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湯執抱着徐升送他的花束,車廂裏充滿草莓的甜味。

草莓香壓過了車裏所有香水和皮質氣味,像從湯執身上散發出來的一樣。

湯執低頭看着草莓,問徐升:“能直接吃嗎?”

他的頭發長長了一些,柔軟地垂在額前。

“不知道。”徐升簡單地回答。

湯執說“哦”,擡起一只手,碰了碰其中一顆草莓,自言自語似的說:“應該要洗。”

“我可不可以帶到溪城。”湯執問徐升。

徐升說可以,湯執就把花束放到了地毯上,伸手摸了摸最頂端那一顆,看上去很喜歡的樣子。

徐升再次替湯執量了體溫,這次是三十七度八,略有下降。

湯執看看他,露出像讨好又不會令人讨厭的笑容:“藥效這麽好,不用去看病了。”

湯執露出這類笑容時看上去很熟練,好像他總是這麽笑,已經習慣了。他上班時用笑容讨好顧客掙業績,現在讨好徐升,卻只是單純因為不想看醫生。

時候不早了,他們從醫院直接去機場,在通往機場的路上,徐升接到了來自徐謹的電話。

他等這通電話已經有一段時間,不過因為湯執閉眼在休息,他接電話的聲音放輕了一些。

徐謹在那頭問候他近況,說舅甥兩人很久沒有好好聊過了,想在徐升去溪城前和他見一面。

徐升早知徐謹會找到自己,沒有立刻回答,讓徐謹稍等了片刻,而後告訴他,自己在去機場的路上了,剛才和助理确認過,最近确實沒有空和他見面,有什麽事可以直接在電話裏說。

自然地對徐謹說沒發生過的事時,徐升留意着湯執的臉。湯執或許睡着了,臉上的表情一點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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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外烏雲密布,雲壓在海港上方,幾乎和灰藍色的海面融在一起。

而湯執的面頰在暗得幾近陰沉的車廂裏,看上去十分白皙和柔軟,散發人體體溫的溫暖,因為有一點發燒,體溫比普通人高一些。

徐升看着湯執的臉放空,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徐謹說話。

徐謹鋪墊了許多,問了不少試探的問題,期間還吹噓了自己的人脈和投資,最後提起徐升港口的經營情況,能不能從港口的賬上轉一筆錢借給他,保證三天就還。

他言談間還算從容,不過按徐升的了解,留給他籌款的時間并不充裕了。

徐升清楚,徐謹從未将徐升當作過他的競争對手,認為徐鶴甫的繼承人除他外并無另選。因為雖然徐升和徐鶴甫走得近,徐鶴甫也交了一些重要的産業給徐升,卻沒有在公開場合介紹過他。

現在徐茵的身體不行了,在徐謹和其他徐家人眼中,比起外孫,徐升便更像徐鶴甫的一名得力助手,或者一位員工了。

徐升的港口現金收入多,流動快,只要做得隐蔽,還入及時,沒那麽容易看出來,這也是徐謹來找徐升借款的原因。

聽完徐謹要的金額,徐升晾了他一會兒。

在沉默時,徐升有點無聊,所以伸出手去,碰了一下湯執的臉。

他自己都覺得愚蠢,幸好湯執沒有醒來。

徐謹以為徐升正在為難,便再保證了一次,說自己知道金額有點大,不過一定會準時歸還,徐升又靜了一會兒,對徐謹道:“舅舅,我直接把錢給你,好像沒什麽保障。”

“不如這樣,”徐升慢吞吞地說,“你抵點東西在我這裏。”

徐謹頓了幾秒,問他:“你要什麽?”

既然徐謹自己問了,徐升便也開口跟徐謹讨了他想要的東西,徐謹從他大外婆那裏繼承的私人公司。

徐謹聽完,一聲不吭地把徐升電話挂了。

徐升沒有生氣,耐性很好地等了片刻,當車開到市中心,徐謹又打來了電話。

“怎麽抵?”他像強壓着怒氣,問徐升。

徐升也并不想笑,他把湯執的手握在手心裏,平靜地告訴徐謹,他盡力為舅舅空出了兩小時,可以帶抵押合同和律師去徐謹公司,他們速戰速決,盡量趕在徐升去溪城前,把合同簽了。

挂下電話,徐升讓司機轉向。

過了幾分鐘,湯執醒了。他迷迷糊糊地四下張望一番,問徐升:“還沒到機場嗎?”

“沒有,”徐升告訴他,“我臨時有事,要再留一會兒。”

湯執點了點頭,又說:“我剛才好像睡着了。”

徐升覺得湯執有點笨:“你就是睡着了。”

湯執說“哦”,不說話了,又低頭去摸擺在他腿邊的草莓,徐升看着他,忍不住問他:“你喜歡嗎。”

湯執擡起頭,對徐升笑了一下,說:“當然喜歡啊。”

公正地說,湯執有一張容易讓人聯想到性的臉,例如嘴唇永遠是紅潤而飽滿,亟待親吻的;眉目中總是如同流淌着欲望;音色構成複雜,帶有柔和的、摻着鼻音的沙啞。

但是說起來很奇怪,徐升在這一刻想的是,他希望沒有別人送過湯執任何一件被湯執喜歡的生日禮物,希望湯執沒有為別人這麽笑過。

他希望湯執對他說的話,沒有別人聽見過同樣的;希望不要其他人擁有湯執的注視。

徐升不由自主地問湯執:“以前有人送過你生日禮物嗎?”

問完這個問題,徐升自覺問得十分多餘。

徐升不想承認,也很想無視事實,但實際上不可能沒人送湯執禮物,湯執一定收到過很多。

“上學的時候有人,”湯執當然不知道徐升的想法,自然地回答,“不過我沒能放東西的地方,所以從來不收。”

“從來不收”四個字使一種微弱的高興迅速地從徐升大腦中穿過。

這時候,有一些水線滑過車窗,湯執的注意力被引走了,他對徐升說:“又下雨了。”

離徐謹的公司不遠了,徐升的手機震了震,江言和律師已經提前抵達。

雨勢也大起來了,他們駛上臨海大橋,湯執微微側頭,看外頭的雨。

“徐總,”湯執突然問徐升,“你喜歡更喜歡濱港還是溪城?”

濱港和溪城的差別可能主要在于氣候。

溪城的天氣幹淨利落,太陽就是太陽,雨就是雨;而濱港的太陽大多數時間像印在布上的圖案,只見其形,不見其熱,唯有雨和陰天是實際的。

不過徐升不存在偏好,溪城和濱港對他來說沒區別。畢竟徐鶴甫灌輸給他的最多的觀念之一,就是不要有愛好。所以徐升反問湯執:“你喜歡哪裏?”

湯執回頭看了他一眼,微微停頓,然後才說:“溪城吧。”

“空氣又好,”湯執聲音很輕,一副心情不錯的樣子,“環境也好,我覺得我媽也會喜歡。很适合養老。”

聽上去湯執只是泛泛而談,如同一份只讀文件,給徐升展示他當下的想法,但又令人想入非非,像在暗示徐升,他在說他們的未來。

這種暗示是完全不合時宜的,湯執想得太多,也想得太遠,徐升不應該縱容,但沒辦法說什麽。

他感受到緩慢增快的心率,和不至于達到濃烈程度的秘密的甜蜜。

于是徐升沉默了,也允許湯執将他的沉默當做暫時的默認。

車開始減速,他們停在徐謹公司的樓下。

司機為徐升開了門,徐升讓湯執在車裏等一會兒。

徐升帶人上樓,和徐謹匆忙中找來的律師磨了一個小時,終于說服徐謹在抵押合同上簽了字。

徐謹拿到了錢,态度好了不少,想送他們下樓,徐升婉拒了,他便亦步亦趨地送到電梯旁。

江言下周拆石膏,徐升多給他放了一周假陪家人。

進電梯後,江言問徐升,能不能單獨聊幾句,徐升同意了,江言便沒有立刻讓司機過來。

走出徐謹的公司,站在僻靜的人行步道上,江言告訴徐升,上樓前,他剛從鐘律師那裏得知,和湯執母親在監獄裏起沖突那名女囚的身份信息。

她是去年那起重大交通事故的醉駕肇事者,也是皇後花園命案幼子的領養人。

前往溪城的飛機上,湯執獲得了一個不點蠟燭的蛋糕。草莓被機組服務人員從花束上摘下來洗幹淨了,放在碟中。

這是湯執這麽久以來正正經經過的第一個生日。

他以為自己已經一點都不喜歡過生日了,但吃第一口奶油蛋糕的時候,他發覺他其實是想過的。

慶祝生日,做有儀式感的事,真的是會讓人高興的。

湯執還有一點低熱,沒有得到喝酒的許可,可是他覺得很開心,也覺得未來有希望極了。

徐升不吃蛋糕,仿佛認為吃蛋糕的湯執相當無聊,坐在對面埋頭看資料。

湯執有一點想感謝徐升給他的蛋糕和草莓,又覺得看都不看蛋糕的徐升很好玩,就叫他:“徐總。”

徐升馬上擡頭看了他一眼。

“你要不要吃蛋糕啊?”湯執問他。

徐升撇了一眼被湯執吃的蛋糕,沒有說拒絕的話,湯執便拿了一個新的勺子,挖了一勺。桌子不寬,湯執回頭看了一眼,機組的服務人員沒進來,他微微站起來一點,俯身把勺子遞到徐升嘴旁。

徐升可能在猶豫要不要接受湯執的蛋糕分享,過了幾秒鐘,他好像準備張口吃的時候,湯執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移開了拿勺子的手,湊過去,隔着桌子親了徐升一下。

徐升很明顯地怔了一下,湯執立刻為自己的行為失當感到後悔,嚴肅懷疑自己會被徐升罵神經病。

但徐升只是看着他,過了一會兒,低聲說:“你幹什麽。”

然後又像希望湯執快點忘記他說過話似的,伸手握住了湯執的手臂,又把湯執拉近他一點,和湯執接了一個真正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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