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聽到你那邊有音樂聲了。”魏晟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溫柔,“你在酒吧附近?”

李平朗抽煙的動作一頓,無語道:“我就開了一窗戶縫你也能聽見?”

對方沒有說話,耳機裏回蕩着清淺的呼吸聲,似乎在等待着一個解釋。

李平朗幹脆将窗戶全部打開,抖了抖指尖煙灰,“……之前有人給我打電話說,在酒吧看見林渡了,易然這個傻逼無論如何也要趕過來……我就送了他一程,現在在等他出來。”

“……這樣啊。”魏晟拖長了聲音:“表哥對他這麽好,弄得我有點吃醋了呢……”

李平朗差點給煙嗆着,“你可別亂吃啊,那小子最近失戀……唉,也是作的。”他嘆了口氣,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默默抽了口煙。

魏晟那邊安靜了一會兒,突然道:“表哥,你不會也跟他一樣吧?”

“什麽?”

“……就是,出軌之類的。”魏晟說:“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麽吧?”

李平朗嗯了一聲,“知道。”

魏晟的家庭有些特殊,父母是彼此出軌之後才有了他,或許性格使然,沒過幾年,魏父和秘書搞在一起的時候被魏母看見了,兩人大吵一架,離婚前的最後一晚,魏母在丈夫的飯菜裏下了毒藥,兩人同時中毒被送往醫院,但很可惜的是,并沒有搶救回來。

于是魏晟小小年紀便成了孤兒,被送到表哥家寄養,沒過幾年又去了部隊……過去的種種養成了他過于偏激和敏感的性格,對此李平朗很是感慨,但卻無力改變。

“如果你要有這麽一天……”魏晟的聲音很輕,帶着毛骨悚然的寒意。李平朗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連忙打斷對方,“不會的。”

魏晟笑了下,不置可否。

兩人沒聊幾句,李平朗就瞅見易然垂頭喪氣的從酒吧出來,站在人來人往的門口,跟丢了魂兒似的。“我先挂了,回頭聊。”

他把車開到路邊,按了兩聲喇叭那人都沒反應過來,無奈撤下窗戶,“沒事兒吧你?”

“……”

易然沒吭聲,緩緩看他一眼,把李平朗吓了一跳,差點沒咬着舌頭。

“你、你……”你居然哭了?吞了吞口水,理智告訴他把這話直接說出來太不給面子,李平朗伸手拉開車門,“先上車吧,回醫院待着,老爺子不是說周末來看你麽,別又失蹤了……”

等開車之後,李平朗偷瞄着對方的表情,在心裏可勁兒嘆氣……但這畢竟是人家的私事,他作為朋友能做的太有限,最多口頭安慰幾句,讓對方想開點。

“天涯何處無芳草不是……咱、咱們也不用吊死在一棵樹上吧?要不我回頭給你介紹個……”

“……我喜歡他。”易然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就算他……不喜歡我了,但是我還是喜歡他。”

“……”李平朗心中湧起一股無奈,這發小的性格他最清楚,一旦咬死了什麽便不會松口……可那是林渡啊,圈子裏出了名的風流薄情,就算他真動過心,可現在已經鬧成這樣了,剩下那點兒餘情能維持多久?

但偏偏易然又是個勸不住的主,真犟起來十頭牛都拉不住……

“你打算怎麽追他?”李平朗猶豫了一會兒,重新起了個話題,“你小子從小到大都是被人追的,還沒追過誰吧?何況林渡又是出了名的難搞,他要真對你死了心,那就是雷打不動……這點可是有很多前車之鑒的。”

“……那又怎麽樣。”易然垂下眼,輕輕撫摸着手腕上的牙印,啞聲道:“老子就是喜歡他。”

“我真服了你了……好吧好吧,既然你這麽認定,那至少從現在開始,別跟他對着來。”李平朗吐了口氣,“我跟林渡認識也有小幾年了,他這個人太圓滑,結識容易交心難,而且特別公私分明……我看他之前對你還是有點意思的,所以,你可千萬別把剩下的好感都給作沒了,不然真的是月老來了也救不了你。”

“……還有呢?”

“還有,收收你那暴脾氣,林渡是個文明人,不興動手那套,你要真忍不住了,打自己都別碰他,懂?”

易然撇撇嘴,“……我才舍不得。”

李平朗翻了個白眼,“總之你自己掂量着吧……哦對了還有,你先前要我查的事情有點眉目了,回頭我把整理好的郵件發給你。兄弟我再勸最後一句……”

“林渡做什麽都有自己的考量,你可千萬別一時沖動,破壞了他的計劃。”

易然輕輕嗯了一聲,閉上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李平朗把能說的都說完了,也就不再出聲,讓對方自己琢磨。他一路把車開到了醫院樓下,“你自己上去吧,明天我再來看你。”

看着易然的背影消失在人來人往的醫院,李平朗長出一口氣,摸了根煙含在唇間,他低頭看了眼手機的屏幕,上面有魏晟發來的短信。

他看着那短短幾個字,幾乎能從中讀到對方小心翼翼的不安……像是心口的那塊軟肉被不經意間拿捏住了,又酸又痛。

李平朗再一次發動車子,他平視着前方,微微震動的手機放在腿上,接連跳出一條又一條消息;李平朗将車往前開,卻不是回家的方向。

……

病房剛才打掃過,彌漫着一股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兒。

易然進房以後坐在床頭發呆,好一會兒才慢騰騰的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将其推開,抖着手取出一根煙。

過會兒老爸過來看他,聞到煙味定是要說上幾句,便也沒點,就這麽幹含着。

他病還沒好全,在經歷激烈的情緒波動之後乏的很,光是站着都覺得頭重腳輕,可又偏偏不想休息,将嘴裏的煙頭咬得稀爛。

有仇似的糟蹋完一根,易然呸地吐出口中苦澀的煙葉,舌尖沿着牙齒舔了一圈,抹了把嘴。

過了一會兒護士查房的時候,眼瞅他往那通風口站着,連忙提醒說病還沒好全,并且十分強硬的關上的窗戶。易然提不起勁兒來跟人争執,無精打采的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三魂已去了一二,僅僅留下的那一抹,不過能剛好操控身體罷了。

難得乖巧的上床躺好,易然瞪着滿是血絲的眼,看了足足半個多小時的天花板,直到下一次查房的時候把人家小護士吓一跳,差點以為是出什麽事了。

“……給我來一針鎮定吧。”易然說,“不然我……睡不着。”

沒錯,哪怕太陽穴已經突突跳動着抗議,前胸後背無一不疼痛着反抗,那根弦依舊死死在大腦中繃緊,無論如何疲憊,卻執拗的不肯就此斷掉。

随着冰涼的藥劑注入體內,易然打了個哆嗦,血管內不願冷卻的熱血緩緩平息,他閉上眼,終于如願以償的進入了夢鄉……

至少在夢裏,一切還是那一晚之前,林渡會坐在夕陽溫暖的光線裏,穿着柔軟親人的居家服,溫柔的沖他笑。

起先見得平常,也就并未認真放在心口,如今失去了,才終于明白,何為千金不換。

可惜再美的夢,也總歸是要醒來……

易然的出院是在周末。

他畢竟年輕,身體底子擺在那裏,不論如何作死,終究沒鬧出什麽大毛病來,也算萬幸。

易父不知道真情,只當這小子貪玩荒廢了學業,把他狠狠罵了一頓,克扣了些生活費當做警告。易然耷拉着腦袋聽訓,實際左耳進右耳出,心不在蔫的想着挽回的問題,可林渡那番話說得太絕,雖不至于叫他絕望,但也足夠傷心,以至于每當想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易然就像心口被人捅了一刀,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可就算如此,他依舊忍不住去想。

這半年多的相處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留下的回憶足夠回味一生。老師在講臺上說課,易然坐在臺下,眯着眼望着手機裏寥寥幾張照片,翻來覆去的看。

林渡不是經常發朋友圈,就算有,也大多與工作有關,先前易然覺着他無趣,還搶他的手機發過軟糖的照片……

現在翻起來,只覺得少。

甚至連兩人同框的合照都沒有,大部分還都是他偷拍的,對方壓根沒往鏡頭這看,于是大多只有一張專心致志的側臉。

易然的手指拉扯着屏幕上的畫布,恨不得鑽進去換個角度,讓他能看到更多些……

這時候,老師點到了他的名字。

放學後,易然背着書包坐在咖啡店裏,通過透明的窗戶去看對面的寫字樓——林渡的辦公室在二十多樓,他這個位置根本看不清什麽,但這樣也好,如果真能看清楚了,他怕自己又要忍不住沖過去,将人死死鎖在自己懷裏。

太強的占有欲其實并不是好事……他會讓自己變得焦慮而敏感,易然意識到了這點,卻無從改善,只能強忍着、在心裏頭給自己劃下一條錢,然後小心翼翼的踩着線的邊緣,窺探着對方的生活,假裝融入其中。

手腕上正在愈合的傷口微微發癢,易然忍不住輕輕摩挲着,指尖撫摸着凹凸不平的皮肉,心中湧起一股怪異的、不正常的滿足感來,他輕輕笑了下,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點來的黑咖放在桌上,不加糖不加奶,只有冰塊沉浮在深棕色的液體裏,與中藥無異……他喝了一口,苦澀夾雜着詭異的酸味蔓延在口腔,久而久之,竟然泛起一股神奇的回甘來。易然砸了砸嘴,似乎想留下那股味道,于是他又喝了一口。

一杯咖啡不知不覺見了底,天色已晚,林渡終于結束了漫長的加班,車子從停車場正門緩緩駛出,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夜色裏。

易然就這麽望着那熟悉車牌號消失在夜色,才終于舍得眨了下眼。

接下來一連幾天都是如此。

林渡對此一無所知,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中,雖稱不上心無旁骛,但也專心致志——其實在那晚分開之後,他并非預料的那般平靜,對方沖動且狼狽的告白,終究還是在那篇荒蕪的心田上落下點點火星,散發着奇異的溫暖。

易然是喜歡自己的,真好啊。

他一腔感情并非付之東流,也并非一廂情願或自作多情……只是醒悟的太晚,錯過的太多。

林渡不由得感到惋惜,但也僅僅是惋惜而已,或許還有那麽一些感慨或心酸,但到底,不足以叫他回心轉意。

何況就連這些複雜的情緒,也被他用理智一一壓下了,像是暗潮洶湧之上平靜的湖面,沒有一絲半點兒的漣漪。

就連公司的同事們都說,林總最近似乎心情很好。

因為先前合作拿下的案子進展良好,前景不可限量,為此林渡特地定了酒店,打算辦個慶功宴好好犒勞一下,還特地從儲藏櫃裏取了幾瓶好酒。

結果這一開瓶,就停不下來了。

被一群人圍着敬酒,喝到最後難免醉了,趴在桌上的時候林渡還在想着,是不是最近積壓太多,需要一個放縱的借口……這裏不是烏煙瘴氣的酒吧,身邊都是值得信賴的下屬,所以他可以毫無顧忌的醉倒,不用擔心各種後續問題……

被搖搖晃晃的扶出酒店,林渡眯着眼睛,懶洋洋的靠在身邊之人的肩上,對方的腳步停下來了,似乎在跟誰說話,聲音像是隔着玻璃,朦朦胧胧的,聽不清晰。

這時忽然感覺身體一輕,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裏,那人身上熟悉的氣味讓他安心,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顫動幾下,腦中緊繃的弦終于斷開,林渡閉着眼,發出舒服的喘息……

他睡着了。

易然看着懷中熟睡的人,空茫的心像是被棉花糖填滿了,泛着絲絲縷縷的甜,滿足之餘又柔軟的不可思議。

他用從樓晉那兒拿來的鑰匙打開車門,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在後座,躺平之後細心地蓋上毛毯,又将空調的風擋調到最上,才依依不舍的撤出身來。

一路上,易然盡可能的将車速開到最慢,途中每一次紅燈,都出神似的望着後視鏡,去看那陰影中朦胧的人影,就這麽一路走走停停,直到最終将車停到樓下時,都還有幾分如夢初醒的感覺。

朝思暮想的事物突然就觸手可及,驚喜之餘竟是惶恐更多,易然有些焦慮的翻出煙盒,取了其中一根含在唇間,卻遲遲沒有點燃,只是透過濾嘴感受那熟悉的煙草味,試圖從中獲得平靜。

好不容易将車停穩在樓下,他坐在車裏,近乎貪婪的聽着後座傳來平穩的呼吸聲,心中酸楚難以言表,因為不知道下一次,這樣近距離的相處,又是什麽時候……

原來喜歡一個人,便會悵然若失,分不清是歡喜更甚還是難過更多,終歸還是“心甘情願”四個字占據了一切。

易然深深吸了口氣。

他将林渡送到家裏,打開門,聽到動靜的軟糖踩着步子颠兒吧出來,看見來者是他,興奮的直叫,昏睡中的林渡聽到動靜,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

易然渾身僵硬,生怕對方突然醒了,又把他劈頭蓋臉的臭罵一頓……這時,一雙帶着體溫的手臂挂上了他的頸脖,林渡将臉埋在對方的肩窩,濕熱的呼吸盡數噴灑在皮膚上,惹起一身雞皮疙瘩。

高高懸起的心終于放下,易然示意軟糖閉嘴,将熟睡的林渡緩緩放在柔軟的床鋪間,下了好大的決心,才将對方挂在自己頸間的手摘下來,塞進被窩裏。

易然小心翼翼的推去林渡的外套,他看着敞開領口露出小片泛紅的皮膚,凸顯的鎖骨處凝着薄汗,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無比可口。喉結無意識的滾動幾下,易然垂下眼,有些煩躁的抓了抓頭發,強忍着心中欲望,盡量溫柔的替對方除去鞋襪,用被子裹起來。

做完了這一切,他卻依然舍不得離開,在房間裏無頭蒼蠅似的轉了幾圈,最後被軟糖咬住褲腳,嗷嗷拽到飯盆邊上,尾巴搖得跟螺旋槳似的,來回掃着易然的小腿。惹得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摸了摸毛茸茸的腦袋,起身準備狗糧。

看着軟糖一聳一聳吃東西的模樣,易然揉着對方的耳朵,“乖,吃飽點,回頭給你爸那兒撒撒嬌,讓哥哥我早些回來……”

軟糖聞聲擡起頭來,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讨好的去舔他的手。

易然逗了一會兒狗,将吃幹淨的狗盆洗幹淨放好,又往自動飲水機裏加了點水……做完這一切後,他站在林渡房門前,想着就一眼,我再看一眼就走。

于是便輕手輕腳的将門推開……林渡睡在床中央,抱着軟綿綿的被子,光裸的腳踝踩在床墊上,蹭起的褲管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腿。

易然單膝跪在床邊上,望着那人因醉酒而泛着紅暈的臉,甚至連閉合的眼角也染上豔色,不如清醒時犀利冷靜,反而因此多出一抹難得的柔軟,看得易然心頭發顫,忍不住伸手,去撩開那濕漉的額發,露出光潔的額頭來。

林渡皺了皺眉頭,眼皮顫動幾下,将臉埋在被子裏,露出紅彤彤的耳廓。

對方這小動物似的舉動着實難見,易然忍不住輕笑一聲,恨不得将人抱過來,狠狠揉進懷裏。

而最終,他只是豎起手指在唇間吻了吻,繼而觸在對方眉心處,輕輕揉開那皺起的皮膚。

“晚安……做個好夢吧,林叔叔。”

希望你的夢裏,我會出現。

起身時已經是不知過了多久,易然的腿有些麻了,他扶着一旁的桌子,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結果轉身時衣服挂到了抽屜的把手,只聽咔噠一聲,抽屜門被無意間拉開,一個掌心大小的錦盒出現在視線範圍內,幽藍色的盒面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無比神秘。

易然怔住了。

內心突然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沖動,迫使他不由自主的上前,小心翼翼的将其抓住……

他看到了一對戒指。

經典的男戒款式,簡潔優雅,上頭點綴着細碎的鑽石,折射出的光芒落入易然的眼裏,璀璨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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