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年年初下了微雪,細細軟軟的,飄落在人的臉上立即融化,只留下冰涼從肌膚滲下去。
下雪的時候相十方在外面,他剛從小提琴老師那兒回來,在路上便得到了一場新雪。
相十方駐足擡頭,一粒雪就停在他的鼻尖,像是一枚上帝的親吻。
接着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出來一看,是家裏的保姆何阿姨。
“何阿姨,怎麽了?”相十方接聽起來。
那邊不過兩句話的功夫,相十方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他說:“我知道了,還是按照以前的做法,別讓她上樓。”
挂了電話後,相十方抹了把鼻尖,神情也如同雪染了冰冷一般。
相十方的家在高檔別墅小區裏,即使是在冬天,院子裏也點綴着耐寒的花朵,家裏的園丁總能把這裏布置得像小園林一樣。
相十方穿過前院,走進家門。
家是簡潔精巧的北歐風格,正對門口是一個設計古樸華麗的壁爐,壁爐前是一張小幾和兩張高大的歐式實木椅子,而在其中一張上,有一位少女蜷縮着,寬大的椅子足以放下她的雙腿,腳趾相互踩着,自帶一股嬌憨的稚氣。溫暖的壁爐讓她昏昏欲睡。
怎麽看,都是一副令人忍不住軟心的畫面。
可相十方提着琴箱的手卻倏的收緊,家裏棉花般充盈的溫暖也依然暖不化他冰冷的目光。
何阿姨連忙走到他的身邊,接過他的琴箱,再替他脫下大衣,嘴裏低聲說:“來了有二十分鐘了,我們說什麽都不聽。”
相十方徑直走向少女,壁爐裏的火燒起了哔啵聲,少女像感覺到了什麽一般緩緩睜開了眼睛,朦胧中看見了站在身前的人。
修長的身姿,俊美的容顏,以及那雙足以凍結火焰的眼睛。
“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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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懶散的打着呵欠,坐直了,她抱着雙腿歪着頭仰望相十方,“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相十方不跟她廢話,直接出手抓住她的胳膊往前一帶,她本就剛醒來,有點兒迷糊,再被這樣一下,便毫不拖泥帶水的被拉了下來,摔在地上。
幸好地上鋪了柔軟的羊毛毯,并不是很疼。但被當衆摔在地上的丢臉比疼痛更讓她無法接受!
“相十方你有病啊!”少女的嬌憨不見,狠狠瞪向相十方的目光堪稱陰毒。
相十方不多看她一眼,而是對何阿姨說:“等會兒保潔來了,叫他們把這張椅子洗一遍。”
“好。”何阿姨說。
“相十方你什麽意思?”少女憤怒地站起來,但她的個頭只到相十方的肩膀,再怎麽兇都氣勢不足,“這椅子鑲金了還是嵌鑽了?我憑什麽不能坐?”
“憑我不讓。”相十方輕描淡寫道,越是清淡的語氣,就越體現出他沒把她放在眼裏。
“看好她,等會兒保潔來了她還是不走,就把她鎖進房間裏。”相十方吩咐完後,便往樓梯走。
少女哪裏忍得下這樣的委屈,她沖着相十方的背影喊:“你少高高在上!爸爸說了,這也是我家!我也是這個家的主人!”
相十方似乎是嗤笑了一下,就像她輕信“莫紮特的親筆手稿只賣兩塊五”一樣無奈搖頭。
少女更是怒火中燒,“相十方,你給我站住!”
相十方充耳不聞,他得趕快去洗手間洗手消毒。
但幾步之後,相十方聽到身後傳來哐的一聲,緊接着是瓷器落地的破碎。
何阿姨慌忙道:“程小姐,你這是在做什麽?”
相十方轉過頭,只見小幾被扔了出去,砸中了旁的瓷瓶。
罪魁禍首帶着扭曲的快意揚起下巴,傲慢道:“怎麽樣?”
“瘋子。”相十方目光并無波動,他冷靜地拿出手機,撥出了一串簡單的號碼。
少女皺着眉頭,“你要打給誰?和爸爸告狀,你以為他會……”
“我在報警。”相十方平靜道。
少女愣住,高傲被凍結,她雖然厭惡這個人,但也了解他的為人,開玩笑這種事是從來不屑對她做的。
“你、你神經啊!”少女氣急敗壞,“警察不會管的!放下手機!”
相十方轉過身面向她,斜靠着樓梯扶手,欣賞她的神情,說:“你好,一般民事。這裏是景鑫別墅區1107號……”
“相十方你不準說!”少女瘋了一般沖過去要搶奪手機。
相十方嫌惡地沉下臉。
“今天過的什麽節,家裏這麽熱鬧?”
聲音是門口傳來的,聲線略微低沉,裹挾着細雪。
少女聽到後渾身一僵,生生頓住,一瞬間她的尖銳全卷了刃,不敢造次了。
相十方看過去,眉梢微揚,聲音裏都帶上了一分驚喜,“媽媽,你回來了。”
進來的人是一位高挑纖瘦的女人,她穿着藏黑色的呢子大衣,黑色絲襪包裹的小腿修長纖細,黑發在後腦盤成一個髻,整個人工整而一絲不茍,因為過瘦,她的颌骨十分清晰,但她的骨相很美,反而顯得淩厲而難以靠近。
“我說是誰敢鬧我家。”相丘月邊走邊解開大衣,動作忪懶,目光淡漠,“原來是姣心來了,怎麽?程平奕放心你一個人過來?”
程姣心的雙手背到身後,神情閃爍,聲音嗫嚅:“相……相阿姨好。”
相十方徑直走向相丘月,眉梢帶着淡淡的笑意,“你今天回來,怎麽沒告訴我一聲?”
“行程有變,提前回來了。”面對兒子,相丘月也柔和了下來,“你何阿姨告訴我前幾天你發低燒了,好了嗎?”
“好了。”相十方說。
“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又長高一點兒了?”相丘月擡手摸了摸相十方的臉。
“應該吧。”
趁着他們母子倆忙着其樂融融的重逢,程姣心悄悄往最近的房間挪,不用他們鎖,她自己進去。
“姣心,你要去哪兒呢?”相丘月眼睛沒往程姣心那看,卻準确逮住了她的動向。
程姣心僵笑着說:“我回房間休息。”
“我允許了嗎?”相丘月淡淡道,相十方和她果然是一對親母子,連說話的口吻都如出一轍。
面對相十方程姣心敢怼,但相丘月卻不是她能得罪的,程姣心只好低頭服軟,她長得秀麗,不說話時很有欺騙性。
相丘月并不為所動,她牽着相十方到沙發前坐下,左腿擡起自然搭在右腿上,這樣随意懶散的動作,她做出來卻能有種可以輕松掌控一切的壓迫感。
“在我家,就得聽我的規矩。”相丘月說。
程姣心細聲細氣說:“相阿姨,是爸爸讓我先來這裏……”
“是嗎?可我剛剛在外頭聽,你好像不是這麽說的。”相丘月說,她看向相十方,“對麽,十方?”
相十方說:“家裏的監控全錄下來了。”
“我不聽監控,讓她自己說。”相丘月好整以暇地看着程姣心,“剛才你說的話,全重複一遍。”
程姣心背在身後的手絞得泛白,她柔弱委屈道:“相阿姨,剛才我沖動了,因為剛睡醒,有點兒犯起床氣,我不是故意的……”
“我讓你重複。”相丘月耐心地說,“這不難吧?”
程姣心哪裏敢答,只是紅着眼眶,小聲啜泣。
“随她媽了。”相丘月還和相十方說了一句。
程姣心哽咽着對相十方說:“十方哥,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對你沒禮貌。”
相十方視若無睹,從茶幾上拿起一顆橘子慢慢剝。
“姣心。”相丘月說,“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程姣心咬着唇,眼淚直流說:“爸爸很快就來接我了。”
相十方眼中劃過一絲厭惡,他正要開口,門口又傳來動靜。
“十方!十方你在家嗎?”這高昂的嗓門,是謝照風沒錯了。
“朋友來了?”相丘月說,“何姐,去開個門。”
“哎。”何阿姨答應後便走去開門。
來人正是謝照風,身邊還跟着喬諾。
“相阿姨您回來啦?”謝照風開朗地打招呼,又看見另一人,表情變得耐人尋味起來,“這不是咱們心絞痛還是程姣心小姐麽?大冬天的在自家呆不住,跑這兒來幹什麽?”
喬諾只是叫了聲阿姨好,但落在程姣心身上的目光也很有力道。
“你們上樓玩兒去吧。”相丘月說,“何姐去拿點點心做點果盤,給他們送上去。”
“可她……”相十方有些不願意。
“沒事兒,我是什麽人你不了解麽?”相丘月拍了拍他的大腿,“你在我還不好發揮呢。年輕人就要和年輕人呆一塊兒。”
相十方很聽她的話,便起身帶着兩人上樓了。
一進房間,謝照風就迫不及待的八卦:“發生什麽了剛才?我還是第一次見心絞痛女士那副慫樣兒!”
相十方用幾句話簡潔說了一遍。
“白蓮花就得相阿姨那樣的人治,真過瘾。”喬諾說。
“這樣的人最好少出現在我媽面前。”相十方蹙眉道。
“不過心絞痛也真大膽吶,相阿姨在她都敢過來。”謝照風咂舌道。
“本來她得過這個月才回來的。”相十方說,“別說那女的了。你們怎麽過來了?”
“喂!”喬諾不開心地出聲。
“不是要商量年初一去瀾市的事兒嗎?”謝照風說,“咱們上禮拜不都說過了麽。”
“我最近要上課,比較忙。”相十方坐下來,捏了捏太陽穴說。
“沒事兒吧你?”喬諾落座在他身邊問。
相十方搖頭。
“你看下這個,我找了好幾個攻略。”喬諾拿出手機給相十方看,“那兒有個古鎮,聽說裏邊的民宿環境都特別好,我們可以在那兒住幾天……”
“我可能去不了了。”相十方平淡道。
一石激起千層浪,喬諾洋溢着憧憬歡樂的表情立即繃住了,“去不了是什麽意思?”
“我媽回來了,我要和她在家過年。”相十方說。
“可我們之前就說好的,你答應了啊!”喬諾失望而憤懑喊道。
“別吵架別吵架!”謝照風立刻打圓場,“有話好商量嘛。”
“我答應是基于只有我一個人在家。”相十方不太喜歡別人在耳旁喊叫,眉心聚攏了些許。
“那你去和相阿姨說,她肯定同意的!”喬諾說。
“我不同意。”相十方說,“她出差兩個多月回來幾天,我為什麽非要在這幾天出去玩兒?”
“因為你先答應我了!”喬諾說。
“冷靜下來!冷靜冷靜!”謝照風努力和着。
“我挺冷靜的。”相十方看向謝照風,“要不你們倆去吧,也差不多。”
喬諾驚愕地瞪大眼睛,“什麽叫也差不多?相十方,你是我男朋友嗎?!”
謝照風無辜躺槍,一個腦袋十個大,他深知自己多說無用,反而還錯,只能無力望天。
最終這場紛争的結局是,喬諾怒而離場。
謝照風下結論:“相十方同志,如果你沒有這張臉,是這輩子都找不到女朋友滴。”
相十方表示:“你怎麽還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