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阿遙
誠然沈逍遙過目不忘的本事令人豔羨,但他在身上也有一件很矛盾的事。便是醉酒之後,昨夜自己說過什麽話,撒過什麽瘋,次日醒來,全忘幹淨!
此刻沈逍遙裹着被子,面壁縮在床腳,頭疼之餘,隐隐覺得昨晚一定發生過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因為――
現下!此刻!他身上!不着寸縷!
而這個房間昨晚肯定是只會有他和方思明兩個人的!
所以他……
“醒了?”
“!”
熟悉的嗓音自背後驟然響起,驚得沈逍遙情不自禁得打了一個哆嗦。
“思明兄……”沈逍遙心虛地喚了他一聲。
知道他在想什麽,方思明将醒酒湯端到桌前,自顧自地坐下,面無表情地道:“昨晚什麽也沒發生。”
聽到方思明這樣說,一顆懸了半晌的心總算落了地。
也對。
以方思明那身傲骨心性,要是他昨晚真的對方思明做了什麽。毋庸置疑,他現在應該在奈何橋跟孟婆讨價還價,要麽,早被扔進大內當太監了!
哪還有機會跟方思明說上話?
同樣,雖然并不知沈逍遙忘了,但像這樣心血來潮幫人清理身子卻反倒給人差點推倒的事,方思明不僅不會承認,更萬不會說出口。
沈逍遙:“那……我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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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思明為自己沏了杯茶,道:“我讓小二拿去洗了。”
“洗了?”沈逍遙震驚了,“那我穿什麽?”
方思明: “昨晚就洗了,晾了一夜也該幹了,一會兒就送上來。”
話到此時,有人在屋外敲了敲門:“客官,您的衣服!”
真是說曹操曹操便到。
“進來吧。”方思明說。
那小二推門而入,一看這房內的氣氛,頓生奇怪。兩個男人共處一室,其中一個還披頭散發躺在床上赤身裸/體,怎麽看怎麽教人想入非非。
沒想到這二位公子看着一表人才,竟還有這種深藏不露的關系……
方思明擒着茶杯,面色不善地睨了那小二一眼。
“看夠了麽?”
那小二本想表示自己什麽也沒看見,先是搖搖頭,覺得不對,又點點頭。回過神來,幹脆不點也不搖了,将衣服送到沈逍遙身邊,忙不疊地退了出去。
靜待半晌,見方思明還是坐在那裏巋然不動,沈逍遙終究還是喊了他一聲。
聽見他喚,方思明放下手裏的杯子,應道:“什麽事?”
沈逍遙:“不方便……”
方思明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沈逍遙手裏的衣服,心下了然。
哦。
在他面前穿衣服不方便?
那昨晚脫他衣服的時候可方便得很!
方思明本想怼他,然而一句話到唇邊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從鼻子裏呼出一氣,不溫不火地道:“我在樓下等你,記得把醒酒湯喝了。”
……
兩人兼程數日。
許是跟名門世家打交道太久,方思明第一次聽說沈逍遙要上荊州府尋人的時候,腦子自然而然便浮現出了一派富麗堂皇的大宅,哪知與想象之中截然相反,去得是荒郊野嶺也就罷了――
還在這荒郊野嶺裏迷了路!
方思明:“你要找人,居然對方住哪裏都不知道。你是傻子嗎?”
沈逍遙大覺冤枉,連替自己申辯:“畢竟六年都沒來了。這路上那麽多彎彎繞繞,我哪記得清楚啊!”
“再往前走點吧。”他說,“再往前走點,或許我就想起來了。”
方思明平下心氣,牽着缰繩依言又行了一段。突然出現一道岔路,方思明勒下馬:“兩條道,往左還是往右?”
“等等!讓我想想……”沈逍遙打住道,他敲了敲頭,“我記得是……往右邊!往右邊就是稻香村了!”
當真是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會總算沒再選錯道,約莫走了七八裏,果然見到盡頭處豎着一尊刻着“稻香村”的石碑。
方思明以前去過很多地方,但所經得大多都是金陵城、順天府那樣極盡繁華之處。
就算小時候跟朱文圭一起住的那間竹屋,也是朱文圭找了一處人煙荒蕪的避世之處修建的,極少來這種阡陌相通的山野鄉村。
“思明兄,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偷過這地裏的瓜,當時被那賣瓜的老爺爺發現,好家夥!拄着拐還追了我二裏地呢!”
沈逍遙一邊走,一邊跟方思明講自己過去的“光輝”事跡。但當發現那看瓜的不再是當初那個老人,而是一張陌生年輕的臉時。沈逍遙心中不禁生出幾分山水依舊,物是人非之感。
找了半天還是沒找見要找的地方,好在路上遇見一個扛着鋤頭,正趕着下地的男子。沈逍遙連忙上前将人攔下,詢問道:“阿伯,請問謝鳶謝姑娘的家怎麽走啊?”
“噢!謝鳶姑娘啊?”那農夫指路道,“你從這兒上去,過了那片田埂就是了。”
“好的,謝謝阿伯。”
沈逍遙剛回頭,卻發現一直跟在身後的方思明不見了蹤影。
奇怪,人呢?
他不過就去問個路而已,這麽一陣子,方思明居然就不見了?
沈逍遙左顧右盼地尋了一陣,好在方思明并沒有走遠,只是站在路邊,低着頭,不知在看什麽。
“幹嘛呢?”沈逍遙上前道。
方思明:“有狗。”
“狗?”
沈逍遙低頭一看,草叢裏果然蜷着一只狗。
這狗是只串串狗,看起來不過兩三個月大,叫得卻很是厲害,趴在地上,龇牙咧嘴一個勁兒地沖方思明咆哮不止。
沈逍遙:“哦,也沒什麽稀奇的。”
山野鄉村,雞鴨魚鵝,貓貓狗狗,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見他低着頭,沈逍遙:“等等,你有點不對勁。”
方思明不自然地躲了躲:“沒事。”
“手怎麽了?過來我看看。”
“說了沒……”
沈逍遙不容置喙地拉過他的手,看過之後,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居然被狗咬了?我就一個回頭你居然就被狗咬了?思明兄,說好的武藝高強呢?怎麽這麽不小心?”
方思明道:“不怪它,無非是我身上的腥氣太重。”
“這種流浪在外的小奶狗防備心本來就不小,誰讓你不知道警醒點?方思明你今年多大了?”沈逍遙蹲下身往草叢裏看了看,原是那小狗的前爪不知被什麽劃破了,正流着血。
“你想多了。它受了傷,被困在這裏不能動彈,你輕舉妄動它當然咬你了。” 沈逍遙站起來,“走吧。”
“去哪?”方思明問。
“問有哪戶好心人家,肯借我們洗衣的皂莢一用呀。被狗咬了,可是要用皂莢洗一洗的。”
沈逍遙理所當然地說着,一面往山下走,約莫出了一丈,才發覺身後那人沒跟上來。
見方思明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沈逍遙又走回身:“怎麽?它咬你,你還想養它?”
方思明沒搭腔。
見他此番神色并不一般,沈逍遙不由摸摸下巴,猜測道:“你喜歡狗?”
方思明皺着眉:“小時候養過一只,但是……”忽然,他将話鋒一轉,“你不喜歡?”
沈逍遙搖搖頭:“談不上。”
畢竟以前流浪街頭被狗咬的日子不少,雖然沒留下什麽童年陰影,并不害怕,但也的确說不上喜歡。
沈逍遙:“罷了。你既喜歡,就抱回去吧。”看這狗滾了一身泥,丢在這裏這麽久也沒見有人來找,想也是被扔掉了。
沈逍遙本說這狗這麽髒,交給他來抱。誰知方思明卻說他衣服剛洗過不給,明明以前在華山的時候再幹淨的旁人多碰他一下也會皺皺眉頭。
再想想自己以前三番五次被他推開的經歷,沈逍遙在一日之內生出第二次感慨――
當真是人不如狗!!
照那農夫的話下了田埂,果然見到一處小屋。一女子正在屋內将織布機踩得“咔咔”作響,沈逍遙見狀沖裏面招呼一聲:“謝鳶姐姐!”
聽見有人喚自己,那女子猶疑地擡起了頭。
沈逍遙道:“謝鳶姐姐!是我呀!我回來啦!”
謝鳶聞言微眯起眼睛,将眼前的人仔細認了認:“你是……逍遙?”
“謝鳶姐姐!”
謝鳶道:“當真是你?你不是拜在華山為徒了嗎?說起來,上次回來還是六年前吧?之後都不來看姐姐?怎麽?現在有空下山來了?”
沈逍遙搔了搔頭:“這個……說來話長……對了姐姐,借洗衣用得皂莢一用呗?”
“皂莢?你要那東西做什麽?”
沈逍遙讓了讓,顯出背後抱着狗的方思明。嗓子裏憋了半天,不知該怎麽與她介紹,糾結半晌,又怕實話實說吓着謝鳶,只得違心地道:
“我朋友……被狗咬了。”
“是嗎?那的确是該拿皂莢洗洗。”謝鳶走進屋子,拿了皂莢給他,“快去吧,洗好了就來吃飯吧,瞧着也快傍晚了!晚上就住莫姨的故居吧,這些年,我一直有收拾!”
“好!”
兩人蹲在河邊,本是要洗手的皂莢,到頭來卻拿去給狗洗了澡。沈逍遙覺得,方思明對待小寵物什麽的從某方面上來說也是沒救了。
洗着洗着,他忽然出聲道:“思明兄,你看它像不像你啊?”
方思明皺起好看的眉:“何出此言?”
沈逍遙一本正經地道:“因為你們倆的臉上同樣都戴着面具呀,它還有兩張呢!哈哈哈哈……”
原是這幼犬洗幹淨之後,頭上兩塊對稱的暗色便顯出來,花紋從耳尖一直延生向下,直覆蓋過兩只黑溜溜的眼睛。
見他笑得前仰後翻,方思明突然就很後悔那天晚上為什麽沒有狠下心來把沈逍遙一掌拍死。
然而方思明卻無可奈何,他總不至于為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同沈逍遙大打出手,實在是不符合義父教他的禮數。
“思明。”
沈逍遙在一旁笑夠了,又一臉嚴肅地坐起了身。
方思明本是不想理他,然而他的語調實在是太正經了,怕錯過了什麽要事,只得應聲:“又什麽事?”
沈逍遙提議道:“給它起個名字吧?”
方思明道:“名字?”
“對啊。”沈逍遙點點頭,“你總不能狗狗狗狗的叫吧?以後溜出去,萬一走丢了,誰知道喊得是哪家的狗?”
方思明噎了噎。
說出來可能沒人相信,方思明從來都沒有想過給寵物取名字這個問題。所以小時候在萬聖閣養得那只小黃狗的的确确是沒有名字的,而他也的的确确是“小狗”“小狗”得喊了那只小黃狗大半年的。
“……”
方思明:“叫阿遙。”
沈逍遙:“叫旺財算了。”
二人異口同聲。
話音剛落,沈逍遙一度懷疑自己得了幻聽。
“你說什麽?”
“叫阿遙。”方思明重複道。
“幹嘛非要撞我的名?避諱知不知道?”沈逍遙覺得很無辜,“再說了,我又沒咬過你?”
方思明:“施家莊。”
“……”
沈逍遙一時語塞。
“好吧,我是有咬過你。但是能不能……”沈逍遙還想為自己再争取争取,奈何方思明一口咬定:“就叫阿遙。”
沈逍遙所幸放棄了。
誰讓他喜歡呢?
是夜。
沈逍遙拎了兩壺酒,剛下山階,便見方思明抱着阿遙坐在舊屋的瓦頂,望着天邊那輪鬥大得月出神。
沈逍遙一個輕躍上去,将一壺酒提到方思明面前,笑道:“喝一杯嗎?鳶姐姐新釀的果酒,拿給我們嘗嘗鮮。”
方思明接過,拿在手裏,問道:“你跟那個謝姑娘是什麽關系?”
沈逍遙喝了一口自己的果酒:“你問鳶姐姐?”
“她爹爹走得早,她娘一個人把她拉扯大,莫婆婆以前也幫襯過她們母女,我那幾年跟着莫婆婆,自然也認得她。”
“莫婆婆?”
沈逍遙解釋道:“就是跑去武當廟會前幾天晚上,我告訴你的那個老婦人。”
竟是這樣?
原來之前沈逍遙失蹤兩天一夜,是到這裏來了?
方思明疑道:“那既然你在這裏,還算有半個親人。當初又為什麽要走?”
“為什麽要走?”沈逍遙伸了個懶腰,就地躺下,“唉,當初我也不想的啊。”
畢竟沈逍遙流浪多年,好不容易有個遮風避雨的安身之所,嘗過了甜,便不想再如何吃苦了。
可是後來謝鴛嫁為他人婦,他總不可能厚着臉皮跟謝鳶到她婆家去住,便收拾收拾東西,一個人走了。
方思明聽罷,望着月亮,似有感嘆:“終是各有各的路。”
沈逍遙卻不以為然,只聽他笑笑:
“若與你殊途同歸,也沒什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發現有幾個錯字改了改ヽ(  ̄д ̄;)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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