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淨心

華山,浩然臺。

枯梅此刻駐立在高臺上,一如過去她駐守華山的數十年,終年與嚴寒為伴,一頭青絲早在歲月中被霜雪染白。盡已年過花甲,但仍能讓人感覺到她身上那股威嚴的氣勢,猶如嚴冬中傲然綻放的臘梅。

就連方思明也不由得對這個已近遲暮的女人生出幾分敬重。

高亞男恭敬地沖枯梅作揖:“師父,這屆新來的弟子都在這裏了。”

枯梅望着一衆新晉門生,點了點頭,囑道:“叫無涯帶他們去龍淵洗浴淨心,修行七日後,再往誓劍石宣誓。”

高亞男颔首:“是,師父!”

……

“慕昀兄。”

去龍淵的路上,察覺自己的衣袖被身邊的人扯了扯,方思明偏過頭問道:“怎麽?”

沈逍遙掩着唇,小聲道:“你剛剛有沒有發現枯梅大師的左手有些不對勁?”

他從一開始就很在意了,不過礙于剛剛枯梅大師本人在場,不好輕易問出口。

“哼!連這點小事都不知,還敢上華山拜師?也不怕教人笑掉大牙!”

出言諷刺的,自然是被沈逍遙戲弄過一番的賈家大少爺。賈富貴從小癡迷戲本裏“仗劍走天涯”的故事,自然也對江湖之事頗有了解。

話說當年青海“冷面羅剎”送來戰書,枯梅的師父飲雨大師練功不巧走火入魔,事關華山成敗存亡,枯梅只好代師出戰。

枯梅知自己絕非是冷面羅剎敵手,抱定必死之心要和冷面羅剎同歸于盡。冷面羅剎當然也根本沒将她放在眼裏,就讓枯梅出題決戰。

誰知枯梅大師竟以大火燃起一鍋沸油,從容将手探入油中,笑道:“只要冷面羅剎也敢這麽做,華山就認敗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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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羅剎見狀頓時大驚失色,從此足跡再未踏入中原一步,但枯梅大師的左手,也因此被燒成了焦骨。

而這也是“枯梅”二字的由來。

賈富貴說完,還沖沈逍遙施了一個得意揚揚的眼色。不知這人到底是什麽毛病,看得沈逍遙後脊一麻,淌水離他遠了些。

正走着,腳下卻覺得一陣飄忽,像是踩在了雲上。沈逍遙勉強站定,甩了甩頭,迫使自己清醒過來:“怎麽回事……”

風無涯:“你們可記住,劍之道,寒徹;握劍之人,熾熱。唯有熾熱之人,才可禦極寒之劍!”

“謹記風師兄教誨!”

風無涯:“且好生洗着,我去鳴劍堂叫你們谷師姐将衣裳拿來。”

“謝師兄!”

龍淵池裏的水極冷,相比之下,沈逍遙還是覺得窩在雪裏暖和得多。奈何時候還不到,只得繼續咬緊牙關,抱着臂渾身戰栗。耳畔嗡鳴不止,他甚至沒有聽清風無涯在說什麽!

方思明就不一樣了,之前多少學過其他門派的武功,有點底子在身,至少不會在水裏冷得發抖。

他從小被朱文圭當作殺手養大,察覺背後有人接近,方思明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從池裏掠起,回身正欲出手,發現竟是沈逍遙,又連忙撤下了掌上的力。

“唔……”

盡管如此,沈逍遙還是吃痛地悶哼了一聲。方思明奇怪,視線下移,才反應過來自己不小心碰到了那人身上的凍瘡。

沈逍遙渾身軟綿綿的,方思明感覺他好像沒什麽力氣,卻也不想管他。既不是什麽危險人物,方思明索性收手。誰想沈逍遙一時沒了支撐,竟直直倒在了他身上!

“你……”

即使傷口疼得要命,沈逍遙還是從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笑來,對方思明道:“不準抱是吧?慕昀兄我知道的,但是你現在能不能可憐可憐我?說真的,我有點頭疼……”

沈逍遙把話一說,方思明果真就不再動了,任他趴在自己身上,乖覺得像只兔子。不過兩人如此親密的貼在一起,若叫旁人看見,怕還是不免覺得奇怪。不過好在他們處在池子的角落裏,隐蔽得很,倒也沒什麽人注意。

之後沈逍遙好像睡着了似的,無力地趴在方思明的背後。不知過了多久,方思明覺得貼在自己背後那人的身子仿佛是愈來愈熱,不像是身在龍淵,倒像是進了蒸籠。

方思明偏過頭,沈逍遙一頭發都濕漉漉的,正滴着水。臉色煞白,嘴唇也是毫無血色,明明體溫這麽高,身子竟還在由于寒冷而忍不住地發顫。

多半是在發燒。

不知怎的,方思明腦子裏忽然閃過方才雲嬈穿着他鬥篷時的模樣,不由得皺了皺眉。“真是麻煩。”他架起沈逍遙此時棉花一樣無骨軟塌的身子,将人背上了岸。

……

沈逍遙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夜半三更。一身汗水浸透裏衣,貼在身上的感覺讓他覺得有些難受。

等等,裏衣?

自己一身破麻布衫,哪兒來的裏衣?

沈逍遙低頭一看,驚詫自己不知何時換上了一套幹淨整潔的衣服。周圍的陳設也讓他極為陌生,他并不知道,這裏是華山的鳴劍堂。

“誰!”聽見房門被人打開的聲音,沈逍遙心生警覺。

“我。”

“慕昀兄?”雖然周圍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但方思明的聲音沈逍遙還是辨得出的,“你怎麽來了?這是哪?”

方思明點燃桌上的燭臺,只道:“你發燒了。”

沈逍遙詫異道:“怎麽會?我好多年都沒生過病了!”

屁話!

他身上半點內力也沒有,衣不蔽體地在華山待了将近一天,還下龍淵洗浴。又不是銅皮鐵骨,不生病才怪!

方思明默不作聲,端着燭臺走了過去。

火光微明,照亮了二人的臉。

不得不說,果然是人靠衣裝。沈逍遙洗淨了身子,換件正經的衣裳,除了人還是骨嶙嶙的,倒也有那麽點翩翩公子的模樣。

方思明将燭臺置于床頭,而後坐到他面前。沈逍遙正不解其意的時候,方思明竟是擡手捏住他肩上的布料,往下一拉――

!!!!

沈逍遙被他這番舉動吓了一跳,裸着半個肩膀,裹着被褥,毛蟲一般扭動着身子,迅速往後床腳縮去,驚恐萬狀道:“慕昀兄!你想幹什麽?!”

方思明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過來。”他尚沒想要做什麽,他就這等反應。憑什麽他抱他的時候那麽理直氣壯?

“不不不不……”沈逍遙一顆腦袋搖得個跟撥浪鼓似的,“慕昀兄,今天太晚了!不管你想做什麽,咱們明早再說行不行?”

“過來。”方思明耐着性子重複一遍。

沈逍遙見他一副欲怒不怒的模樣,終歸是不想惹方思明生氣,重新湊上了前。

方思明見狀“啧”了一聲,直接了當地将人身上那床被子扒了下來,利落地将沈逍遙上身的衣物除下。

華山之巅,就連室內都是冷的。沈逍遙又剛出過汗,此刻是忍不住在涼薄的空氣中瑟瑟發抖。

只見方思明從袖中拿出一個圓形的小盒子,打開一看,竟是凝固的白色脂膏。方思明指腹沾了點藥,往沈逍遙身上凍傷的地方輕輕塗抹。

“嘶……”沈逍遙倒抽了一口涼氣。

方思明頓住手上的動作:“疼?”

“沒。”

方思明聞言這才低下頭,繼續為他抹傷。只是之後,一向話多沈逍遙莫名安靜了許多,方思明只當他是痛了,沒什麽說話的心思。難得跟他待在一起能得到清淨,對方思明來說,終歸也沒什麽不好。

“慕昀兄。”

直到方思明要走時,沈逍遙才出聲喚了他一聲。

“什麽事?”方思明回頭。

沈逍遙沒有看他,半張臉都掩在陰影裏,語氣不明:“你還是……別對我太好的好……”

“我不過是謝你今日在華山山門前幫我出頭。明日還要早起練功,你好生歇着吧。”

方思明說罷,頭也不回地踏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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