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過完元宵的後兩天,就是開學的日子,但在這之前,學生先要返校注冊,交寒假作業以及各種費用。

林誠的工作繁忙,初七就又到外地運貨去了。林既注冊的這天,路倩然也臨時有事,樓下鄰居奶奶住院了,他們家裏忙,一時騰不開,路倩然便說自己能替他們照顧一天,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提着保溫杯去醫院。她本來還想着到點了再回來接林既去學校,但林既不忍心看她那麽忙碌,說自己可以乘公交去。

比起一般人對開學的抗拒,林既倒很是期待,因為他又可以見到喜歡的人了。

坐上公交車,林既在搖擺的車上,展開了對未來一個小時的遐想。

或許他等會兒就會見到相十方,見到之後該說什麽呢?嗨,寒假過得怎麽樣啊?這樣好像太輕浮了,相十方一定會回答還不錯,話題立刻結束。

寒假去哪兒玩了?這個更不行!這個話題必定和他的女朋友相關,就算能聊再長,對林既自身也是煎熬。

寒假作業我遇到了一道難題你可以幫我看一下嗎?這……這也太死板了,從上學期到現在,總用這招,我都替相十方煩了。

當林既陷入自己營造的美好而苦惱的糾結之中時,他沒有注意到有個人在向他靠近。

我只和他說兩句話就好了。林既這樣想着,普通同學的寒暄兩句就足夠了,多了就不對了。

林既得出這個正确卻并不開心的答案後,他扭頭看着窗外,車子開過一條綠蔭道,車窗映出了林既的臉,還有身邊一張向他湊近的臉。

林既吓了一跳,轉過頭來身子靠着窗,警惕驚惶地看着這個人。

“剛想叫你,我還沒出聲,就把你給吓得。”那人直起腰笑了一聲,眼睛睨着林既,流露出幾分輕蔑。

林既緊抿着唇,不做聲。

這個人他認識,叫趙歷,是曾經七班的同學,身材瘦高,頭發短刺,單眼皮和薄嘴唇讓他看起來不太友好,不過他在七班的人緣很不錯,只是非常看不上林既。

“今天林少爺怎麽坐我們平民才用的出行工具?”趙立故意在林少爺這個稱呼加重。

林既垂下眼簾,并不想和他說話,公交車上趙歷不敢對他做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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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跟你說話呢。”趙歷一手夠着拉環,借着公交車拐彎的力用力往林既身上撞了一下,“還真把自己當少爺了?”

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少爺,是你們自己這樣叫我的。林既默默在心裏說。他抱緊了書包,肩膀又縮了縮。

趙歷“啧”了一聲,“還以為你這媽寶男能有點兒長進呢,還是慫逼一個。怎麽,你們一班沒人笑話你?”

那三個字刺到了林既,他終于擡頭望向趙歷,鏡片後的眼睛有些僵硬,但也看得出不快,“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們一樣。”

“說什麽呢?”趙歷俯**,“大點聲,娘腔。”

林既嘴唇顫了顫,他就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麽,都會被刺。他閉上嘴,像一枚被傷害的蚌,再也不出聲。

趙歷感到無趣,繼而是對林既這個人更大的不爽,他故意站在林既身邊,直到到站了,林既必須要越過他才能下車。

趙歷明明也是這個站下,但他就是要堵着林既讓他不痛快。

林既想從縫隙擠出去,可趙歷站得很穩,絲毫不為所動。

“你讓開!”林既低聲說。

“你也太沒禮貌了吧?”趙歷露出刻薄讨厭的笑容,“請會不會說?”

林既緊握着拳頭,他盯着趙歷,一種隐秘的,沸騰的東西在他的身體裏要醒來,岩漿一般慢慢侵蝕着他的靈魂,把雜質化為灰燼。

擡起拳頭,我可以做到的。

趙歷有些訝然,就像長時間逗弄一只溫順的狗,某天它突然露出了尖銳的牙齒。

這時司機喊道:“還有人下車嗎?沒人就關門了。”

林既的聲音先于自己的思想:“有人下車!”

他推開了趙歷,快速跑下了車。

趙歷踉跄了一下,切了一聲,也跟着下車了。

下車之後,林既才有了安全感。第一天就碰上了關系不好的同學,林既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更要命的是……林既邊快步走着,邊回頭,竟看到趙歷還跟着自己。

一中分年級注冊,高三是第一批,現在已經坐在教室上課了。今天來的只有高二,所以學校裏的人并不是很多,林既剛剛才浮現的安全感立刻就不見了,為了甩開趙歷,他故意繞遠路。可沒有反跟蹤經驗的林既,把自己的意圖暴露得太明顯,趙歷來了興致,逼得更緊了些,到最後,林既直接跑起來。

這樣趙歷有種掌握獵物生殺大權的快感,狗就是狗,碰到有槍的人,敢露出牙齒就是死的命運。

林既慌不擇路,居然繞進了小道裏,前面是老舊的雜物房,平時只有清潔工來取打掃用具之外,沒人會來。

林既看着眼前的死路,一時茫然無措。

身後趙歷以勝利者的口吻說:“跑啊,怎麽不跑了?”

林既回過身,戒備地看着他,“你為什麽要追我?”

“我追你?”趙歷發出啼笑皆非的嗤笑,“老子也要去教學樓,你以為我也閑啊?不過,看你這一見我就跑的慫樣我就手癢,林既,你們尖子班的是不是都跟你似的?”

“才不是!”林既立即反駁回去,和他同班的有相十方,雖然在趙歷這種人的評價裏榮辱與共很沒意義,但林既就是聽不得他說相十方。

趙歷不喜歡被他反駁,便用更刻薄的語調說:“也是,別人哪願意和你相提并論?”

他挑起笑容一字一頓道:“媽,寶,男。”

林既用力咬着嘴唇,死死瞪着他。

“怎麽?生氣了,想打架啊?來啊,我奉陪。”趙歷甩了甩胳膊,朝林既走去。

林既咬緊牙關,正準備和他拼了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道聲音:

“林既,你在幹什麽?”

林既紊亂的心跳忽而暫停了一瞬,接着又猛地跳動了一下,某種不适時宜的酥麻從心髒波及至全身。

他的視線越過了趙歷,落在了路口那人身上。

是相十方。

林既頓時什麽都忘了,只怔怔地看着相十方。

趙歷也看過去,本來有人來就夠掃興了,來的人還是全校皆知的好學生相十方,不得不承認人生來就是不平等的,相十方在老師面前随口一句話,都有極大的信服力,最最主要的是,要是他對相十方做了什麽,全校女生都會來掐死他。

“算你好運。”趙歷啐了一口,插着口袋往回走。

他正要越過相十方時,後者動了,他身形一偏,擋在了趙歷面前。

趙歷皺了皺眉,又往另一邊走。

相十方也往另一個方向擋。

趙歷擡眼看着對方,“同學,你想幹嘛?”

相十方擡了擡下巴,示意林既,說:“向他道歉。”

趙歷睜大了眼,一時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林既與他的感受相同,雖然他和相十方隔了十步的距離,但依然能聽清他說的話。

相十方是在替他出頭嗎?

“我為什麽要道歉?”趙歷不可思議的說。

“你做了什麽自己心裏清楚。”相十方毫無波瀾道。

“你管太多了吧,優等生?”趙歷陰陽怪氣道。

“現在不道歉,是吧?”相十方沒被他的語氣所激怒,“那就到老師面前說。”

趙歷發出嘲笑,“遇事就找老師,你小學生啊?”

相十方仍然不為所動,而是拿出手機,邊撥出號碼邊說:“小學生比較忌憚老師。”

趙歷立刻就明白他在做什麽,開玩笑,要是在和兩個尖子生“對薄公堂”,他張一百張嘴都站不着理,況且他确實沒有理。

“你叫誰啊?!”趙歷急了,伸手就要搶相十方的手機。

相十方就在等他主動出手。只見相十方接住趙歷的手腕,身子一側再一拉,趙歷失衡,失去身體掌控權,不到一秒他便被擰轉手腕到身後,摁在路旁的牆壁上。

林既見他們動起手,很擔心相十方會受傷,便快速跑過來按住趙歷的另一只手,令他失去還手之力。

“你沒事吧?”林既急切地問。

相十方搖頭。

趙歷氣得表情扭曲,“二對一,不公平!”

相十方還聽着手機,他面無表情地說:“老師,這裏有人辱罵同學。”說着,他把手機放在趙歷耳朵邊上。

趙歷那遭遇過這麽憋屈的境況?娘都不能罵,只好自暴自棄地喊:“我道歉,我道歉行了吧?對不起,我不該這麽說!”

“看着他說。”相十方說。

趙歷只能照做,他把臉轉向林既,憤懑道:“對不起!”

他的道歉林既并不稀罕,但這是相十方替他要來的,他便點了下頭,收下了。

相十方松開了鉗制,把趙歷往大路一推,收起手機說:“沒下次了,滾吧。”

趙歷陰測測地瞪了他們一眼,罵罵咧咧地走了。

林既松了口氣,他看着相十方說:“謝謝你。可你怎麽會走到這邊來?”

“我在路上看到你被他追着,就過來看看。”相十方淡淡道。

“謝謝你。”林既又說了一遍,語氣格外真摯。原本這又将是個糟糕的回憶,可相十方出現了,他就是有把一切都變美好的能力。

“沒什麽。”相十方往外走。

林既跟在他的身邊,又問:“你剛才真的打給老師了嗎?”

“騙他的。”相十方說,“但等會兒你可以去和老師說。”

“啊,不用了。”林既說,話音一落他又覺得對相十方說出拒絕的話極為不妥,很快解釋道:“以前說過的,但效果不大,而且……還會起反作用,對我而言。”

相十方轉頭看了他一眼,問:“他是你以前的同學?”

“對。”林既點頭,“我們關系不太好。”應該是說,和以前的同學關系都不太好。

“他為什麽要招惹你?”相十方問。

“因為,看我不順眼吧。”林既笑笑,“我性格很悶,不太愛說話,和同學們處得一般,再加上他們見我媽媽每天都送我來上學,就叫我……你也聽到了。”

“因為我不善交際,在班裏沒什麽朋友,他們就比較喜歡捉弄我。”

“有次體育課,他們把我關在廁所裏,到下節課上課了才把我放出來。”

林既的聲音有些悶,他從不輕易說出這些事,一方面他不想讓路倩然擔心他,另一方面,也沒別人能聽他說。

他才發現這些話說出來,依然讓他非常難受。

“從來沒有人來救我。”林既低着頭,看着地面,“今天是第一次。謝謝你,相十方。”

相十方看到,有顆眼淚從林既的臉頰滑落。

林既覺得好丢人,居然在相十方面前哭。他摘下眼鏡,胡亂用袖子抹眼睛。

相十方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拿出一塊手帕,拉下林既的手,把手帕放進他的手心,“用這個。”

林既渾身僵住,他所有的感官,全聚集在了被相十方觸碰的手腕上,他身體裏的血液炸開鍋,但表面忘了反應,呆呆地看着相十方。

碰到他了。

相十方擡眼,對上了林既的眼睛。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沒戴眼鏡的林既,這雙眼睛因為淚水而格外清澈,眼眶泛着着紅,睫毛很纖長,尖尖上挂着一顆很小的淚珠,像是清晨草葉上剔透的露珠。

他發現,林既竟然有一雙非常美麗的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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