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敗絮

被擁抱?

他配嗎?

自己是個怎樣的人,別人不了解,沈逍遙不了解,難道他自己還不清楚?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宛如無際大海上航行的一葉孤舟,獨自在腥風血雨裏漂泊多年。外表是副翩翩公子的模樣,實則無數殺孽與黑暗早已腐蝕進了骨子裏,将他滋養成了一只不折不扣的惡鬼。

這樣的自己,如何配得到別人的擁抱?

方思明默不作聲地轉過頭,看這意思,是拒絕了。早知如此,卻到底還是覺得有幾分失落。

一直牽在嘴角的笑意終于攀上了些許難以言喻的苦澀。

“呵。”

腰腹忽然被用力地環住,方思明忍不得渾身一震,猛然擡起頭來:“你?!”

手裏的缰繩被身後的人趁機搶去,方思明原想掙紮,誰料那人的桎梏卻使得他被困在臂彎間根本動彈不得。

“沈逍遙?!”

“我今天還偏就不講這禮了!”笑盈盈的語氣裏不難聽出帶着幾分咬牙切齒,沈逍遙對着坐下的馬狠命一抽,揚聲喝到:“駕――”

棗紅馬受到驚吓,撒開蹄便開始在樹林間肆無忌憚地亡命奔跑,好幾次險些撞到樹幹,又遭沈逍遙眼疾手快地拉回了正軌。

騙子!騙子!!

他不是說已經不這樣騎馬了嗎?!

Advertisement

景物在眼前由遠及近得飛速變幻,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縮,方思明只能用力去握住沈逍遙的手腕,試圖以強烈的痛楚逼他停下。

疼。

腕骨好似要被捏得粉碎,但沈逍遙依舊不肯勒馬。

柳暗花明之後,心野跟着開闊了不少。沈逍遙終于停駐下來。這有驚無險的一路讓方思明憋足了一腔怒火,他憤懑地回頭,正欲發作,卻發現沈逍遙的唇邊不知何時被咬破了一角,正往外滲着點點鹹腥。

方思明怔了怔。

他明明不想那樣做的,為何總是要逼着他傷他呢?

像自己這樣的人,從一開始就躲得遠遠得不好麽?但即便是疼,但沈逍遙環着他的手仍是從始至終都沒有松開過。

他到底是了為什麽?

……

兩人趕到擲杯山莊,已是三日之後的事。剛入城內,就見有人貼告張榜。據說賞金不少,不過一時半會兒,那張新帖的布榜就被人群裏裏外外圍了個水洩不通。

“小女明珠自上月初始,纏綿病榻已久。遍訪天下名醫,終不得濟。現張貼告示,若有妙手回春者能醫好小女之疾,在下必有重酬。擲杯山莊左輕侯親筆。”

有識字的人剛念完這牆上的布榜,便有一小大夫自告奮勇地道:“真有這樣難醫?我想去試試!”

“左小姐這病,連那江南名醫張簡齋都無能為力,就你?你行嗎?”有人質疑。

那小大夫道:“怎麽不行?死馬當活馬醫呗,萬一這人就被我治好了呢?”

“嗐!少禍害人家女兒了!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那左輕候能放過你?”

“就是!自個兒回去洗洗睡吧!”

圍觀的人們哄笑起來,那小大夫臉上被說得紅一陣白一陣,終是拂袖,氣沖沖地走了。此時恰好開出一條道來,沈逍遙驅着馬上前:“敢問諸位,這是有什麽熱鬧啊?”

“也沒怎麽回事,就是這擲杯山莊的大小姐左明珠前些日子剛參加完雪廬書院的春祭,回來之後就病了。”

“這左小姐向來身嬌體弱,左二爺本以為她是在外沒留心染了風寒,起初也沒在意,哪知道現在竟變得這樣嚴重,一病不起了!現在這左二爺正八方求醫呢!”

沈逍遙摸摸下巴:“哦,竟是這樣。”

楚留香讓他來此時,信中只說什麽一到擲杯山莊便知,原是為探這件事。

剛到左家門外,方思明便率先自顧自地跳下了馬背。沈逍遙不知為何突然倒抽一口涼氣,只見他手背通紅,有的地方甚至破了一層皮。

沈逍遙看過自己的左手,驀地笑了:“這麽狠的嗎?”

方思明不悅地看了一眼,冷言冷語道:“你自找的。”

從踏進城門那一刻,他就一直在叫他放開。荒郊野外的倒也罷,這城內卻是衆目睽睽,他再怎麽樣也是男子,這叫他臉上如何挂得住?

只是方思明一路掙紮不止,沈逍遙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摁死了他腰間某處的穴道,一陣脹痛酸麻之後,四肢就跟着使不上力了,唯有手指還可以稍稍動彈。

方思明又氣又惱。

真不知他這些年哪裏學來的旁門左道!

還未待兩人進門,就聽一陣腳步聲往正門處靠近。

左輕候:“張大夫,請您一定要救救小女!我就這麽一個女兒,她娘又走得早,若她再有個好歹……我……”

被糾纏一路,張簡齋也急了,連連擺手道:“救不了!救不了!施家莊那頭也還在等着老夫!老夫先行一步!告辭,告辭!”

“張先生!”沈逍遙沖肩挎藥箱的老者揮手招呼。

聽見有人喚自己,張簡齋眯了眯自己不甚清明的眼睛,終于辨出了眼前的人:“你是……沈公子?”

沈逍遙拘過一禮:“正是。”

張簡齋訝異地望着他:“沒想到你已經長這麽高了,真是出乎老夫意料。”

沈逍遙:“哪裏,先生說笑了。”

兩人就這樣若無旁人地寒暄,方思明在一旁默然地瞧得真切,看來張簡齋與沈逍遙是舊時相識。

只是,是什麽時候的事?

他怎不知?

沈逍遙: “敢問張先生這是要去哪裏?”

張簡齋:“還能去哪裏?自然是施家莊。真不知是怎麽的,這擲杯山莊的左大小姐與那施家莊的施大小姐像約好了似的,前後腳的生病!這不,召我去看病呢嘛!”

沈逍遙想了想,問道:“張先生若不介意,可否讓逍遙陪伴同行?”

那施家的花夫人可是頭母夜叉,不比左輕候好說話。他若報憂,怕會被花金弓一怒打死,張簡齋思襯着,還是找幾個人同伴的好。

而前些日子,方思明與葉盛蘭暗中傳信,聽說葉盛蘭此時正巧就在施家莊做客,于是也所幸跟了去。

擲杯山莊因為左明珠的病而死氣沉沉,這邊的施家莊也是一樣的毫無生氣。鴉雀在屋頂盤旋啾鳴,院中的花也因無人照拂,零落成泥。

張簡齋被引去為施茵查病,左右無事,沈逍遙無頭蒼蠅似的在施家莊內胡亂轉悠,方思明雖跟着他,但卻顯目的得多。

“明兄!”

忽然聽到一聲叫喚,方思明與沈逍遙紛紛回頭。一個身着青衫的男子站在半月門後,沖方思明招了招手:“思明兄!”

這人分明鬼鬼祟祟,以過去方思明的個性,斷是不會輕易靠近的。可眼下方思明毫不遲疑地走了過去,沈逍遙不經生疑。

他抱着臂,遠遠地跟在二人身後。

見方思明要随那青衫子進同一間房裏,沈逍遙忙追上前。方思明卻把着門,不讓他進:“我與葉兄有話要說,你在外候着,不許偷聽。”

“喂――”

沈逍遙本想再說些什麽,方思明卻不耐于聽,毫不客氣地關上了房門。沈逍遙碰了一鼻子灰,自覺沒趣。他不滿地哼了哼聲,賭氣道:“不聽就不聽。”

他剛要走,孰知又被另一個聲音叫住了腳步。

“沈公子。”

“張先生?”沈逍遙三兩步下了石梯,“你怎麽在這兒?”

張簡齋卻道:“借一步說話。”

二人踱步到施家莊的後花園裏,這裏清冷異常,人大抵都被喚去在施茵閨門前伺候着了。

“施小姐的病症如何?有眉目了嗎?”沈逍遙問道。

張簡齋搖搖頭:“她的病暫且不提。我來是為你,一別多年,不知你可好些?”

聽他是為自己而來,沈逍遙頓了頓,道:“好多了,多謝張先生。”

張簡齋不語,他取下沈逍遙別在腰間的葫蘆,往喉中灌了一口清酒。而後拉過沈逍遙的左手,将酒水往其手背一噴。

“嘶…”沈逍遙皺了皺眉,“張先生這是做什麽?”

張簡齋拿衣袖拭了拭嘴巴,道:“多大的人了,竟還去逗外面的野貓?被抓了也不知處理處理,就這麽晾着,可要出事。”

沈逍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額頭:“其實算是家養的……”

張簡齋不聽他這些,只道:“我不管他野生家養。既然香帥當年托我多關照你,那麽老夫就在此多提醒你一句。”

“你本将廢之人,現今雖尚能走動,但當初究竟是毒寒入骨,腿腳大抵不比從前利索。”

“望沈公子切忌勞累奔波,冬春交替時,千萬莫要去踐踩河中冰水。否則腿傷發作,你怕是不會好受。”

“那樣錐心刺骨的痛過,逍遙自然不敢忘。”

能遇上謹遵醫囑的病人,身為大夫總是深感欣慰的。張簡齋滿意地點點頭:“這就對了。無事時多用艾香熏穴,對你的腿也總有好處……”

“我知道。”沈逍遙打斷他,“這些事,雲夢的來去祖師也告訴過我。”

其實關于腿疾的事,沈逍遙并不願意與人諸多提起。畢竟他今歲不過弱冠,正值風華,雖然平日裏看着是厚顏無恥了些,但也總有年輕氣盛的自尊心。自己身患頑疾,甚至論不過一個稚兒能跑能跳,傳出去豈非遭人笑話?

更何況……

沈逍遙朝西邊的某間廂房望了一眼。

他還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是請假條:又要考試啦,預計會斷更到23號。六月有段小長假,那時就可以日更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