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堪露
葉盛蘭簡直是瘋了。
方思明不明白。葉盛蘭居然會為了那些虛妄的情愛,将自己予他關鍵時刻方便脫走的假死之藥給了施茵。
還用一堆歪理邪說讓自己成全他,叫他把楚留香派來查案的沈逍遙帶走。
世人都說戲子薄情,哪曾想這薄情的戲子也有甘願作繭自縛的那一天,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
方思明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血肉模糊間紮嵌着些許小塊兒的燒瓷碎片。
這是葉盛蘭剛剛那席話教他一氣之下捏碎手裏的杯盞而割開的傷。
盡管如此,方思明到底還是将事應下了。
說來可笑,純粹幹淨美好的事物會讓他想要踐踏摧毀,除之而後快。明明自己是這樣一個殘忍的人,明明自己也在血積的泥沼中愈陷愈深,卻偏偏還有人,帶着希冀,妄圖從他手裏得到救贖。
夜深朦胧時,他甚至會時常做起一個夢。在夢裏,他是一名撐着孤篙的擺渡人。
渡過善,渡過惡,渡過正與邪。
他立在舟頭,目送他渡過的人紛紛上岸,而自己卻漂泊着離那岸越來越遠,最後舟沉深水,連他也一齊淹沒……
我救贖你們,又有誰肯來救贖救贖我?
……
張簡齋簡略地叮囑過幾句便走了,沈逍遙百無聊賴地躺在檐梢上,眼尖地發現那道熟悉的身影,他連忙一個鯉魚打挺從房瓦上坐了起來。正準備與方思明打聲招呼,卻發現那人所經沿途的路上都有滴濺的血跡。
怎麽回事?
沈逍遙從屋頂躍下,竄上前去,一把攥住方思明的手腕,神情嚴肅地問:“你怎麽了?”
Advertisement
“沒事。”方思明随口拈了句謊話,“不小心摔了一只瓷杯。”
“我才不信呢。”方思明這樣精幹的人,會失手摔了茶杯?沈逍遙擰着眉頭:“是不是那只綠蒼蠅跟你動手了?”
方思明:“什麽話。”
有他這樣損人的嗎?
畢竟是個戲子,葉盛蘭的面相難免陰柔了些,好歹也算得個“風華月貌”。過去在京城戲園子的時候,還有不少追求者日夜來訪,獻瓜的送果的砸錢的,什麽人都有。
說葉盛蘭是蒼蠅?
相較起來,方思明還是覺得沈逍遙才是那個煩人精,總愛多管閑事。他的也好,楚留香的也好,哪一件沒他插過的手?
話說回來,別人的兒女情長幹他何事?現在竟還要幫着葉盛蘭想辦法如何勸沈逍遙離開,真是教人一個頭兩個大。
然而沈逍遙絲毫不認為自己有任何的失禮之處,他不由分說地拉着方思明去找張簡齋,奈何張簡齋要為施茵探病,被花金弓盯得正緊,于是沈逍遙只好自行去他的藥箱裏翻了些膏藥。
他叮囑方思明好生坐着,自己去問廚房打來了些熱水,回來的時候又不知從哪尋來了一把銀制的小鑷子。
沈逍遙:“手伸出來。”
“不要。”方思明背着手。
像只無人憐愛的貓,已然習慣躲在暗中,獨自舔舐不為人知的傷口。方思明心中懊悔,早知如今要被沈逍遙這樣伺候,他就不同葉盛蘭置氣了。
“別鬧。”沈逍遙決定同他講道理,“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方思明不悅:“你說誰是小孩子?”
“反正我大你一歲。”沈逍遙理直氣壯。
方思明:“……”
見叛逆的野貓終于肯乖乖就範,于是沈逍遙樂呵呵地去牽他。燭火燎過後的鑷子微燙,碎瓷被揀出時的疼痛燒灼着掌心,方思明忍不得抽了抽手。
沈逍遙疑心這樣一點微末的痛楚以方思明身經百戰的身體原本不該在意,可誰又知燙得不是那人的手心,是他緊攥住的手腕。
他拿手帕浸了熱水,小心擦拭起方思明手上的血來。
方思明見勢皺皺眉,無關痛癢地道:“這些血洗不洗,都是一樣的。”
永遠也不會幹淨。
“不一樣的。”沈逍遙說。
“哦?”方思明心中一動,忽然想聽聽他如何回答,“哪裏不一樣?”
不喜他這樣拐彎抹角地與自己說話。沈逍遙往方思明掌心的傷口撒了些藥粉,一面為他裹傷,一面一本正經地回答:“上面若沾得是別人的血,我可以不在意。但這些血是你的,就不一樣了。”
沈逍遙說罷,開始收拾起一桌的瓶瓶罐罐。他手背上的血痕明顯,方思明猶豫片刻,還是主動去拉過對方的手,同樣将藥仔細均抹在沈逍遙手背上的抓傷。
沈逍遙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稀奇地挑起眉梢:“呀?”
方思明擦着他的傷口,面不改色地替自己申辯:“我只是讨厭欠人人情。”
沈逍遙只是望着他笑:“嗯,我知道。”
見沈逍遙笑得一臉詭異,也不知他到底聽沒聽進去。方思明默然,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他還是決定再重申一遍:“我沒有別的意思。”
沈逍遙仍是道:“嗯,我知道。”
方思明:“……”
一時間兩人都靜默無聲,室內的氣氛似乎陷入尴尬的境地。一直被沈逍遙盯着,方思明覺得莫名有些窘迫,心裏一陣沒來由地發虛。
忽然想起葉盛蘭委托自己的事,方思明清了清嗓子:“對了,葉兄他……”
“少跟我提他,不提最好。”一說到葉盛蘭,沈逍遙終于來氣了,“你剛剛自從跟他見了面以後就沒理過我,還把我一個人扔在外面。這施家莊這麽大的地方,你就不怕我丢了嗎?”
沈逍遙連珠炮似的說了一串,方思明怔了一瞬,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大。回過神來之後,方思明又不以為意地道:“反正你這麽大的人,丢了就丢了吧。”
什麽叫他這麽大的人丢了就丢了?
“沒了我,你很高興?”沈逍遙心有不服地湊上前,一把箍住方思明的腰,摁死了那處穴位,不讓他動彈。
“松手!”
就這麽喜歡動手動腳!
無視方思明在懷裏地掙紮,左右沒有旁人,沈逍遙幹脆兩步将人強勢地壓在桌上,沉聲質問道:“說起來。當初是你給我下了藥,也是你趁我不省人事的時候拐了我。據說我昏了兩天一夜?既然你不想看見我,又為什麽要這麽做?”
數次抗争還是不得解脫,方思明無心再與他說辭。被沈逍遙惱得一口氣都要分成幾段喘,悶着胸口一陣醞釀之後,方才一氣低喝道:“松手!你弄疼我了!”
“疼?”沈逍遙聞言撤下手上的力,但還是固執地不肯放開,只是虛圈着他。奇怪,他明明沒用多少力氣,怎麽會弄疼他?
怎麽會嚷疼?
當然是故意的。
因為那個問題的答案,就連方思明自己也說不大清。當時只是想見他,所以就這麽做了,回頭想來也并未覺得有何不妥。
好像是天經地義,如此理所當然。
不知是否是源于方才激烈的掙紮,方思明面紅耳赤地呼着氣,在沈逍遙桎梏的雙臂間默然不語。
沈逍遙望着那人近在咫尺的臉,恍然間,他似乎看明白了什麽,低垂的眸中潛藏着一片晦暗的情緒,似翻湧的深海,洶湧不明。
方思明腦中一片空白,只覺耳畔的聲音一字一句,如驚雷炸耳。鑿擊着他劇烈跳動的心髒,近乎令人窒息。
沈逍遙:“……你是不是……喜歡我?”
作者有話要說: 臨考前,悄咪咪地上線摸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