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再次踏入酒吧時恍如隔世。

比起先前帶易然去的清吧,這裏有震耳欲聾的音樂,以及随處可見的舞動的人群,閃爍的光影之下,林渡沒什麽表情的坐在靠角落的位置,端着半杯洋酒,長腿懶散的交疊在一起,撐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在他對面,周淮摟着勾搭到的新歡,濃情蜜意的玩着用嘴喂水果的游戲,兩人嬉鬧間,林渡又抿了口酒,眯着眼睛一臉昏昏欲睡。

這個點兒他本是下班回家補眠,結果周老板不知抽了什麽風,突然跑來A市不說,還特地打電話給他,招呼着一起出來玩。周淮的公司在去年與林渡合作過同一個項目,兩人同樣年輕有為,歲數相仿……并且,都是Gay。

對方盛情難卻,林渡礙于情面沒有推脫,強撐着困意到了那人給出的地址,發現竟然是他與易然撞面的那家酒吧……本來就沒剩多少的興致徹底被熄滅,林渡瞥着時間,想着再坐一會兒就找借口遁了,不想周淮逮着調情的空擋沖他笑笑:“早就聽說林總眼光高,如今看來算是百聞不如一見了。”

“周總誇張了……”林渡有些無奈,卻又不好拂了對方面子,剛想再說點什麽,恰好趕上服務生過來送酒,對方一看到他就愣了,“林……林總?”

林渡聞聲擡起頭來,迎着頭頂五光十色的彩燈,看見了一張帶着點激動的、熟悉的臉。

“……楚楚?”

周淮的目光在兩人間打了個轉,拍着腿大笑出聲,“我說林總怎麽這麽老實,原來相好就在這店裏啊,哎,怪我多嘴,你千萬別介意啊……”

楚楚愣了下,有些害羞的低下頭來,“不、不是的,我們……”

“怎麽會,周總真是客氣。”林渡不鹹不淡的打斷他的解釋,“我跟這位朋友許久不見了,可否讓我們單獨聊聊?”

周淮聞言自然是主動撤退,臨走前還不忘投以暧昧的眼神,林渡不置可否的笑笑,看着對方轉身離去,長長吐了口氣,窩在沙發裏飲盡最後一口酒,将空杯放在茶幾上。

楚楚這時才回過神來,慌忙張的要給他滿上酒,被林渡擡手制止了,“歇着吧,不用麻煩了。”

酒精燒灼下聲音有幾分沙啞,楚楚抿了抿嘴唇,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細聲細氣的問道:“您很累嗎?”

林渡笑了笑,“怎麽連你都看出來了?”他閉了閉眼,将身後的靠墊扶正了,“你要是忙的話就走吧,我休息一會兒,等周總回來會跟他解釋的……”

越說到後面,聲音便越低,最後幾個字幾乎聽不見了,楚楚看見對方眉宇間揮之不去的疲憊,心裏泛起一股說不出的情愫,他暗嘲自己自作多情,卻忍不住靠前,繞到沙發身後,“我、我先前學過些按摩手法,可以緩解疲勞……我給您按按吧?多少、多少能舒服些……”

手指因緊張的關系攥着衣角,卻久久等不到對方的回答,直到他快把嘴唇咬出血的時候,林渡才漫不經心的開了口,“來吧。”

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到一雙手貼上酸脹的額角,繞着太陽穴緩緩打轉……楚楚盡可能拿捏着力道,既不會太輕,也不會太重,恰到好處的緩解了疲勞,感覺頓時輕松了不少。林渡的大腦一片空白,仿佛連耳畔嘈雜的音樂聲都遠了,他呼吸平靜,整個人陷在沙發裏,有些昏昏欲睡。

但現在不是睡覺的地方——心裏的那根弦始終繃着,只是稍稍放松了些,不至于那麽辛苦……

撩開林渡額前的碎發,楚楚的手指輕輕拂過皺起的眉心,昏暗的燈光勾勒着對方精致的五官,只一眼,便足以叫人沉醉。

林渡就是這樣一杯五光十色的酒,光鮮亮麗卻也無比辛辣,可一旦嘗過之後,便再難以忘懷那烈酒入喉的滋味……

楚楚有些出神。

他突然有一種想要親吻這個人的沖動,于是便微微傾下身,湊近了些。

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下,他能看清那人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的模樣像是高飛前振翅的蝴蝶。

不由自主的屏息,怔忪間,楚楚心中默想着關于林渡的種種傳聞……他應該不會介意一個吻吧?

感覺到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貼上額頭,那人微微一怔,睜開了眼,恰好對上楚楚有些慌亂的目光。

林渡的确是不介意這麽一個吻,但有人卻介意的很——

易然目眦欲裂的看着這一幕,像是被一盆開水從頭澆下,先是燙得皮開肉綻,後被冷風一吹,拂過血淋淋的傷口,凍得他直打哆嗦。

大病初愈後還有幾分虛軟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易然将牙齒咬得咯噠作響,鼻頭一陣發酸——不曾相見的這幾天裏,他靠着紙條上的一句話忍耐着沖動的欲望,不斷告訴自己不能再犯錯了,反複想着彌補的方法,結果卻是接到這麽一通電話……他甚至還沒出院,林渡卻已經和別人暧昧了起來。

先前所做下的心理建設瞬間崩塌,易然紅着眼沖上去,掐着楚楚的脖子,死死将人按在沙發裏:“你他媽敢動……我的人……”

聲音裏滾滾都是殺氣。

楚楚被對方兇狠的模樣吓得小臉煞白,本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林渡——後者也正蒙圈呢,他第一時間想易然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再一看楚楚都快被掐斷氣了,連忙拍了拍易然跟石頭似的手臂,“松手……”

話音剛落,楚楚覺得脖子一緊,臉色漲紅,眼淚唰地就下來了,混着鼻涕狼狽的糊了滿臉。

易然只覺得太陽穴突突跳動,眼前的一片都染上了血色,這一刻他是如此真切的想要殺人……想要将這個親吻林渡的家夥,從世界上徹徹底底的抹去。

林渡力氣不比他,情急之下,竟是張口狠狠咬上對方的手腕,冒着差點把牙崩掉的危險,留下了一個帶血的印子。

易然吃痛之間本能松手,得以喘息的楚楚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鮮空氣,一邊哭一邊打嗝,後來竟是兩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周淮聞聲趕了過來,撥開一大票圍觀的人群,“怎麽了怎麽了?”

易然一聲不吭的站在原地,僵硬的擡起頭,對上林渡頗為複雜的目光,腦袋裏的那根弦徹底斷了。

他用那只受傷的手抓住林渡的胳膊,連拉帶拽的把人拖到一邊,周淮跟在後頭叫着保安,卻被林渡回頭制止。

這本就不是什麽光榮的事情,他并不想鬧大,甚至任憑着易然将他拉到廁所,“砰”地一聲門被摔上,震耳欲聾間,林渡被一股大力狠狠推到洗水臺邊,接着一具滾燙的身體壓了上來,其重量讓林渡喘不過氣。

易然赤紅着眼去撕對方身上礙事的衣服,很快,襯衫的扣子粒粒崩開,掉在瓷磚鋪就的遞上發出細碎的聲響。林渡掙紮不得,臉貼在冰涼的洗手臺,聲音發顫,“易然……你冷靜點……”

聽見他的話,身後人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滞,接着又變本加厲的去扯林渡的褲子。

“你知道……我看見那盒餅幹的時候……有多開心嗎?”易然按着對方不斷起伏的脊背,看着手腕上深可見骨的牙印,又哭又笑,“我覺得你還是喜歡我的……是我對不起你……我傻逼……我做了蠢事……我整整幾天都在想要用什麽來挽回你……”

“結果這一轉眼……你他媽就跟別人好上了……這才幾天啊林渡……這麽快就把我忘了……”

話到最後,他幾乎是哽咽的質問道:“你真的有……喜歡過我嗎?”

林渡只覺得喉嚨幹澀,一向伶牙俐齒的他,此時卻連說一個字都困難,被不斷壓制的情感再度翻湧,攪亂了平靜的心湖。

喜歡過嗎?當然有,不但有,還是非常、非常的喜歡,甚至賭上一切、動了度過一生的念頭……可是那又如何?兩人之間存在着最基本的問題,當信任都無法建立,又談何愛情?

“現在說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林渡閉上眼,臉頰貼着冰冷的洗手臺,嘆息一般地道:“知道我為什麽這麽難過嗎?”

“因為……我再也沒辦法相信你了。”

随着最後一個音節消失在空氣,林渡只覺得腰上一緊,易然俯下身來,腦袋擱在他後肩處,一聲不吭。

滾燙的液體落在林渡頸間,燙得他一個哆嗦,動了動嘴唇本能想安慰幾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事情進展到這一地步,似乎已經徹底進入死局,進退不得。

默默感受着那人身上的顫動,林渡只覺得心仿佛也被揪起,不高不低的懸在半空,無處安放。

可他并非是容易妥協的人,現在的易然固然能打動林渡,可以後呢?……當時間徹底撫平心口的創傷,對方于他來說不過與那些過往的前任無異的時候,易然與陳宇輝,又有什麽不同?

這話林渡沒有說出來,出于那未了的餘情,也出于那為數不多的心軟。

但還有一點他表達的再清楚不過——信任破碎,他們回不……

“我喜歡你。”

身後,傳來易然沙啞中帶着哭音的告白,“我喜歡你林渡……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我是真的……”

他說不下去了,暴怒之後逐漸冷靜的大腦一片空白,唯獨只有對方拒絕的話語被一遍遍重放,炸得他神魂俱碎,難以言喻的寒意自腳後跟蔓延而上,凍結了血管裏沸騰的液體。

先前一同生活時光歷歷在目,易然這才遲鈍的發現,早在不知不覺的潛移默化中,除去那本能一般的獨占欲之外,還有一種他曾經不屑一顧的、被稱之為“喜歡”的感情。

這顆種子是何時埋下,易然不太清楚,可能是在他們互相看走眼的那段時間裏,又可能是在正式同居以後。

他猶豫着、嫉妒着、茫然着……在一時沖動下做出了錯誤的事情,直到如今終于開出花來的時候,卻已經晚了。

易然不甘心啊,可是又能怎麽辦呢?

林渡喜歡他的時候,總是能一次次縱容他的過錯,若是不喜歡了……他還有機會,可以去挽回嗎?

易然不知道,這是他生平頭一回動心,而在床笫之下,他從來都不是林渡的對手。

除了這句晚來的告白,他真的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便翻來覆去的、不斷地重複,說到最後幾乎是絕望了,卻又執拗得不願意放手。

林渡數不清是第幾次嘆氣,“你……你先讓我起來。”

身後一直壓着的重量消失了,被汗濕透的後背給空調一吹,涼嗖嗖的……林渡顫栗了下,緩緩直起身,回頭恰好對上一雙紅腫的眼。

易然大病初愈,上頭的熱血褪去後,露出憔悴的蒼白來,眼下暈着濃重的烏黑,他正慌亂的抹着臉上的水漬,尖牙咬着嘴唇,表情倔強。

這樣的易然像極了一只流浪多日的小狗,舔着髒兮兮的毛,可憐巴巴的咬着他的褲腳,生怕被再一次抛下。

林渡心中一酸,忍不住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臉。

皮膚溫熱的觸感熨帖掌心,心跳有瞬間加快,回蕩在他本來以為冷透了的胸腔裏,帶着點兒難以言說的躍動——可僅僅只是一瞬,便被理智無情壓下,林渡面無表情的收回手,被人一把抓住。

易然深深凝視着他,偏頭親吻着林渡的手掌,濕熱的舌尖探出唇外,小心翼翼的舔舐着掌心的軟肉。

林渡試圖将手抽回來,但是失敗了。

對方不敢就怎麽放開他,所以寧可就這麽死死抓着,多一秒是一秒。

盡管他們都知道,這一刻注定成不了永遠。

“放手吧。”林渡說。

他的聲音很輕,卻是重重砸在了易然心上,砸的他鼻頭一酸,眼睛發紅,狼狽的不像樣子。

“你、你就這麽恨我……一點兒機會,也不願意給嗎?”易然顫抖着嘴唇,眼神裏的光一點、一點暗淡下去,他閉上眼,胸口劇烈起伏,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呼吸困難。

這時,有什麽微涼的東西貼上他的臉,林渡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抹去眼下的淚痕,露出今天晚上第一個淡笑。

“我不恨你,也沒有……那麽責怪你。”林渡的目光裏帶着些憐惜,可也只有憐惜而已,“易然,我們不合适。”

“你太年輕、太沖動、太有主張,像個任性的孩子——這是好事也是壞事,我其實并不讨厭你這一點,我只是不能再繼續喜歡你了。”

因為就差那麽一點,差那麽一點點……

林渡回想起那個難堪的夜晚,心想我已經犯過一次錯了。

我不想、也不能……再錯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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