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作任何一個有骨氣的人,都要捏碎拳頭,餘夜昇風度依舊:“大佐不愧是中國通。”他談笑風生,從容裏有一種謙遜的筋骨,卻配了抹痞氣的笑,“善男信女的消遣,我不大懂。人生在世,但求是逍遙。”

敷島大笑:“先生是通透人!”

“我也不信佛。”放下餐刀,敷島精明的目光,是強權者的野心,“但我相信因果。”一瞬間,水晶燈的流蘇變暗,整個房間被鍍以一種西洋油畫似的朦胧,唱機裏日本歌姬的歌聲,荒誕怪異,“我們到訪貴國的理由,不是為了侵占,而是圖發展。共同建立一個強大繁榮的大東亞樂土,為了實現理想,我們需要餘先生這樣有威望的人的協助,共榮市民協會的會長一職,非先生莫屬。”

圖窮匕見,終是躲不過:“大佐的器重,是我的榮幸。”餘夜昇垂眼,淡淡然施笑,不談應允或兌現,只狡猾地高舉酒杯,“敬大佐,祝大佐早日得償所願。”

敷島蹙眉,斜眼挑餘夜昇,眼神森冷陰沉,一閃而過:“那就嘗嘗我家鄉的酒吧。”他拍手招來侍女,送上清酒,“先生會同我合作的。”敷島笑得十拿九穩,“我有這個信心,也有這個耐心。”他已參透餘夜昇的心機,仍肯給他機會,“你一定會收下我的友誼。”因為對自己有自信。

一場酒喝到深夜,餘夜昇醉了,敷島倒還精神盎然,親自派車,送餘夜昇回府。

拐進永樂坊,一盞行将就寝的路燈下,車子差點撞上個人。

司機放下車窗,明滅之間,依稀是張白淨的臉,尤其一雙含情而不動情的眼,過目不忘。

恰在此時,鎢絲發出一聲響,滅了,陡然的黑暗吞沒豔鬼一樣的影子。

車門打開,尉官先下來,用手電往牆根一點點找,先是一雙小巧的腳,徐徐而上,從那把圓形的光柱裏變戲法似的變出來,一個東方的美人。

那麽遠,敷島只用了兩步。

白手套很不客氣地扳起驚惶的臉,欣賞那對無所遁形的眼眸。

棉質的手套在皮膚上摩挲,細膩的沙沙聲,衣領下脆弱的肌骨,比藝妓塗抹了官粉的頸背更柔滑,只是胸`部太貧瘠,尚未發育的少女一般秀氣。

敷島笑了:“男人?女人?”貼美人的鬓發,他調`情般問。

19.酩酊

敷島有點後悔戴手套,不能親自碰觸那段瓷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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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時,他又覺得手上的白手套是天意,掩飾了欲`望的粗魯,好叫他做一個文明紳士。

陌生的美人在害怕,敷島側頭欣賞,他的睫毛像一只破繭的蝴蝶,濡濕、脆弱,還有他的鬓角,也是濕的,鼻尖虛虛地掠過,能從上面聞到一些熟悉的味道,是什麽呢?敷島努力回憶。

啊,就是這個,像故鄉的三月,蜿蜒河流旁,只開數日的白色大島櫻。他怎麽可能忘記,富有生命力的野花,敷島家的家徽,裝飾在他的太刀上。

須臾間,性別的符號模糊了,他對他的興趣,高漲成一種呼之欲出的征服欲。

敷島挺起結實的胸膛,将人推到牆上,黑魆魆的夜,顫栗的呼吸,如櫻的美人,一切都等待被為所欲為。

身後的車子沒熄火,打着車頭燈,暈出兩圈流螢飛舞的黃光,尉官上車,和司機一同把目光安分地鑲進那團光亮,黑暗還在無聲的角逐,是一個列強的帝國,對一方無能的弱土。

眼睛不去看,卻不妨礙豎起耳朵聽。

“啊……”倉惶的驚叫,因為短促,在耳廓裏留下一道抓痕。

敷島的嗓音啞得不成樣:“你是男的?”不知道他怎麽判斷的,卻對這個結果意外驚訝又興奮,要一再确認,“真的是男人!”摩挲聲,拽衣聲,聽得人心毛骨聳立的癢。

啪,很輕的一聲,像打在肉上!

“バカ !”鼻梁上挨了一下,像誤失去一塊陣地,敷島怒不可遏,狠狠甩對方耳光。

餘夜昇從車後座上蹦起,他以為是閃電,要落大雨,朦朦胧睜眼,人已經在永樂坊。

吐出一口濃烈的酒氣,他吼:“人呢?!都死哪兒去了?!”

夜莺聽見他的聲音,像找回了魂:“昇爺!”

從脊椎到頭皮都發麻,敷島沒聽過那種叫法,像一抹魂魄急切要奔向自己軀殼。

尉官要攔住夜莺,被敷島示意放行,餘夜昇嫌他來得慢,怒罵:“混賬東西!這麽黑,做什麽不開燈!”他醉得不知西東。

夜莺矮着頭,瘦小的肩膀穿過餘夜昇的腋窩,趑趄地扛他:“就開,扶你上床就開。”

他們倆認識,關系還不淺……

隐晦的親密,沖擊着心弦:“面白い……”撫摸鼻梁上的撓痕,敷島微微笑。

餘夜昇已經不走直道,夜莺拽不住他的個頭,眼睜睜瞧他往敷島身上跄,胃裏猛翻騰,嘩啦一下,嘔了。

敷島掩鼻,避得快,皮鞋卻不能幸免的沾到污穢,夜莺一定是吓壞了,居然丢下餘夜昇,眼巴巴就要跪地下給他擦。

他向後一步:“不必了。”時髦的燕尾服,又恢複了紳士的風度,“餘先生醉了,請轉告他,敷島英夫,改日再來拜訪。”客氣的幌子,只為将一個名字,留給清醒的人。

從弄堂口回家,五十米不到的距離,餘夜昇沉甸甸地挂在夜莺身上,步子卻邁得尤其寬。一回房,門一關,他就在黑暗中反身抱緊夜莺,倒向兩扇晃顫的木頭門板上。

“昇爺……”骨頭被硌疼,夜莺遲疑着,小聲地喊餘夜昇,他哪有醉樣,分明是裝的。

“疼不疼?”熱乎乎的手掌心,貼着辣絲絲的臉頰,疼到心坎裏,可夜莺說,“不疼,你摸摸就不疼了。”他像個讨糖吃的小孩,依戀餘夜昇的溫度,側臉,輕蹭他掌心。

“你去哪兒了?”餘夜昇冷不防地問。

“小春給打了,客人打的。”夜莺眼睛裏有委屈的水光,“媽媽不管,幸好他還知道要找我。”

“怎麽不叫人陪你?”

“三哥跟去的,回來的路上,有人打槍,我們給沖散了,我不敢待着,就趕緊回來了。”

餘夜昇搭夜莺的手,拇指在他細腕子上揉搓,默默安撫,夜莺沒有騙人,除了提到槍的時候,他的心跳慌了一下,脈搏心律,一切如常。

可是……

“你的白衣裳呢?”

夜莺睜大了眼,瞳孔不自然地放大:“我換了。”一身粗布的黑衣,丢人堆裏都認不出,“那地方髒……”他低頭,像是不大願意提及他的出身,“你給我做的衣服,我舍不得……”

“昇爺……”夜莺眨眼,想摸一摸黑暗中面目不清的人。

“收拾收拾東西。”餘夜昇揪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我們今晚去香港。”

“這麽快?!”來不及疼,夜莺驚惶,如果不是餘夜昇的眼神太嚴厲,他簡直像在說醉話。

餘夜昇放開他,打開門:“我去叫老六。”看樣子,他早就有所打算。

院裏月影稀疏,走了半道了,餘夜昇又轉頭,在一片雲的間隙中,借光,向夜莺擡起手腕:“你這裏,沾東西了,去洗洗,換身衣服。”

夜莺傻愣愣地低頭嗅了嗅,心一刻就亂了,是火藥在手上殘留的硝煙味。

一個壞标記,他說謊了。

20.夜奔

深夜,餘府門口,三輛洋車,幾盞皺皮白燈籠。

夜莺換回一身白衫,坐在打頭的那輛車上,聽餘夜昇說話:“票你拿好了,船的名字叫阿拉密司號,上船找一位姓錢的先生,他會在大餐間裏等你,除此之外誰喊你,你都不要搭理。”

“昇爺,你不同我一起走?”懷裏裝着家當的手提包都不要了,夜莺騰出手拽他。

餘夜昇拍他的手背,手是冰涼的,像在井水裏沁過:“我在你後頭就來。”

他想從夜莺的手掌心下把袖子扯出來,但沒成,小東西拽得太牢了,順他的手看上去,便瞧見一張硬氣的臉,硬氣到明明瞳中蘊着湖光一樣掬不住的淚,他也不肯叫它落下來。

餘夜昇知道他在想什麽:“你同我一起走,風險太大。我一個人,還方便些。”他伸出手指,沿夜莺的眼睑若有似無的摩挲,唰的,熱乎乎的,指頭就濕了。

用來逃命的時間吶,被一滴淚牽絆,軟了,化作柔腸。

在場的哪見過自家大哥這般耐心的溫存,心裏記着是不能看的,于是便打着燈籠,裝不經意地背過身,可眼神偏鎖不住,不留神就要從頭發絲的縫隙,從抻腰的肩膀臂邊,溜那雙有情人,悄悄瞥他們。

吓,他們的阿哥,在明堂堂的月下,大庭廣衆的,親一個男人呢。

“怕麽?”餘夜昇的頭幾乎要貼着他的腦袋,手就擱在夜莺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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