發出有規律的“咯楞”聲。

周睿洋靠着車門,扒着車窗看着窗外的的夜色,這一夜火車經過了很多地方,有漆黑一片,零零散散地有些燈火的城郊,也有燈光璀璨,深夜依然車水馬龍的城市,這些景色周睿洋多年未曾見過的,他每日能見的只有一小片被栅欄割得七零八落的天空。周睿洋羨慕着沈樂童也羨慕着很多人,羨慕他們眼中看到的一切。

火車隆隆地搖着,離寧陵市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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