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戲子青衣

南極長樂,乃荒古仙源地之一。新天開後,長樂偏安一隅,甚少涉足修真界。長樂是一個盛世人間,繁榮昌盛近萬年。這日晌午到達長樂宮,西城一行人依禮觐見了長樂王,下午到行宮歇息。沐浴更衣,晚間有接風洗塵宴會。

長樂宮的晚宴極為豪華,白玉為瓦,黃金為柱,端着珍馐美食的侍從魚貫而入,皆着盛裝;宮女頭上都戴着的珠寶,化着姜夙興曾在「生靈演示」中看到的驚豔妝容,個個嬌容玉顏;整個大殿都是金光璀璨,看的西城衆人目不暇接,嘆為觀止。

“久聞長樂盛世繁華,今日一見,果然富麗堂皇。”伏魔堂的另一個弟子叫陸九游,與秦尊坐在前排。看了一眼身後側不遠處依在楚纨腳邊的小雅,陸九游低語道:“秦師兄,你說這凰曦公主生在這樣富有的國家,為何還要想不開大老遠的跟着周輝跑到天柱峰上去受苦?最後還被壓了三百年,從一大國公主,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你看那長樂王白發蒼蒼,眼淚都快掉出來了,父女相見卻不能相認,可憐吶。”

仿佛有所感應,那小雅本在纏着楚纨要酒喝,忽然轉過頭來,一雙灰暗的眼睛看向陸九游。楚纨也看過來,一看到陸九游和秦尊,立馬就眼神一沉轉過頭去。

陸九游一笑,将手中扇子展開擋在唇前,低聲道:“秦師兄,我看這楚三公子是真恨你。”

自從楚家大哥楚朔死後,秦尊一下從往日那個縱橫西城喧嚣奪人的伏魔堂大弟子,變得低調沉穩內斂。

“陸師弟,少說,多看。”秦尊沉聲道,面帶一絲病容。去年蛟龍港那一場災禍,不僅奪取了楚朔的性命,也差點毀去秦尊金丹修為。他如今處處謹慎,也有修為大不如前的緣故。

且不說前面刀光劍影,姜夙興與顧白棠坐在後面吃酒,觀賞長樂宮中舞蹈,頗是自在逍遙。

戲臺上敲鑼打鼓,跳上武生扮相的戲子,正在相鬥。不時,走上來一個抹青衣,唇紅齒白,青絲如墨,媚眼如絲。一曲唱罷,引得滿堂喝彩。

顧白棠對之前的歌舞都興致缺缺,卻在此時仿佛起了興趣,神色有所變化。

一旁的姜夙興看在眼裏,遞過去一杯酒,笑道:“白棠哥,你喜歡聽戲?”

其實姜夙興只不過是想多跟顧白棠說說話,他前世與顧白棠相處十多年,怎能不知顧白棠平時裏唯一的閑暇愛好便是聽戲。

顧白棠勾起一抹笑,接過姜夙興手中的酒飲下,身形端正筆直。

“兒時随父親去雲洲賣貨,每次都去戲園子。往往都是貨已賣完,我倆還不走,賴在人家戲園子裏,直到班主出來請我們走。七歲後我入了西城,初來時不懂規矩,時常被舅舅罰去禁閉室,一關就是十天半個月。每每那時,我便只有閉着眼睛,靠着記憶中那幾首模糊的戲曲陪我度過那些黑暗的日子。”

顧白棠用一種平淡的語氣敘說着往事,神情有幾分追憶往昔的迷離,他目光落在戲臺上,用只有姜夙興一個人聽得到的聲音低喃道:“西城嚴禁這些東西,只能下山執行任務,偶然路過戲園,聽一兩句,便回想起很多兒時與父親一起擔着貨物,走遍大街小巷時的光景……”

姜夙興一直曉得顧白棠愛聽戲,卻不知他為何愛聽。他前世只曉得每逢下山出任務,不論哪回,只要有機會,顧白棠總會拉着他去找一個戲園子聽上那麽一會兒曲子。卻不想,是這麽個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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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戲臺上的青衣戲子蓮步輕移葳蕤生花,姜夙興突然想起顧白棠前世那個傳說中的道侶好像就是一個戲子,名字便喚作李青衣。

姜夙興心頭一跳,看向身旁的顧白棠,道:“既然你愛聽,回頭我也去學學,我唱給你聽罷。”

顧白棠原本正看戲看的入迷,聽他這樣講,好不容易把目光從戲子身上移到姜夙興臉上。

笑道:“你?不用了。”

說罷,又看向戲臺上的青衣戲子。

“為何?你喜歡聽戲,卻不喜歡我給你唱?”或是因着那前世之故,此刻看着顧白棠這般癡迷聽戲,姜夙興心頭十分不悅。

顧白棠道:“你以為唱戲是那麽好學的?這些人都是從幼時便被收進戲班裏,至少十多年的修煉。你有那功夫,不如好好把修為提起來。”

說罷,又瞅見姜夙興臉色不善,轉過頭來低聲道:“我知你心意。如若你真有心,待你修得金丹之後,你我二人再去好好研習這其中門路,豈不有趣?”

他難得這般溫柔的說話,姜夙興聽了,心裏的歡喜溢到臉龐上來,笑着瞪了他一眼。

兩只鴛鴦這邊打情罵俏,看臺上也已經唱罷。那青衣戲子緩緩行了個禮,贏得滿堂喝彩之後,便自退下領賞。

晚宴結束後,西城的其他弟子回到住處,顏長老去單獨觐見了長樂王。半個時辰後回來,把衆人叫到屋子裏,要商議事情。

“我方才去觐見長樂王,随七山老祖,長樂大公主一同,将此前發生的事情都詳細說了。眼下,長樂王與我們的想法一致,凰曦公主的靈修小雅既然已經安然無恙,可以暫且不急着讓它回到長樂,便讓它與我們呆在一處,它若喜歡楚纨,想追随于他,也無妨。”

顏長老坐在位置上,神色嚴肅,道:“只有一樣,周輝轉世的去向,必須查清楚。但此事不宜張揚,長樂王已經答應,讓我等以「西城使團」的身份随意在長樂境內游玩觀賞,暗中查訪周輝下落。只有一點,未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此事不能再讓其他長樂七王知曉。是以他只給我們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一到,不管我們查沒查到周輝的下落,都必須離開長樂。”

顏長老說完,房中沉默了一會兒,衆人俱不吭聲,心思各異。顧白棠與姜夙興垂着眉眼,心裏都是一團亂麻。楚纨靠在門邊,悠閑的很,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不怪他悠閑,這西城使團中的衆人,他完全就是帶着小雅來走走過場。

秦尊出聲問道:“話雖如此,可周輝的轉世如今渺茫不明,我們究竟該從何處下手?”

顏長老道:“如果邬叢蓮沒說假話,當年我送回長樂的那個魂果真不是凰曦而是周輝的話,那麽明日,我們便可找到此人,一探虛實。”

說這話的時候,顏長老的目光似乎不經意般的掠過朱碧石。可是朱碧石面無表情,端正恭謹的很。

聽聞,衆人都是沒什麽多大的激動。想來周輝銷聲匿跡三百年,總不可能他們剛剛一到長樂就尋到,此事肯定一波三折。

衆人正待請安離去,顏長老卻忽然叫住大家,道:“我想起來了,還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陸九游問道:“什麽事?”

顏長老看向站在最後面的顧白棠和姜夙興兩人,道:“長樂遠離修真界,規矩與我們也不同。他們這裏民風淳樸,老百姓沒見過男子與男子成婚,也從未聽說過。怕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你二人在外行走時,可不要太過招搖。”

他說罷,卻引來一屋子的笑聲。

陸九游道:“師父這話說的有趣,難不成顧師兄和姜師弟還能在大街上手拉着手走路?怕不是會被長樂的百姓當做怪物滿街追打?”

這被打趣的兩人滿臉通紅,姜夙興道:“顏師伯放心,我們自會注意這些。”

夜色已深,衆人從顏長老房中出來,各自回房。雖說西城的人都被安排住在一所院子裏,但弟子們要回房,依然要穿過一條不長不短的走廊。

就在這時,隔壁院子忽然傳來一聲尖叫,刺破夜空。先是一人叫了,緊着着便又是接二連三的慘叫聲。

西城衆弟子對視一眼,稍有遲疑,不知該不該出手,皆都看向顧白棠和秦尊兩人。

秦尊面露猶疑,顧白棠已率先奔了出去,他一個縱身翻越圍牆。

朱碧石也拔劍飛了過去。

“秦師兄,咱們也去看看!”陸九游說着這話,人已經踏足踩上了長樂宮別院的磚瓦。

周圍的人都跟着過去,秦尊皺眉,也只得跟過去看。

留下姜夙興和楚纨小雅三人面面相觑,楚纨道:“你不過去?”

姜夙興:“我飛不過那牆。”

楚纨嗤笑了一聲,轉身朝拱門走去。小雅看了姜夙興一眼,也跟着楚纨走了。

“你去哪兒?”姜夙興問道。

“飛不過去就走路啊。”

眼看着楚纨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拱門處,姜夙興也跟着跑了過去。

“我是修為低,爬不過那牆。你好歹在天柱峰上修煉三四年了,怎的還過不了?”

楚纨瞟了他一眼,悠然反問:“我就飛不過,怎的了?”

小雅興匆匆道:“纨哥,我飛的過!我背你過去!”

姜夙興道:“你背他,那我呢?”

小雅瞪了他一眼,“你沒腳啊?不知道自己走?”

此刻月朗星稀,四下寂靜清幽,三人并肩而走,好似回到了前世談笑風生的時刻。

見小雅對他态度很不友好,姜夙興十分不解,問道:“你這小東西,如果不是我,你可能都被推去九曲瀑布「焚屍滅跡」了。前後算起來,我是救了你性命。你怎的不曉得感恩?”

誰知小雅道:“誰稀罕你救!”

“嘿,你!……罷了罷了,你二人果然是一丘之貉,都是不知好歹的。”

說完姜夙興就自己往前走。不料那別院的已經打到了門口,一道黑影從眼前閃過,姜夙興驚駭時已來不及。此時卻身子一輕,整個人被甩到了一旁的草地上。

他趴在地上轉過頭來,見楚纨一劍刺在一個黑衣人身上。奇怪的是,眨眼那黑衣人便化作一團黑霧消失了。

“魔修?!”姜夙興驚道,楚纨手中的劍是神器「莫言」,能傷神傷魔,魂力弱者,往往直接灰飛煙滅。只是在這個世界,魔修早已銷聲匿跡,潛隐近千年,不知為何會在此時此刻出現在此處。

“小雅,回來!”楚纨大聲喊道,因只一個瞬間的功夫,小雅已經殺進院內,跟西城的衆人與那些魔修厮殺起來。

姜夙興從地上爬起來,拉住欲往裏走的楚纨,“小雅前後三百年的修為,遠在你我之上。這幾個魔修,傷不了它。”

果然,只見原先與顧白棠等人纏鬥的數道黑影,在小雅加入之後,都識趣的選擇撤退。

小雅欲去追,姜夙興呵道:“追不得!”此地人生地不熟,又不知情形,貿然追去,只怕不好。

楚纨也喊道:“小雅,回來!”

此一番激打,也驚動了長樂的護衛隊。小雅好像對那些穿着長樂軍服的士兵有些畏懼,它從半空中落下,轉身跑回來藏到楚纨和姜夙興身後。

“怎麽回事?”長樂的護衛長走進來,命令士兵包圍別院,檢查各處。

“軍爺,那些個人突然出現,到處殺人,我們這小小的戲班子,都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這是怎麽回事啊!老天爺不要人活命了啊!”一個老者癱坐在地上哭天搶地,在他身旁,躺了兩個武生,戲服都還未來得及脫下,胸口很大的一個黑洞,連心都被挖走了,早已死去多時。

那些戲子花旦都跪在周圍,個個驚慌失措,哭哭啼啼,院子裏一片哀嚎。

那護衛長也面露哀色,先是命令士兵回去速報長樂王,又安慰道:“這件事我們一定會查清楚的,你們在長樂境內出了這等事,大王一定會給你們補償。”

說罷,走上前來與秦尊見禮。

“諸位道長,多謝了。如果不是你們,這些可憐人說不定都被害了。”

秦尊道:“客氣。只方才那些都是魔修,護衛長可有思量?”

護衛長一皺眉,“我們不懂這個。不過既然是修士,會否是沖着諸位來的?”

秦尊一愣,其餘西城衆人也是面面相觑,都不好答話。說的也是,長樂偏安一隅,遠離修真界,一向太平。如今西城衆人剛來,立刻就出現了魔修,難怪別人會懷疑他們。

顧白棠出聲道:“先不說這個,你還是先将這些人安頓了吧,他們中好些人也受了傷。魔修往往嗜毒,普通修士半個時辰內若不驅除魔毒便會喪命。若只是尋常人,不出一炷香的時間便會喪命。”

此話一出,原本哀哭的別院內立即就是驚嚎一片。那些戲子花旦都像瘋了一般西城衆人爬來,口中連呼:“道長救命!道長救命啊!”

陸九游大聲道:“诶诶诶!你們當心情緒越激動,叫的越大聲,那魔毒可發作的越快啊!”

聞言,只一瞬間,院中恢複了寂靜。那些戲子都趴在地上不敢動彈,只靜靜流淚,一個個猶如籠中小鹿,好不可憐。

護衛長也面露驚駭,道:“既然如此,還請道長快快施法救治。”

顧白棠讓朱碧石取了幾粒丹藥,又命人取了熱水,混于其中,散與那些戲子飲下。

顧白棠道:“此刻飲一次,明日午時再飲一次,七日內若無挂礙,方可運功行走。在此期間,需得靜坐止語,保持心情平靜,睡眠充足。”

衆戲子連連道謝,想要磕頭又不敢用力,只緩緩地趴在地上。

其中一個卻不怕這些,從地上坐起,慢慢走到顧白棠身邊跪下行禮,“道長救命之恩不敢相望,奴家李青衣,敢問道長法名,也好讓奴報恩。”

這人臉上還化着厚重的戲妝,看不出本身面貌,但聽聲音,應是個清秀的男子。舉手投足之間,一股清幽的香氣隐隐散在空中。

顧白棠也未看他,只不着痕跡的後退了半步與這戲子拉開距離,垂眼道:“舉手之勞不必言謝,你回去休息罷。”

這時護衛長命令士兵送這些戲子回房休息,李青衣也被人帶走。

秦尊又與那護衛長交涉了片刻,最後西城衆人先回房休息,讓長樂先去查查那些魔修的蹤影。

衆人都轉身往回走,卻見姜夙興呆立在原地,面如死灰,雙眼死死盯着那些戲子離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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