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已是秋窗秋不盡

案上靜靜的放着四只翠色暖玉杯,是那日夜天湛來找她品茶帶過來,便一直放在這兒的。

這杯子說不得價值連城,卻雕的精巧,用了四塊水頭清透的綠翡琢成“梅、蘭、菊、竹”幾樣雅致的花色,玲珑精巧賞心悅目,是夜天湛頗為心愛之物。

卿塵怕有損傷,不敢亂放,便将它們細細清洗了一番,裝好後打算去尋人來收走。

一日的秋雨使得天色沉暗了許多,風吹雲動灰蒙蒙的塗滿天穹。偶爾有幾片尚見青翠的葉子禁不住風吹雨打,落到撐起的紫竹油傘上,遮住了工匠筆下精美的蘭芷,只是雨意潇潇。

她低了頭緩步穿過本是花木扶疏的長廊,見那紫藤花飄零一地,往日芬芳依稀,卻已不見了馥郁香彩,沿着這九曲回廊蜿蜒過去,星星點點殘留着最後的美麗。

她在回廊處立了片刻,擡頭去看細細飄來的雨絲,心中忽然被什麽牽扯了一下。

不遠處回廊盡頭,有人負手身後,站在通往凝翠亭的那座白玉雕琢的蓮花拱橋之上,和她一樣靜靜的望向漫天細雨。那一如既往的湛藍晴衫,像是破雲而出的一抹晴朗,卻不知為何在這秋雨中帶了些許難以掩飾的憂郁。

卿塵駐足猶豫,夜天湛卻在她望過去的那一瞬間轉身過來,看向了她。

不遠亦不近的距離,倆人誰也沒有動,隔着閑玉湖寂靜相望。一時間四周仿佛只能聽見細微雨聲,在整個天地間鋪展開一道若有若無的幕簾。

莫名的就有種酸楚驀然而來,卿塵手中握着的紙傘輕輕一晃,一朵紫藤花悄然滑落,輕輕的跌入雨中。

第一次見到李唐,就是在這樣的雨天,他低頭幫自己揀起筆記那一瞬間的微笑,留在她心中很久。她很想現在就找到李唐問他,那時候你曾有過的微笑,究竟是為了什麽,就在那一個凝固的剎那,是不是僅僅是因為遇到了我而微笑,抑或是,其他。

這裏是你的前世嗎?那麽我是今生的我,還是前世,是恨的我,還是愛的?

夜天湛在拱橋之上凝視卿塵自淡煙微雨中緩緩而來,紫竹傘下水墨素顏仿若淺淺辰光,雨落如花,花爍如星。

依稀仿佛,在遙遠的不真切處曾經有這樣一個女子向自己走來,那樣确切卻又如此的虛渺。是什麽時候,這個人就在自己心頭眼底,不能不想,不能不看?

是她在楚堰江上撫琴揚眉弦驚四座時?

是她在自己懷中疲憊柔弱楚楚不禁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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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在黃昏月下悄然伫立對月遙思時?

是她在閑玉湖中黯然落淚以酒澆愁時?

還是她面對天帝深威穩秀從容沉靜自如時?

抑或是見她在白馬之上笑意飄揚英姿飒爽,看她在書房燈下的美目流轉珑玲淺笑的一刻。

世上百媚千紅弱水三千,獨有這一人像是注定了如此,注定要讓你無可奈何。

待到卿塵自傘下擡起頭,夜天湛唇角露出了微笑,一如千百次的天高雲淡,無垠萬裏。

他沒有遮傘,發間衣衫已落了不少雨,身上卻沒有絲毫狼狽,風姿超拔泰然自若,仿佛是一塊被雨水沖洗的美玉,越發清透的叫人驚嘆叫人挑不出絲毫瑕疵。

雨比方才落的急了些,卿塵将手中的傘擡了擡,想替他擋一下雨,卻又覺得這樣的動作過于暧昧,一柄紫竹傘不高不低的停在兩人之間,光潔的傘柄幾乎能映出兩人的影子,進退不得。

夜天湛看着她一笑,開口道:“凝翠亭中賞雨,也是別有景致。”說罷轉身舉步,卿塵靜靜和他并肩而行。

“這幾日總是有些事忙,不日四哥五哥大軍便将歸朝,禮部就要着手籌劃犒軍,繁雜的很。”像往常一樣,夜天湛看似随意的和她閑聊一日朝事,像是理清自己思路,也時常聽她些意見。

這麽多天了并未覺得不妥,現在反而察覺有些異樣。這些話,本是丈夫在外忙碌一天,回家在溫暖的房中松散下來只有對妻子才會說的。大事小事有的沒的難的易的喜的煩的,有一個人傾聽着,賦予一個淡淡的關懷的笑容,一句體貼的輕柔的話語,便足夠将整日的操勞盡去,安于相對一刻的欣然。

而他将這樣的話對她說,他的妻他的妾都沒有能夠聽到這樣的他,只能遠遠看着他的潇灑自如政績斐然,依于他挺立的身姿。

夜天湛見她盯着自己出神,低聲道:“卿塵?”

“啊?”卿塵回過神來,對他抱歉的一笑:“禮部在你職中,那不是更忙了?”

夜天湛若有所思的看她:“等五哥回來,我卸了京畿司的差事便可松散幾日。”

卿塵點頭道:“你難得空閑,到時候該好好輕松一下。”

夜天湛道:“往下深秋時分就到了縱馬巡獵好時候,咱們不妨去禦林苑待上幾天,十二弟總說你騎術大有長進,屆時可別讓他失望。”

卿塵微微垂眸,對他說道:“可能真的要他失望了。”

夜天湛笑道:“你的雲騁不是早贏過他的追宵嗎?”

卿塵搖頭:“不是,我是怕沒機會和他比試騎術了。”

夜天湛眸中笑意微微一斂,看定了她。

卿塵避開了他的眼光,去看那越來越急的雨幕。閑玉湖上隐約已見初秋的凋零,曾經飽滿的花朵卸了紅妝,急雨打在殘存的荷葉之上,激起一層淡碧色的煙雨。

“我是來向你告辭的。”許久的沉默,卿塵終于再開口道:“我想我應該走了。”

這話音落後,兩人又陷入無聲的安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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