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出使長樂

一眨眼,禦法大會結束了。

這一年冬天,顧家的人都在西城過年。西城的冬天無雪,但是卻有梨花,梨花紛紛揚揚,飄飄灑灑,英帝宮前總是落英滿天。

今天早上,姜夙興和哥哥姜晝眠兩人從禦膳房擡了一鍋餃子皮。大年三十,顧家的人準備在英帝宮包餃子吃。禦法大會剛剛結束,姜夙興難得休息,便和哥哥一同到了英帝宮,和顧家的人一起過年。

這一天,顧白棠也早早的到了英帝宮陪着母親和舅舅說話。遠遠地瞧見那姜家兄弟倆走過來,秋長老的面色有些不好。

“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不像話了。”秋長老說道,微皺着眉頭,神色有幾分不耐。

他說這話分明是說給顧白棠聽的,只見顧白棠微垂着眼不說話,旁邊的顧大娘卻是一笑,道:“七哥,我看你老人家是年紀大了,現在的年輕人啊,有他們自己的想法,我看你就別操那麽多心了。”

“嗯,我不操心,我不操心,你這兒子就要飛上天去了。”秋長老說道,看了過顧白棠一眼。

“哎呀,我都不操心,你操什麽心呀,白棠我可放心的很。白棠,去,幫着夙興他們包餃子去,我跟你舅舅唠會磕。”到底是知子莫若母,看顧白棠在這裏有些不自在,顧大娘就幹脆将他支走到姜夙興那裏去。

顧白棠如蒙大赦,站起來對着顧大娘和秋長老行禮告退,“娘,舅舅,白棠先去了。”

看着着急忙慌離開的背影,秋長老又是冷冷一哼。又瞧了那邊廂跟顧大叔,說話談笑的人影,秋長老道:“看着吧,又是一個禍害。”

“七哥,什麽禍害?”顧大娘問道。

“沒什麽,你看着吧!”秋長老大概是知道些什麽,說話卻只說一半。

“你沒發覺嗎?這個姜夙興,與白棠那位故去的師父有七八分神似。”秋長老忽然這般說道。

顧大娘轉過去看了兩眼,道:“我并不覺得像。”

秋長老笑了笑,沒說話。

“七哥,我這次來西城,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顧大娘問道:“你老實告訴我白棠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可是與那位邬師父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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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體到底是不是出了何事,我也并不清楚。我只是覺得,邬叢蓮這次死的不簡單。更重要的是……”秋長老的目光望向那邊的人影,臉上有一絲愁雲:“這些年來,白棠一直養在我身邊,可是現在我忽然發覺,他好像變了一個人。我竟是一點都不了解他。”

“莫非七哥是因白棠和夙興的事情耿耿于懷?”顧大娘笑着問道。

“哼。”秋長老笑了一聲,道:“耿耿于懷又有什麽用?就像你說的,年輕人的事情,我也管不着。”

“對呀,管不着就別管了吧!”顧大娘落下一顆棋子,“呀,七哥,你輸了。”

“你倒是心寬。”秋長老一笑,搖搖頭,不再言語。

兄妹倆又專心對弈了幾局,直到日落黃昏,前廳傳飯,方才休戰。

又見姜家兄弟請了那姜家老祖宗過來,衆人吃了年夜飯,又放了鞭炮,點起了紅燈籠。不時,又有幾位長老過來串門。閑話家常,這個年過得挺熱鬧,倒有幾分人間的年味。

按照人間的規矩,大年三十要守歲。顧白棠卻是要去值夜班,早早的吃過年夜飯,便要往去執法宮嚴明堂換班。

“顧老弟,你的家人都在西城,我還以為你要陪他們守歲!”卓溪年将當值的令牌遞給顧白棠。

顧白棠道,“我明曉得嫂子過來了,怎麽能讓你夫妻二人大年三十還天各一方呢?”

卓溪年嘿嘿一笑,“感謝老弟成全。”

“快去吧,我方才見竹子園裏餃子都上桌了,你再去的晚些怕是都涼了。”

送走卓溪年,顧白棠又去巡邏了各處崗哨,執法弟子們都報平安無事。

深夜子時,顧白棠回到嚴明堂,讓其餘值班弟子回去與親友團聚。

“這裏有我一人便夠了,你們的親人也有來探望的,去陪陪他們吧。”

“多謝大師兄。”

很快,嚴明堂就只剩下顧白棠一人。

夜色幽深,夜空中不時有煙火竄起,将平日裏嚴肅冷清的嚴明堂增添了幾分熱鬧氣息。

顧白棠将案幾整理了一番,又去泡了一壺茶,最後坐到椅子上,翻閱這幾日各地送上來的刑事案件審理進程。

翻到其中最新的兩冊,《庚寅年七月十七碧水湖心亭伏魔堂三弟子遇害》和《庚寅年八月二十四執法宮嚴明堂失火》。

顧白棠微微蹙眉,将那封皮翻開,詳細看了經過。這上面的記錄,如今看來,都是冠冕堂皇,欲蓋彌彰。記錄案件是執法宮左長老主管,執法弟子如此記錄,想來也是受了左長老的意。

顧白棠看的越發心煩,眉頭深皺,他将那冊子放下,手肘撐在案幾上揉起了太陽穴。

不知為何,他近一月來,頭顱總是隐隐作痛。前日碰上司務院的禦宿師伯,特意向他老人家讨教,禦宿師伯竟說,他這是頭風發作。

顧白棠不解,自己才二十歲,以往也沒有這種經歷,怎麽好好的就有頭風了呢?

夜色已深,外面的煙花爆竹卻是熱鬧非凡。顧白棠不堪其擾,心中被這不絕于耳的煙花爆竹聲吵的越發煩躁。

他近來脾氣也是如此,心中像是有一股被壓抑了許久的煩躁,總想着發洩出去,稍微一點小事就能讓他心神不寧。

更深露重,有人踩着落花走進了嚴明堂。

顧白棠微微掀開眼眸,看到一個披着草綠色披風的修長人影攜一盞紅燈籠緩緩而來。帽檐遮住那人的眼,看不清容顏,只能借着暈紅的燈影瞧見那人白皙細膩的下巴。

顧白棠複又閉上眼,鼻息間沉沉地出了一口氣。

進了嚴明堂,姜夙興将燈籠挂在一旁,伸手揭下披風,将那上面的落英抖去。

“西城雖然沒有雪,卻到處都是梨花。瞧這些小花,鋪天蓋地的。我記得我剛來西城時,特別愛這些梨花。可是自從那回「除花節」我們三四百個人,掃了整整半個月才把城裏的梨花清楚幹淨,我就再也不喜歡這些小東西了。”

将披風放置在一旁的軟榻上,姜夙興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熱茶下肚,漸漸的感覺到身體熱絡了,這才舒爽的嘆了一口氣。

一轉過身,卻見顧白棠半斂着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

“怎麽了?頭疼的緊嗎?”這個月來顧白棠時常頭疼,姜夙興也是知道的。要說顧白棠金丹期的修為,早就該百毒不侵,像這些尋常小病都不該找上他。可是偏偏奇怪,連禦宿師伯都說,這病不能根治,只能将養。最主要的是,放松心态,不要壓力太大。

顧白棠能有什麽壓力呢?他是執法宮的首席,壓力自然大。可是姜夙興知道,在顧白棠心裏,還有更大的壓力。

姜夙興走過去,想要幫顧白棠揉揉。這時顧白棠卻盯着他問出一句話,讓他當場愣住。

“你什麽時候參加過「除花節」?”

此話一出,姜夙興後背一麻,心道不好。西城有個「除花節」,正是為這滿城的梨花而設置。每年開春三月和暮秋時節,全城弟子都要對城中的梨花進行大掃除。前世姜夙興只參加過一次,知道了那其中的苦楚,後來每逢「除花節」,他便自告奮勇寧遠去古劍書閣規制書籍。

這一世,姜夙興去年九月才來到西城,根本就沒有時間參加什麽「除花節」,他這方才觸景生情說漏了嘴,沒曾想就引起了顧白棠的懷疑。

顧白棠的眼眸漆黑一片,像是高山深谷裏的沉沉潭水,深不見底。

大概是顧白棠果真是肅殺之人,這雙眼睛在靜靜地盯着某個人時,會讓人心底無端端的生寒生冷。

姜夙興避開這雙眼睛,垂下頭用茶蓋刨那碗中的茶葉,笑道:“是前些日子年前玉鼎宮「掃年除塵」,師父還要派我們去打掃英帝宮。你曉得英帝宮前那些梨花有多可怕,打掃的時候十分麻煩,把我累的夠嗆。師兄們便說這點梨花不算什麽,要每年三月的全城「除花節」,那才叫一個折騰人呢。”

他說完便放下茶杯,靠到顧白棠身後,雙手搭上顧白棠的脖子。輕聲道:“白棠哥,你可是頭疼病又犯了?”

姜夙興的手剛被茶杯捂熱,手的溫度溫熱。顧白棠原本僵硬冰涼的後脖子被這樣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按捏,頓時覺得舒暢無比。

不自覺的将頭往後仰,剛好靠在姜夙興傾過來的肩膀上。

“別把我說的跟老頭子一樣。”顧白棠閉上眼睛,被這樣揉捏着脖子和後腦勺,他腦子裏頓時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只顧着安心的享受着姜夙興的揉捏,方才那一瞬間的「除花節」也就被姜夙興這樣糊弄過去了。

姜夙興彎唇一笑,“喲,我看你平日裏都緊繃着一張臉,你還怕自己被人當做老頭子啊。”

“別人當我是什麽我不管,你不能當我是老頭子。”顧白棠睜開眼,黑漆漆的眼睛看過來。

姜夙興道:“放心吧,你不會變成老頭子的。你如此修為,不出三十歲定會練成「駐顏術」。屆時必定永葆青春,年輕貌美。可憐我啊,到現在也不過是個築基初期,也不知未來是個什麽模樣。”

顧白棠忽然伸手扣住姜夙興的頭,給他來了一個深吻。吻畢,湊在他耳邊低聲道:“夙興,你要盡快把修為提起來,如此你我二人才能共赴雲雨。”

姜夙興被他這般咬着耳朵說話弄的面紅耳赤,推了他一把,“好不正經的你。”轉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嚴明堂中寂靜,四下無人。

顧白棠沒說話,只唇角略帶幾分笑意,繼續翻看那些案件卷宗。

“我前日裏聽師父提起過一件事,說是等開了春,長樂的人要回去,咱們西城得派人護送。”姜夙興瞧着顧白棠的側顏,低聲說道。

顧白棠的目光專注在卷宗上,提起朱筆批閱了幾處,聞言輕嗯了一聲,道:“我聽說了。”

姜夙興道:“那領頭的長老,可是伏魔堂的大長老顏則天呢。聽說他要從這一次禦法大會裏拔得頭籌的弟子中選出一些信任之人,組成一個使者團,出使長樂。明裏是護送七山祖師和長樂大公主,暗地裏,實際為調查周輝的去向。”

顧白棠擰着眉,神色嚴峻,看樣子,又有幾分不耐。

姜夙興道:“我猜測這一次去長樂的人裏,一定有秦尊,他是顏則天最信任的弟子,定會将其呆在身邊;也定然會有楚纨。只因那凰曦公主的靈修小雅只與他一人親近,若是他不去,長樂也定然接不回他們的小公主。聽說這次去長樂的人,修為至少要築基後期,我就很難去的了。”

“去不得就別去,有什麽好去的。”顧白棠将卷宗用力的阖上,在随手扔到一旁。

姜夙興見他這般,便輕聲道:“好,我不去,你也不去。顏長老他們此去長樂,不管查不查得出什麽,咱們眼不見心不煩。咱們只管在這西城好好清修,外界的事,都與咱們無關。可好?”

話落,手輕輕落到顧白棠的手背上,安撫他。

顧白棠仍蹙着眉,他頭疼又犯了,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姜夙興的話,只胡亂點了頭。

眨眼過了十五元宵,這天十六早上,姜夙興去玉鼎宮給明正請安。

走到書香閣門口,卻聽到裏面傳來一道渾厚的聲音道:“我就不明白了,咱們此去長樂是辦大事,我需找幾個得力幫手。顧白棠是個金丹中期的修為,為人又嚴謹,你二人因何總是不肯答應讓他去?”

姜夙興腳下一頓,立在原地,屏住呼吸。

裏面傳出師父明正的聲音,明正為難的道:“顏師兄,你明知道白棠他對他師父的死耿耿于懷,還讓他去調查周輝的事情,這不是故意要難為他麽?依我看,還是換個人吧。那個卓溪年不是也挺不錯的嗎?跟白棠的修為也不相上下,便讓他去吧。霍師兄你說呢?”

霍長老沉默了一會兒,道:“溪年為人沖動,容易輕率行事。依我看……此事,白棠去得。”

聞言,門外的姜夙興心中一驚。現在他可以肯定一點,這三位長老肯定都在懷疑顧白棠與周輝的關系,只是一直沒有明說而已。

這次長樂一行,顏長老一心想拖顧白棠下水,明正百般阻撓,霍長老舉棋不定。

現在霍長老做了決定讓顧白棠參與此次長樂一行,莫非心中也是想要考驗顧白棠?

現在連執法宮大長老都開始懷疑顧白棠了,這可如何是好。姜夙興心中正憂慮時,只聽裏面明正說道:“既然兩位師兄執意如此,我也不好多說什麽;只不過這出使長樂的人中,還需再加一人,通關文牒上我這掌教大印,才蓋的下去。”

“何人?”顏長老和霍長老同時問道。

“便是我宮中弟子,姜夙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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