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夜昇就走不了了。一來二去,他不給,餘夜昇所幸不要了。

“昇爺!你別去!”他沒招了,扔開帽子,從身後死死把他抱住,眼看留不住他,小春的心思全亂套了,“敷島知道了,他什麽都知道了!”

餘夜昇一愣:“知道什麽了?”

哭哭啼啼,小春招認:“他知道了……夜莺……就是幺兒……”

餘夜昇想到了,可真的聽到,還是驚愕,這麽快,太快了:“你說的?”細脖子上多了一只憤怒的手掌,小春漲紅一張臉,順不上氣了。

他怕了,也是傷心,握着餘夜昇發力的腕子,眼裏一片朦胧水光:“我不敢不說……”沙啞的,他的嗓子像悶在一口麻布袋子裏,“他拿刀架着我脖子,兩個人,我只能保一個。”仿佛又回到那日,命懸一線,生死之間,其實不用難,心裏早有定奪。

他要餘夜昇,可餘夜昇要的不是他,脖子上的力道一點點收,直至撤去:“別等我了。”敞着的門是他的心意,餘夜昇放他一條生路。

小春倚着桌子,癱坐到凳上,苦着擠出個笑,這哪兒是放過啊,他笑,眼淚倒先下來,那是他恨透了自己,再也不想看見他……

不是正日子,來的人不多,榻榻米上共三席,敷島的生辰在下周,但那天他似乎有別的更重要的事要忙,因而提前慶賀。

三味線凄迷的樂聲,太陽旗下,穿白無垢的歌舞伎正在傘後,演繹一場哀豔曠美的愛情。

餘夜昇的身邊也跪了一個藝妓,擦很白的粉,唇上一點紅,衣襟敞得很低,露出鶴似的脖頸,用和嘴唇上一樣豔的眼尾,妖嬈地為他添酒。

敷島的身邊同樣坐了一個穿色無地和服的人,敷島正将手伸進他小袖腋下的開口,在胸乳的位置放`浪地揉`捏:“餘先生看過我們的戲麽?”懶懶的,他從身旁的人口中,一口口飲對方哺來的酒。

一口酒将盡,還不打算放過他,敷島吮夜莺的嘴,仿佛哙珍馐。

餘夜昇追着歌舞伎的白襪,欣賞:“倒是頭一回,可惜看不懂。”仿佛一種緘默的默契,他和夜莺,誰都不看誰,誰都當誰不存在,這樣,才更有趣味。

敷島罷手,女人們的舞臺落幕,她們在傘後,在塗着紅色豆蔻的指端後,留下一雙雙對待男人的笑眼,退去了。

“沒關系。”敷島微笑,拍了三記手,屏風敞開,漸漸露出庭院的枯山水,“為了餘先生,我特意安排了一出容易懂的好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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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頭兩盞白紙燈,往右是熟人,老六像個日本人那樣盤腿,正襟危坐,身邊壓了個頭埋得很低的人,一頭灰發白了大半,足有六十開外。往左更是親近,幾個小時前還貼在一起抱過的人,小春。

老六朝敷島深深地鞠了一躬:“大佐,他就是喜福班的班主。”推倒身邊的老頭:“說!”他大聲喝!老頭一看就受過虐待,戰戰兢兢蠕動身子,用渾濁不清的眼睛慌張而快速地辨認在場的每一個人。

因為靠得近,他的眼睛先在小春身上停了停,又往夜莺臉上瞧,興許是看不清,也興許是老了:“他……他們……”他也說不清,哪個才是他當年趕出門的小小子了。

敷島冷着眼,面色不大好。

老六一把揪起老頭的頭發:“你可看仔細了,到底是不是他!”他将老頭的臉,強行沖向夜莺。

“老人家,慢慢看,不要着急,也不要看錯了。”敷島笑着說。

袖子底下的手攥狠了,指尖掐入掌心,餘夜昇審視這場怪異的過堂,這是敷島設的宴會,酒席、女人、賓客,都是他別有用心的安排,這個狡猾的日本人,深谙坐山觀虎的精妙。

老頭迷茫的眼神,一瞬間睜大,長痛不如短痛,他是有了數,抖抖索索地要說話。

“不用這麽麻煩!”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沒開口的小春出聲了。

他用一種異常堅定果決的聲音,清楚地告訴每個人:“我知道幺兒是誰!”

34.赴死

敷島以一種狂喜的表情瞪視小春:“你知道?他是誰?”

小春的嘴抿成一條直線,唇皮不受控地哆嗦,可眼神很尖,像一把劍,指向夜莺:“他就在這個屋裏!”

“過來!上這兒來!”他親熱地向小春招手,用僞善蠱惑他,“告訴我,他是誰……”勝利者一樣,他露出微笑。

小春是畏懼敷島的,越靠近他,越将這種動物性的本能展露`無遺,他的兩手成拳,五指朝裏窩在袖口下頭,乖乖地伏貼在地,鞠躬,磕頭:“他……他就在大佐的面前,幺兒是……他是……”因為緊張,小春的背聳得厲害,急迫中,幾乎無法交代一句整話。

敷島不耐煩了,推開供滿酒菜的卓袱臺,向前探出半個身子:“是誰!”

小春擡起頭,敷島驚訝,他也有一張青蔥幹淨的臉,和一雙怒火斑斓的眼睛。

來不及了,小春高喊着:“啊!!!”寒光就沖心窩子晃過來。

所有人都呆住了,變故來得突然,只是一眨眼,血從敷島的掩着的指縫中滲出來,他愣了愣,不可思議身上怎麽就多了一道口子,而後,比誰都更快的,他掀翻卓袱臺,美酒佳肴做了他的掩護。

小春俨然陷入癫狂,他似被鬼神附體,有了金剛之力,一邊不住地亂叫,一邊持刀揮砍,晶瑩的魚生在腳下成泥,敷島的生日筵席,誰都沒有帶槍,餘夜昇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撲身擋在了前頭。

夜莺也沖将起,到底晚了一步。

無聲的,一截刀柄橫立,看不見的刀刃,整個沒入身體。

餘夜昇滿手的鮮血,難以置信地望住小春,他怎麽也想不到,這樣膽小的人,這樣怕事的小春,會幹出如此這般驚天動地的大事。

“昇爺……”小春喊他,聲音好像一片被風吹遠的落花,“這回……”他努力笑,嘴一扯,血紅像個栓,開了閘,“我不等你了……”跟睡了一樣,小春閉上眼。

“ばかやろう!!!”敷島嘶吼着,拔出身後刀架上的太刀。

鋒利的太刀在房中四掃,狂亂中,夜莺叫了一聲:“餘夜昇!”他避過了,小春的屍首被劈得七零八落,血如蛇行,凄絕地沿榻榻米的縫隙蔓延。老頭吓傻了,驚恐大叫,被敷島一刀割斷咽喉,抽搐了半天,也去了。

真正的死無對證,世上再無人能指證夜莺的身份。

事隔一周,新魂頭七。

沒有屍骨,一抔塵土一杯酒。

永樂坊餘宅的堂屋上,多了一副工筆海棠春,十幾個漢子,着一色的黑衫,齊齊舉高手中香。

阿三站在餘夜昇身旁,面色肅然:“敬!”衆人便齊齊拜。

餘夜昇在香爐中插上三支香,他去問過,小春被販來的時候還小,颠沛流離的年紀,沒人在乎他叫什麽,只有一個他的同鄉,說他名字裏好像帶了個“棠”字。

他是為他死的。

求死得生,從此留在餘夜昇心裏。

“阿哥!”結巴鑽上來,今天的他,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慢,很慎重,“南碼頭,一車一車的日本兵,好像,在布防。”

老三一貓腰,從腿襪子裏掏出包油紙,抖開,遞給餘夜昇:“他們的車經過咱們的地方,我讓人撬了一包,裏頭都是這個。”

餘夜昇撚了點苋色粉末在鼻下聞過味道,額頭的懸針紋深嵌:“是炸藥。”

“媽了個巴子!”結巴瞠怒,“幾……幾倉庫的炸藥,這要是響了,半……半個浦西都沒了,小鬼子這是……要幹嘛!”

“不管幹什麽,都不能讓他們成了!”阿三攥緊拳頭,“阿哥,我們幹吧!”

阿哥……

幹吧……

幹吧……

幹吧!!!

不絕如濤,彙聚兩個字。

餘夜昇迎眸,看向那副海棠春:“王媽是浙江人,川菜燒不大好,我讓她去錦江飯店,給你布了一桌菜,你要是回來了,吃飽點。”

柔情三月雨,轉身即止:“他們搬得也辛苦了,那些炸藥就別挪地方了。”黑色的袍角一掀,餘夜昇回過頭,坎坎露出一笑,“馬上就是敷島英夫的壽誕,禮數上一定得周到。”

他笑,眼神卻一如神荼、如郁壘,能驅惡鬼。

“賀壽怎麽能沒有禮花,這一次,我們就給他送個大的。”

35.向生

有去無回的事,家有妻小的做不得,有老母做不得。

剩下的人抽簽,餘夜昇自己留了最短的,阿三瞧見了,撅斷自己的簽:“阿哥,我一個人無牽無挂,日子混了一輩子,也想撈回英雄當當。”他拍胸`脯,話說的七分道義,三分柔情,“你不一樣,兄弟們指望你,還有人在等你。”

他說的是夜莺,餘夜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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