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冬去春來,光禿的枝桠上冒出新綠,整個城市被一片嫩色所覆蓋,這看起來讓人不禁聯想到新生與活力。
春季,雍市裏有頭有臉的房地産商會聚在一起,組織一個交流會,大佬們在觥籌交錯之間探尋對方今年的主要項目,從而得知今年誰是值得深入合作,誰需要稍作打壓。
今年的談論得最多的是美國的一個超大型游園區已經确定在雍市建立,等政府批下許可後就可以競标了。最快也是年底,但早做準備的企業不在少數。
相十方自然也在其中,從早到晚,他們從高爾夫球場,到郊區的私人農家樂,最後又回到市裏的大酒店,一路折騰奔波,相十方早就累了。
唯一感興趣的超大游園區項目,雖然是主題,但誰也不願意露出自己的底牌,都在虛與委蛇彎彎繞繞,他從來不喜歡這種應酬。在座的他最年輕,老油條們車輪戰一樣過來試探他,最後他連長句也不願意說了,把興致缺缺擺在臉上。
如果不是他的相氏資本厚實,手上又有和政府合作的幾個大項目,他這态度是要被排擠的,但商界不看情商,看錢包,誰有錢,誰就是“朋友”。
程平奕也參加了這次聚會,這算是他和相十方好好交流的重要途徑,盡管在場人都知道相程勢同水火,但在兩個企業的鬥争之外,他們更是父子,至少在外人看來,他們是一夥兒的。相十方也不好在那麽多人的眼睛底下和程平奕鬧不愉快,這就給了程平奕得寸進尺的機會。
于是程平奕可以明目張膽地對相十方的言行舉止指手畫腳,還美其名曰是父親的關心。這是相十方對這次聚會最厭煩的地方。
晚上就是酒的主場,相十方喝了兩巡,在那些人準備找小姐來助興時,相十方決定離開。
他借着去洗手間的時候,打了個電話給林既,叫他過來接人。今天的種種沒一個合他的心意,這個時候讓人舒心的環境就格外讓人想念,他不假思索的想到了林既。
手機裏,林既的聲音也稍稍安撫了他不耐煩的心情,“好,我現在就過去,你等我半個小時,別喝得太厲害。”
相十方說:“好。”
挂了電話後,相十方又走回了包廂,但看到裏面有多了好幾個年輕女孩後,他又面無表情地關上門,然後走到了走廊盡頭的陽臺。
只是他的獨處空間沒多久就被另一個人打破了。
“怪不得我一直沒看見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呆着?”程平奕走到相十方身邊說。
相十方的眉頭皺了起來。敷衍地“嗯”了聲。
就算他的态度表現得那麽明顯了,程平奕還是沒退縮,他的語氣甚至還帶着熟稔,就好像他們真的是相親相愛的父子:“你還是不喜歡熱鬧的範圍,這和年輕時候的我一樣。”
他成功激起了相十方的反應——被膈應到的反應,“你在惡心誰呢?”
程平奕也沉下了臉色,“十方,我發現你什麽都好,就是在某些方面特別幼稚。今天你給我甩的臉色還不夠多嗎?你計較姣心找你麻煩,我也把她送到國外去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程總。”相十方背靠欄杆,兩只胳膊屈起來搭在上面,臉上似笑非笑,“都那麽多年了,你怎麽還沒學會‘适當的時間做适當的事’?你該維護我的時候把你女兒捧上了天,現在程姣心是正兒八經的程家孫女了,你又讨好我這個外姓人,累不累?”
這是今天相十方和程平奕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卻也最讓他難堪。
“我一直把你當兒子!”程平奕拔高了聲音。
“不必了,我五歲之後就沒爸爸,也一直活得很好。”相十方淡淡道。
程平奕看着他,感到濃濃的無力,相十方的心腸太**,這些年無論他怎麽彌補,都不能動搖。
程平奕嘆息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那麽犟,和程氏相處好了對你也有益,剛才說的那個游園項目,極有可能是我們兩家一起合作,難道到那時你也要讓我下不來臺嗎?”
相十方意義不明地嗤笑了一聲,轉身面向陽臺,不再與程平奕對話。
在程平奕看來,這是相十方任性的表現——沒錯,即使相十方明言要把程氏踩在腳下,對程家無半點歸屬與尊重,他都當那是“努力表現自己不比父親弱”,想來是他前妻灌輸的思想。
想至此,程平奕反而對相十方生出幾分愧疚來,可他再怎麽想方設法說幾句緩和的話,相十方都不在給半分注意,就像他是個透明人。
程平奕的耐心耗盡時,相十方接起了一個電話,程平奕似乎眼花了,因為他看到一直冷着臉的兒子眉目間竟然溫暖了起來,這個詞出現在相十方身上,堪稱天方夜譚。
相十方低聲和手機裏的人說了幾句,然後他會回頭往走廊望去,依然無視裏程平奕,他離開了陽臺。
程平奕忍不住目光追随着他,他看見了相十方正走向另一個人,那個人站在包廂門口,戴着口罩,穿着簡單,應該是個學生。
然後他看到相十方停在那個人面前,和他說了幾句話,又擡起了手,似乎摸了摸那個人的臉,或者是別的什麽,總之一定是個親昵的舉動。
程平奕詫異地瞪大眼,繼看見相十方面帶溫暖後,他又目睹了相十方對另一個人舉止親密。
更讓他吃驚的在後面,相十方任由那個人牽起自己的手,他們就這樣走向電梯。
如果他沒看錯,那個人是個男人!
林既和相十方來到了地下停車場,一路上林既總忍不住撓臉,最近柳絮紛飛,他的皮膚受不了這種小毛毛,碰到就癢。
“別碰。”相十方橫他一眼。
林既只好忍下來,小聲說:“不舒服。”
“等會兒買藥膏塗。”相十方說,他們走到林既的車旁,相十方面對着林既,托起他的臉說:“我看看。”
他拉下林既的口罩,從下颚到顴骨,都紅了一片,除了敏感的紅斑外,還有好幾道抓痕,像姑奶奶把他的臉當貓抓板了。
相十方皺着眉,摸着林既的臉說:“還是小孩子麽你?把臉撓花了也不願意擦藥。”
“今天中午打掃辦公室的阿姨忘幫我關窗了。”林既忍不住在相十方手裏蹭蹭,又軟軟地說:“十方,癢。”
相十方感覺心裏也癢了起來,他面無表情地把口罩拉上,說:“忍着。”
林既卻笑了起來,抱着相十方的腰把他壓在車身上用力蹭了幾下。
相十方拍了拍林既的背,兩人膩歪了幾下,就上車了。
但坐下來之後,相十方摸了摸口袋,皺眉道:“我錢包不見了。”
“嗯?”林既說,“會不會落在酒店裏了?打電話問一下包廂裏的人?”
相十方回想了上次摸到錢包的時候,确認了錢包掉在了他剛才的座位上,便開門出去,“我去拿,你等我。”
“哦……錢包裏裝了重要的東西?”
“一點現金和幾張卡。”相十方說。
并沒什麽貴重的東西,只是那個錢包是林既之前送他的小禮物,他并不想随便放在哪個角落。
相十方走了沒兩分鐘,有人走到了林既的窗邊,擡手敲了敲,他彎下腰,沉着臉和林既對視。
林既一驚,因為這張臉有些地方和相十方簡直一個模子裏出來的,但他的眼尾的細紋顯示了他并不年輕。
林既立即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下了車,和程平奕的見面是那麽的突然,他根本來不及準備,摘下了口罩拘謹道:“伯父您好。”
程平奕則目光犀利地打量着他,貨真價實的男人,近距離看簡直讓人失望,普通的長相,還帶着一副土掉渣的黑框,臉上不知道是過敏還是發炎,一片糟糕。
相十方怎麽會看上這種人?
程平奕眉頭緊皺,面對這個第一次見面的人,他的語氣卻一點也不客氣,“我不管你們年輕人喜歡玩什麽,在外面給我注意點兒!”
不用想,林既也知道剛才他們的親昵被程平奕看到了,林既有些尴尬道:“抱歉給您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我們平常不會在外面這樣……對了,我叫……”
“雖然我不明白十方怎麽會看上你這種人,但你最好有點兒自知之明。”程平奕不耐道。
林既一愣,“我這種人?”
程平奕針刺般的目光把他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最後停在了他的手腕上,“這塊表,是十方送的吧?”
林既點頭,他今天戴的确實是相十方送的那塊百達翡麗。
程平奕冷哼一聲,更确信了林既就是被包養的。
“我看你還算年輕,做什麽不好,非要做這個,同樣是男人,你不覺得羞恥嗎?”程平奕說。
這話讓林既更不解了,他問:“伯父,您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別叫我伯父,你有什麽資格這個叫我?”程平奕不屑道。
林既:“……”
程平奕也是多年經戰商界的上位者,他用刻薄銳利的目光看着林既時,讓林既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
“我不管你用什麽手段靠近十方,你最好識相,別在外面給十方丢人。”
“程先生,我不明白您為什麽可以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抱有那麽大的偏見。”林既的眸色加深,毫不畏懼地與程平奕對視,“如果您還有點兒基本禮儀,那能不能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
“住口!你算什麽東西?”程平奕喝道,“一個被包養的貨色,有什麽資格在我面前聲張?不要以為十方護着你,你就有底氣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十方為了和我置氣,故意把你帶來我面前想氣我而已,我可以容忍他找一個男人,但你,你拿捏好你的角色!”
這時林既已經完全沒有好臉色了,他有點兒明白為什麽相十方和他爸關系不好,這老男人自說自話的本事無人能及。
林既冷冷地說了句“抱歉”,然後打開車門坐進去,卻被程平奕按住了門框。
程平奕怒道:“我在和你說話,你什麽态度?像你這種要長相沒長相,要家教沒家教的人,到底用了什麽手段——”
“程總,你在幹什麽?”
另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雖然不大,但卻打斷了程平奕的話。
相十方走了過來,一把拉開了程平奕,擋在林既面前。
林既閉了閉眼,他還是第一次被這麽罵,“沒家教”這三個字結結實實的紮進了他的皮肉裏。
“你對我的人指手畫腳,問過我的意見嗎?”相十方冷冷地看着程平奕。
程平奕不悅道:“十方,你故意帶個男人來我面前,不就是想看我生氣?你成功了,我不反對你在外面玩,但你還是要注意點兒。”
“用你的自以為是惡心我,你也成功了。”相十方冷笑道,他合上林既的車門,又坐到副駕駛,說:“開車吧。”
林既握緊方向盤,低聲問:“就這樣嗎?你爸以為我是你包養來的,你不和他解釋兩句嗎?”
相十方不以為然道:“我的事和他無關,他愛怎麽想怎麽想。”
林既抿緊了唇,一言不發地啓動車子。
直到第二個紅燈路口,相十方才意識到林既陰郁的情緒,剛才程平奕的話依然影響着他。
于是相十方伸手捏了捏林既的耳垂,說:“別把他的話放心裏,當他放屁了。”
林既還是沉默着,他知道該怎麽做,可那種被蔑視、被羞辱的憤怒,不是這麽一句話可以泯滅的,如果那時候相十方願意為他表态,至少一句“他是我的戀人”,他都會覺得是自己贏了。
可相十方并沒有。
或許他經歷過太多類似的事,所以他心裏不在意。
所以他也就忽略了林既心裏的感受。
林既的沉默讓相十方不滿,他扳過林既的下巴與他對視,“我說的話你聽進去沒有?”
林既安靜地看着他,最終緩緩道:“……我知道了。”
相十方的拇指擦過林既的下唇,“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