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熱心
晏随最終什麽也沒說,他有想法也不可能告訴這三個沒正形只會瞎胡鬧的無知小兒,尤其妹妹,跟着兄長打鬧沒心沒肺的樣子,看着就鬧心。
哥哥再親,那也是男子,男女七歲不同席,尋常人家的女兒都知道這個理,貴族出身的小姐連這都不懂,或者是懂而不忌諱,那就只能說此女實在輕浮。
晏随不知道的是,魏嬈去過軍營,當過夥夫,跟幾個糙男人躺在一張大通鋪上,內心早就經歷過千錘百煉,現在這樣小步走小口笑,已經是收着了。
選秀那天終于還是來了,一大早,魏嬈和魏姝各自一頂小轎,并在長長的隊伍裏,行進在由外城到內宮的宮道上,時而傳來女子的嬉笑聲,飄在空中久久不散。
魏嬈聽得真切,感慨萬千,十幾歲的少女,都是家裏寵着長大的,可不就是天真不知愁,各自懷揣着美夢,直到宮裏前輩教會她們什麽是人間真實。
巷尾別院,臺階上的三人變成了兩人,笑聲沒了,嘆氣多了,晏随不經意路過,聽到兩兄弟一個比一個嗓門大。
“小九那樣的性子,進去了肯定要吃虧。”
“可不是,說了又不聽,死犟。”
不自覺放慢了腳步的晏世子。
那天少女和兄長比試,藏在袖裏的袖箭掉出來,他只不過順手撿起,研究了一下,她就如臨大敵,一把奪了過去,連聲道謝都不說,看他的神情就像防賊。晏随那一刻有點尴尬,內心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惱。
這種小玩意制作精巧,關鍵時刻有奇用,算得上稀罕物,但又不是世上獨此一件,晏王府的三千食客裏不缺能工巧匠,做出來的袖箭比這還要小巧,箭頭還要鋒利,他到時候要一個過來,跟她比比,看她有何話可說。
那樣的小氣性子,能不吃虧,宮裏住的都是些什麽樣的牛鬼蛇神,要你命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可不像他這樣大度,不計較。
這樣想過以後,晏随心氣順了,眉目舒展,大步走遠。
“沒事,還有個小八,小九打人打累了,小八還能幫擦個汗遞個水。”
前頭那個走遠的挺拔身影幾不可見地輕晃了一下,可仔細再看,依然龍行虎步,沉穩如山,仿佛只是一陣微風拂過,被風吹過的眼睛也跟着糊了一下。
回到晏王府,晏随仰頭環顧一圈,精致有餘,氣派不足,哪有北境府上那種蒼勁厚重的大氣蓬勃,一如這裏的人,小鼻子小眼,心胸開闊的沒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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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看到晏随回來,急匆匆迎上去,額頭直冒汗:“世子,您可算回了,太子殿下駕臨,正等着您呢。”
晏随聽聞挑了一下眉頭,有那麽一點驚訝,問:“來多久了?”
“約莫,約莫有兩柱香了,跟大公子飲茶在。”
兩柱香?太子這點倒是像惠帝,為達目的,能忍,目的達到,随時都有可能翻臉。
管家是晏裕的人,晏随問過幾句就把他打發了,不許人跟着,自己踏着不緊不慢的腳步向景濤苑那邊走去。
“春寒料峭,雖說看起來暖和了些,但也不能大意,阿裕還得好好養,否則父皇有中意的人選,還得顧慮到你這身子,如今适不适合成婚,受不受得住。”
太子半開玩笑的話,聽到晏随耳中,多了幾層意思,他腳步一頓,眼尾一掃,不怒自威的容色,極具壓迫之勢,正要出聲報信的門衛心頭一顫,立馬閉了嘴。
“我這身子,過一天是一天,就不耽誤好人家的女子了。”
晏裕話裏頗有些自暴自棄。
“诶,你可不能這麽想,我看着康健,成家也早,可現在呢,還不是鳏夫一個,或許在很多人眼裏,我還不如你。”
流言可畏,克妻比病弱更損名聲。
太子可以自貶,晏裕卻不敢真的接這話,起身給人空掉的杯子裏斟茶,溫聲安慰:“太子是儲君,有真龍庇佑,偶有不順,也定會否極泰來,興許只是緣分未到。”
緣分未到四個字用得妙,太子聽到心裏是熨帖的,父皇許諾這次選妃會考慮他的意思,出身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看着有福相,好生養。
父皇見過馮蓮一面,說她體态單薄,不像個會生養的,但出身擺在那裏,當個側妃使得。
一想到這,太子心情又不免沉重起來,他後院幾個側妃無功也無過,平時對他更是溫柔體貼,讓哪個消失,他都覺得有點殘忍。
“不知太子莅臨,晏随多有怠慢,望恕罪。”
清清朗朗的男聲,便似雨後虹現,心上密布的陰雲瞬間散去,太子擡眼望向大步進屋的少年郎,不自覺地起身相迎。
“晏世子言重了,是本宮臨時興起,想來看看。”
太子想撐起儲君的派頭,可一對上晏随,打了幾遍腹稿的話,到嘴裏又變了個樣,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在戰場上殺過的人,沒有上萬也有數千,從屍山血海走出來的人,看着就是跟他們這種京中子弟很不一樣。
太子對上少年的眼睛,跟他說幾句話,都像在全神貫注地備戰,不敢有一絲懈怠。
可父皇還是覺得不滿意,還是覺得他不夠好,既然做再多都好不了,他又為什麽要那麽努力。
太子心境轉變,反而更放得開了,還能玩笑般的問:“晏世子在尚京住了也有一段時日,有沒有碰到什麽心儀的女子,若是身份合适,本宮幫忙說個項,玉成一段良緣。”
聞言,晏随腦海裏第一浮現的竟是那個嬌小玲珑的青衫俏郎君,不愛胭脂水粉,偏愛跟自家哥哥混在一起切磋拳腳,那拿着棍子揮向兄長的勢頭,瞧着居然有模有樣的。
這時候,她已經在宮裏了吧,也不知道有沒有吃虧。
“若是有中意的,太子真願意做這個媒人?”
晏随可不敢随随便便信皇家人的承諾,問得也直白。
晏裕本在一旁默默喝着茶水,當個湊數的聽衆,聽到晏随這話,一口茶沒吞下去差點噴出來。
他這個弟弟從小就煩女子,房裏頭一個丫鬟也沒有,小厮就那兩三個,清心寡欲得像個和尚,他是病弱,有心無力,這個弟弟空有一身的勁,卻不好那檔子事,也是怪得很。現在看來,應該不是不好,而是沒看上。
這進一趟京,長了見識,心也動了。
和太子一樣,晏裕也很好奇究竟哪家女子能讓眼高于頂的弟弟看上,但他不好過問,豎起耳朵聽太子問。
“太子若能确切給出一個承諾,晏某才敢告知。”
晏随之所以這麽說,是他知道溫吞太子沒這個魄力。
最後,太子是陰着臉離開晏王府的,身邊長随抖機靈地問要不要宣馮世子一見。
太子想了想,否了。
馮家的意思是希望馮三接姐姐的班,繼續掌那東宮後院,還能照拂年幼的外甥女,馮劭話裏也有所暗示,他這時候找人,人家再提到這事,他還得費神搪塞過去。
回宮的路上,長随見太子始終悶悶不樂,遂又問:“殿下何不去禦花園走走,看一看春光,或許心情就好了。”
禦花園抱秀閣那邊,正在進行秀女初選,說不定就能遇到一兩個順眼的。
從進宮,到驗身,再到初選,魏嬈好似夢游,稀裏糊塗就站到這裏了。
驗身那一關,魏嬈就很反感,抽她一頓都行,但就是別在她身上摸來摸去,她會想打人。上輩子當夥夫,她都是穿着厚厚的衣服,就連睡覺也裹得嚴實,頂多被人拍拍肩背,不像驗身要把衣衫褪盡,□□地任人打量,還上手。
不想一個上了年紀的宮嬷嬷把她帶到角落裏的屏風後,只讓她脫了鞋襪,捋起她衣袖和裙子下半,看看她手足,就打發她走了。穿鞋襪時,魏嬈聽到嬷嬷對記錄的宮女說了句,左頸窩有粒芝麻大小的黑痣。
入選者要膚白體淨無瑕,她這點算瑕疵了,卡得嚴的話,她當天就能回家,這也是魏嬈不急的原因之一。
誰料本子上記了一筆,她仍是過關了,還和馮蓮分到一組,進到了初選,連順序都挨着在。
馮蓮後面,就是她。
她倆站在一起,就是兩朵風格迥異,但同樣絕美的稀世名花,即便身處在繁花叢中,依然顯眼得奪人眼球。
不少秀女和宮人都在議論她們,那聲音大得魏嬈都能聽到她們在說什麽。
魏嬈無心太子妃位,也沒那麽忌諱,直接就問馮蓮,太子喜歡什麽樣的女子?
馮蓮會錯了意,以為魏嬈貪那位子,心想有她在前面頂着,自己被選中的可能就會小上幾分,也許就有機會嫁給自己想嫁的那個男人。
于是馮蓮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毫無保留地告訴魏嬈,還有皇後姑母的喜好,也一并告知,只希望這位魏九小姐争口氣,一舉拔得頭籌,贏得挑剔姑母的歡心。
魏嬈認真聽着,頻頻點頭,笑眯了眼睛。
這位馮小姐真是熱心腸,看來跟她一樣,志不在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