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這兩個字,讓林既的心猛然跳了一下,那些他刻意去回避的記憶也跟着接踵而來。
去年的除夕,他也不孤單,他收獲了這新生以來最幸福的時刻。
如果他還被蒙在鼓裏,或許剛才還會和加加說起這個故事。
可如今,他們都成了林既最不願提起,最後悔,最羞恥的存在,不管是那段感情,還是那個人。
林既看了下發信息的號碼,是個陌生號碼,而他早就把相十方的各種聯系方式拉黑,信息是誰發來的,就不言而喻了。
林既走到窗邊往下看,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故意,那輛邁凱輪停的位置都和去年的一模一樣。
車門打開,一個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走了出來,他擡頭往上看,和林既的視線對上。
隔了這麽遠的距離,林既看不清相十方是什麽表情,但能看到他的小動作——手從口袋裏拿出來,又放回去,來回了幾次,他在緊張,在局促嗎?
這都不重要,此情此景無論和去年再怎麽相似,林既卻不再是去年的林既了。
相十方拿出了手機,接着林既的手機響了。
林既盯着看了好久,他接了起來。
“喂。”相十方的聲音低啞,有些粗粝,像雪從地面掃過,“新年快樂,林既。”
“嗯。”林既淡淡道,“樓下的是你?”
相十方被噎了一下,繼而被一種心慌所籠罩,林既為什麽會這樣問?他看不出來是他嗎?才分開了一個月,林既就開始淡忘了嗎?
“……是我。”相十方說,“我想見你。”
“沒必要,回去吧,別再聯系我。”林既說完,直接挂斷,再把號碼拉黑。
手機裏變成忙音的同時,相十方還看到窗簾被拉上,隔絕了他的視線。
好像把他和林既共處的世界隔開。
相十方忍不住上前一步,可這并不能改變什麽。
寒風毫不留情的刮着他的臉,冰刃一樣割着他的皮肉,又冰又疼。
但比起林既的漠然,這些疼似乎都算不上什麽。
相十方茫然地站在冷風中,他覺得自己變得不像原來的自己了。他從不會去挽留什麽,一件事物的逝去,必然有其自身的原因規律,他從不惋惜,也從不後悔,感情也如此。
可就在今天,他想起了同樣是除夕,去年林既欣喜的撲進他的懷中,滿心滿眼都是對他的愛意,他們正式确定關系,接吻相擁,把冷冬溫暖成了春天。
他突然想見林既了,這念頭如同洪水猛獸,兇悍得讓他坐立不安。
于是他就來了,聽到了林既的聲音,說沒必要,別再聯系。
這是相十方預料過的結果,令他費解的是,就算知道一定是這個結果,他還是來了。
他不喜歡這種**控情緒的感覺,厭煩自己藕斷絲連的行為,更憤恨林既對他的态度。
曾擁有過林既給予的最真摯的愛情和最妥帖的溫柔的人,要怎麽去适應現在的冷視和抗拒?
林既把加加抱進房間裏,又給姑奶奶加餐半個罐頭,之後一個人坐在沙發上頂着電視看,裏面眼花缭亂的歌舞一點兒也沒進到他的腦子裏。
心神不定強迫自己坐住的林既最終還是沒忍住,又走到了窗邊,小心地掀起窗簾。
邁凱輪已經開走了。
林既心裏一松,可下一秒某種更為複雜難辯的情感返了上來,像吞咽下一片刀片,從喉嚨一直割到肚子裏。
相十方的耐心,也不過半個小時。
意識到自己在介意什麽後,林既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別賤。他對自己說。
年假一過,林既就帶着加加和姑奶奶幹脆利落地去了榮市。
到新城市的前半個月,林既忙得腳不着地,從新房子的入住到加加的入園手續,更別說工作上的一堆事情山一樣等着他。
分部的規模還沒有形成,林既一來先招人,起碼得讓每個部門都運轉起來,公司才能發展。幸好大城市不缺人才,招好人後,就是拉投資,出新品,做項目,談合作,林既好歹也算這行的一號人物,再加上華福沅的名聲在,發展的前景還是相當可觀的。
但這也要付出努力,林既幾乎每天都要外出,下了談判桌就要上酒桌。以前他孤家寡人,就算姑奶奶在家也是一個監控就能安心,現在不一樣,他有個兒子,他得學會在家庭和工作之間找到平衡點。
不過這也是一種新奇的感受,他曾經也這樣忙碌過,可當時沒有經驗,處事方式也沒有歷練出來,就顯得生澀,毛手毛腳,所以老是碰壁,吃了憋就拿自己和相十方對比,通過丈量他們之間的差距來鞭策自己。可現在他不需要這麽做了,他游刃有餘,可翻手為雲,在他的領域裏沒人會小瞧他,這就讓繁忙的工作和應酬變得不再壓抑,而是充實奮進。
只是他想到自己的改變究其根源,依然和相十方脫不了幹系,這讓他心生不快。
不過好在也沒那麽多時間讓他總想這些。
這天他有場飯局,從酒店裏出來已經快九點了,司機過來接他,一上車,他就看到後座裏看書的加加。
“爸爸!”加加立刻把書放下。
“怎麽回事?”林既說,“你現在不該在老師家嗎?”
林既這段時間太忙,有時候晚上不在家,正巧他們家樓上有個小學老師,林既不在家的時候加加就去老師那兒學習。
林既一坐上車,加加就爬到他腿上,趴在他的胸膛,“你都一個星期沒來接我放學了。”
“爸爸要上班呀,不然怎麽給你買玩具?”林既笑着說,他一下一下摸着加加細軟的頭發。
“我不要玩具,我想你每天都來接我。”加加小聲說。
“可姑奶奶的罐頭怎麽辦?”林既問。
“對哦,姑奶奶要吃好多罐頭……”加加苦惱起來,他不能因為自己想讓爸爸多陪自己,而剝奪了姑奶奶的罐頭,“我……我以後少吃一半的飯,給姑奶奶買罐頭。”
林既笑出了聲,“姑奶奶一頓吃得比你還多呢。”
加加眉毛都皺起來了,他掰着手指認真嘀咕着該怎麽才能兩全其美。
林既心想,兒子好可愛,有兒子真好。
與此同時的雍市。
相十方從酒局裏出來後,沒讓司機送他回家,而是叫司機開到了另一個小區裏。
他有些醉了,本能大過理性,剛才的包間裏有個公司的助理,也帶着眼鏡,乍一看好像林既,可那不是林既,眼睛沒有林既漂亮,個頭也不如林既高,更不像林既那樣會說話,會勸他不要多喝。
三個月了,從嚴冬到初春,他都沒見過林既。
可林既怎麽還盤踞在他的腦子裏,那麽清晰,那麽深刻。
相十方的腳步有些虛浮,他來到林既家門口,拿出鑰匙開門。
鑰匙和鎖孔不一,插都插不進去。
這就是林既家的鑰匙,他故意不還回去,沒有丢棄,時時帶在身邊。
如果相十方沒醉,就知道鎖被換了,就不會這樣執拗的非要用這把鑰匙,不懈地找各種角度插進去。
他努力了十多分鐘,毫無用處。
但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門發出了鎖舌彈開的輕響,門打開了。
在如此遲鈍的情況下,相十方的心髒卻快速跳動着,驚喜的煙花盛放着,他擡頭喊道:“林既!”
可眼前卻是另一個男人,穿着寬大的半袖和褲衩,濕着頭發,顯然是剛洗過澡。
這是林既的家,怎麽會有其他男人?
相十方的胸口像砸進了一塊重石,接着他陰翳下來,揪住那個人的衣領,指節泛白。
“我靠!”宋理原還沒說話就被攻擊,滿頭問號感嘆號,“放……開……我!”
相十方的手勁兒驚人的大,宋理原一個二十出頭的蠻力大小夥兒,居然奈何不了,他被猛地摁在牆上,就要被掐死了,危機時他脫口而出:“林既!”
相十方力道一松。
宋理原趕忙掙脫,扶着鞋架咳嗽,還邊罵:“你他媽有病啊?先小偷撬門,後入室襲人,草!脖子都斷了!”
相十方才算是認出了他,遲緩道:“是你啊。”
“你以為是誰?”宋理原朝他吼,腦子又轉了轉,啐道:“你又以為我和林叔有一腿了?我對男人沒興趣!”
相十方沒把他的怒吼當回事,而是問:“林既呢?”
“他早就去榮市了,我因為家裏的一些原因,借住在這裏。”宋理原說,他聞出相十方喝酒了,罵了他幾句就沒再計較,邊往屋裏走邊說:“你過來幹嘛?你和他不是分手了嗎?”
相十方沒說話,他時隔三個月再次來到這個家,裏面的裝潢沒變,卻沒了一只看到他就倒地撒嬌的胖貓,也沒了一個溫柔的男人。
相十方怔愣地站着,結結實實的體會到什麽叫觸景生情。
宋理原好心給他拿了盒牛奶,見他這神情,了然地“哦——”了一聲,“想找我林叔複合啊?”
複合?他有未婚妻了,婚期都訂下來了,在今年六月,派瑞西畢業那天。
相十方忍不住笑了起來,笑中滿是嘲意,怪不得林既反感他,他是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自私到了極致。
宋理原把牛奶塞給相十方,“但我勸你還是別去糾纏他,他好端端的要求調到榮市,肯定是因為不想見你。”
宋理原沒注意到因為自己的話,這個高大冷峻的男人輕顫了一下,像是鐘杵對銅鐘的第一擊。
“你也知道的,林叔以前抑郁過。”宋理原說。
“抑郁?”相十方眼裏詫異。
“是啊,不過也好了很多年了,他沒跟你說過?”
相十方搖頭,問:“為什麽會抑郁?”
“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我家裏不讓提,不過想想也能明白,林叔高中的時候父母雙亡,又學業又無疾而終,他又不是神仙,哪兒撐得下去?”
“我還記得,那時候我才剛上高中,林叔在我家喝酒,喝着喝着就哭了,那時候我爸媽才知道他病了。現在想,如果當沒發現,林叔連生病都是一個人扛着,他可能真的會……唉,算了不說這個。”
宋理原擺了擺手,接着見相十方臉色青白,微微弓背捂着心髒,被吓了一跳,“喂喂喂!你喝醉了又什麽毛病?!”
相十方的心髒健康,可此時卻感受到了真實的疼痛。
他想回到過去,質問那個毫無同理心的自己,為什麽要去搶奪屬于林既的名額,如果他沒那麽做,或許林既不會經歷這些。
那就是你,相十方。
相十方似乎聽到了林既的聲音,又像是自己的聲音。
即使過去了九年,你也不能和九年前的你割裂,你們是同一個人,是你害了林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