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無猜

晏随突然出現,驚了不少人, 也讓他們驚過之後, 更多的是喜出望外,魏嬈比較含蓄, 一個人坐在靠邊的椅子上,覆着面紗, 宛如出塵的仙子,在這充斥着男人味的房間裏, 顯得格格不入。

雙胞胎已然圍着晏随團團轉, 寒暄了幾句就動起了手, 結果可想而知,幾下就被晏随撂倒。

沒有對比, 沒有傷害,晏世子唇畔挂着的那抹優容淡然的笑意, 跟另一位一比, 高低立下, 馮钰有那麽一瞬間甚至是難堪的, 因為晏随只在進門時對他講了那麽一句,就像上位者發號施令那般, 之後便徹底當他不存在了。

還是魏梁發覺氣氛不太對,看看這又看看那,心想不能厚此薄彼,這才當起了中間人,為兩人做起了介紹, 兩人也算配合,看着彼此點了點頭。

馮钰搶先道:“早就聽聞世子威名,不僅北境人人稱頌,便是在我們南方,也是有口皆碑。”

他曾經輸在了臉皮上,遭了大難之後,才悟到,太平盛世,恪守君子之道是應當,可若君不君,臣不臣,禍事四起,那就要看誰拳頭硬,說的話更算數了。

他馮钰也要當這天下當之無愧的算數人。

晏随雖然沒有搭理馮钰,但一直都有留意他,聽到這種言不由衷的吹捧話,笑了一下,更關注的是他的聲音。

這人聲音微啞,壓得很沉,就像喉頭覆了層沙礫,所以即便說着奉承的話,你也不會覺得很油滑。

馮钰一說話,魏嬈就更瞅着晏随了,那眼巴巴的模樣,透露出的神色,像在暗示他什麽,惹得晏随唇邊笑意加深,看馮钰那面上的長疤也不那麽刺眼了,甚至還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夢裏的他容貌盡毀,但在現實中,倒黴的是這位。

在沒有絕對證據的情況下,晏随也不能十分确定,雖然他心裏是偏向的,但面上沒有顯露半分,擺手講起了虛禮:“馮公子謬贊了,言過其實,不敢當。”

晏随少見的這般客氣,馮钰一下子找到了起勢的感覺,再接再厲道:“世子久經沙場,更應懂得未雨綢缪,那流寇裏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不做好萬全的準備,萬一他們哪天蜂擁而至,到時再安排出城就晚了。”

魏棟就愛聽這些會講道理的人講話,頭頭是道,他連連點頭。

魏梁橫了弟弟一眼,世子在這呢,你跟個外人瞎點什麽頭。

魏梁是晏随一來,他就只認晏随,別的男人都是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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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公子有心了,不過走不走的,我們自己決定。”

一句話就把內人外人劃分開了,馮钰心裏憋氣,想着魏九何時跟晏随好上了,但也不能發作,只能繼續忍。

總有一天,他會洗刷所有的恥辱,讓晏随對他三跪九叩,俯首稱臣。

晏随環視幾人,最後落在魏嬈身上,問她:“你想不想走?”

魏嬈反問:“你呢?”

晏随好脾氣道:“我要在這守一陣子,如果你想到衮州和父兄團聚,我可以先派人把你送過去。”

雍城地理位置緊要,朱佑又要養傷,楊晉一人在這,晏随也不是很放心,更何況,他要南下舉事,雍城是個很好的據點。

男人種種籌謀,都藏于胸壑之中,旁人難以窺探,唯獨交過心的魏嬈能讀懂他幾分,大後方穩了,晏王也已回到衮州坐鎮,不甘守成的世子也要開始他的南下之路了。

怕不是徽城的流寇打過來,而是晏随率軍從雍城一路打過去。

思及此,魏嬈居然有點興奮。上一世她親身經歷了這世道的亂象,不計其數的老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抛妻棄子的大有人在,已經毫無道德可言,所謂的良知,更是抵不過饑腸辘辘後為争一塊饅頭的扭打撕扯,那樣的慘狀,她惟願今生再也不要看到。

魏嬈沒有平天下的雄心,但她和很多遵紀守法的老百姓一樣,希望這天下太平和樂,人人都能安居樂業,不必擔驚受怕,颠沛流離。

而這時候,明君的出現,至關重要。

戰亂之中出枭雄,然而治世救民,光會打仗還不行,守天下更為關鍵。

晏随做得到嗎?

姚氏私下跟魏嬈談過,問她對他有多少信心,又對自己有多少信心。不說衮州,便是在雍城,不管多大的年紀,女人們談起晏随,那都是變着花樣地誇,沒一樣重的,滿腔的恨嫁之心,恨自己不夠貌美不夠窈窕,家世也不夠硬,恨那麽多,只因太愛了。

魏嬈和晏随相識之前就已經久仰他的大名了,也一直都在刷新對他受歡迎程度的認知,不斷累積信心,讓自己在面對他時有更充足的底氣,盡管她也不知她的底氣從何而來。

可能也就依仗着他是真的喜歡她吧。

但這份喜歡,能持續多久,她也說不上來,其實最後還是取決于他,魏嬈自覺不是個輕易動心的人,還很慢熱,可一旦把那人放在了心上,除非他變了,不然兩輩子都不嫌多。

當然,這個也是要跟男人說清楚的。

翌日午後,冬日暖陽照在人身上,渾身舒适,魏嬈披着白色毛大氅,毛領到她頸間嚴嚴實實扣攏,襯得她那巴掌大的臉蛋越發秀氣純美,不說男人見了歡喜,女人大抵也鐘意這樣的好樣貌,并想要變成這樣的女子,被男人捧在手心,密密的疼。

晏随在的時候,沒人敢來打攪,花園裏四下無人,唯有兩個同樣漂亮奪目的玉人兒,你看我,我看你,好一陣子,相對兩無言。

可能是心态變了,魏嬈再看晏随,萦繞在心頭的總有那麽一絲淡淡的羞意,以至于對視久了,她就忍不住想挪開,耳朵根子悄悄染上了緋色。

晏随是好些天沒有看到魏嬈了,人前諸多避諱,尚且克制,只剩兩個人了,心潮開始澎湃起來,他也不想克制了。

心知女子害羞,口是心非,晏世子也不問,直接上手,展開雙臂将想了許久的人兒抱了個滿懷,魏嬈心中也是情動,掙了那麽兩下,不動了,頭枕着男人寬厚的肩頭,就像倚靠着山巒那般,給人以無限的安全感。

這一抱持續了好長的一段時間,直到魏嬈頭都有點暈了,才推了推男人,摁着他身上又硬又板的肌肉,示意他克制點,還有事情要談呢。

“嗯,你說。”

此時此刻,對晏世子而言,再沒有比抱着溫軟小姑娘你侬我侬更重要的事了,英雄氣短的晏世子更生出把小姑娘變小裝到口袋裏随身帶走的荒謬想法。

不過小姑娘可沒世子爺這麽好的興致,他手臂稍微一放松,她腳尖能着地了,就悄悄往後退開,臉頰依然泛着粉暈,但目光已經逐漸變得清明了。

“那個馮公子,你怎麽看?”

一開口,就是別的男人,讓晏随還想抱抱她的心情有所降溫,擡手将她散落在臉側的碎發繞到了耳後,問她覺得呢,他想聽聽她怎麽說。

魏嬈想了想,最後選擇了跟魏梁差不多的話:“像,也不像。”

晏随道:“那就是不像了。”

真像的話,就不會這麽猶豫不決了。

但晏随第一眼看到馮钰,就覺得他是,唯有男人最了解男人,尤其是有野心的男人,看幾眼說幾句話,大致就有個譜了。

人身安全上,他必護着魏嬈,但在這種是非曲直上,他希望她有自己的判斷力,因為往後的路,他要牽着她走,而不可能一直抱着,前方的路是平是陡,還得她自己去看,去雙腳踩着去感知。

唯有這樣,他和她才能長長久久,比這世上任何的夫妻都要長久。

這也是晏随從兩家父母不長久的相伴下得到的感悟。

魏嬈對晏随的觀感一直是複雜的,他時而很寵她,好像什麽都讓着她依着她,但在一些事情上,晏随又是執拗的,他想聽她的想法,明明白白告訴他,而不是你猜我猜的繞圈圈。

“我沒你接觸馮劭多,對他的了解不深,不過要真是他,面對一個害他身陷牢獄之災,不得不隐姓埋名度日的仇家,還能那樣的鎮定自若,也算是相當厲害了。”

魏嬈盡量說得中肯,不帶任何褒貶的色彩。

晏随聽得也仔細,目光悠遠,好似放空,實則一瞬間腦海裏閃過了很多念頭,忽而問道:“他那生意談得如何?”

凡是到訪過朱家的人,這邊都有暗哨查明對方底細,馮钰也不例外,查出來的結果是他沒問題,就是個從南邊而來,到這邊尋找商機的脂粉商販。

不過一個男人做起了香粉生意,也是夠埋汰的。

魏嬈身為女子,自然有話要說:“他店鋪裏的夥計送了些珍珠膏過來,塗在臉上很細膩,白得襯膚色,不會暈妝,味道也好聞。”

一碼歸一碼,魏嬈這點道德心還是有的。不過聽到晏随耳中,就不是那麽回事了,他濃眉淡挑,哦了一聲,低頭湊近了看她的臉,看得仔細,煞有介事道:“是說怎麽黑了點,原來是擦出來的。”

晏世子這張嘴,該如何說呢。

即便兩人交了心,濃情蜜意了,也依然讓魏嬈時而想用漿糊給他糊上,不能好好說話那就閉嘴吧。

魏嬈摸了摸臉,壓着語調問:“真黑了?”

晏随面不改色:“是沒上次見面時那麽白了。”

魏嬈一聲笑起來,轉身就要走,信他才有鬼了,姨母都說她抹了那珍珠膏後妝容更勻淨,更有質感了,他一個不妝扮的糙漢子難道比姨母還懂。

只是走了沒幾步,就被身後的男人抓着手腕強行拉住,話裏帶着幾分愉悅的笑意:“生氣了?我說着玩的。”

好姑娘要哄,哄她笑了,就會跟他走了。

魏嬈不想轉頭,只回:“我氣我自己。”

晏随不解,靜待她下一句,就聽到小姑娘說:“氣我怎麽會喜歡上你。”

這話,好聽也不好聽,晏随眼裏都像閃着光,黑眸熠熠,從背後抱住了在他懷裏顯得異常嬌小柔軟的女子,側臉貼着她的,低頭,落下輕輕的一吻。

“你怎樣都是美的,但素顏的時候,最好看。”

男人說起情話來簡直是肉麻,偏偏女人就愛聽這些,魏嬈也不能免俗,聽着男人對她容貌上的誇獎,心都要酥了。

唇角揚了起來,又不是很想搭理他,魏嬈瞥過臉,只讓他輕輕抱着,再不讓他親一下。

晏随見好就收,抱了一陣就松開她,改攬着她肩頭在花園裏緩慢踱步,邊走邊說眼下要緊的幾件事。

“他是不是那個人,你不必太憂心,他的行蹤自有暗哨盯着,一有異常就會通報給我。”

魏嬈問:“他要是懷疑我的身份,要揭發我呢?”

欺君之罪,是要殺頭的,還會牽連到家人,魏嬈不想自己成為魏家和晏随的負累。

然而晏随并不在意,拍拍她的肩頭安撫她:“他自己尚不能理直氣壯,要瞞天過海,又哪來的底氣要挾你。”

這點晏随并不擔心,若那人真是馮劭,馮家的罪更重,更不敢捅破那層紙。

不過是與不是,都不重要了,身處亂世,有幾個成大事的人會揪着那點過往不放,劉家皇朝日薄西山,大廈将傾,就看什麽時候垮,又由誰先砍下這第一刀了。

不過這刀好像已經被他砍下了,當然晏随是不可能承認的,他可是給了錦鄉侯機會,就看這位把不把握得住,又能做到哪一步。

錦鄉侯也确實有那個膽量,亦或者說嫡子的意外讓他徹底覺悟,再受皇帝器重又有何用,君要臣死時,臣連一個不字都說不得。

想要主宰自己的命運,唯有自己當這天下說一不二的王者。

朝堂之上,有野心的不只錦鄉侯一人,但最能做到的只有他,就連餘謙也要退讓三分。

皇帝這馬上風是治不好了的,口角歪斜,嘴巴都合不攏了,口水直往外淌,一副蠢笨不堪的樣子,根本就不能見人,不然這副尊容,滿朝文武看了哪個服氣,又願意為這樣的癱子賣命。

皇後每天都會來看看皇帝,表面上做做樣子,皇帝能不能好,她一點都不關心,她唯一的兒子沒了,親哥哥又有反心,而那餘謙又慣會哄着她,談到朝堂要務,竟是一點口風都不露。皇後哪能不恨,都是些磨她命的冤家,各懷鬼胎,沒一個可靠的。

錦鄉侯如今把持了朝廷,出入皇宮便如家常便飯那樣自在,皇後想不想見他,只要他想,就能見到。

皇後以前有多期盼見到兄長,現在見到他,就有多頭疼。

“立一個灑掃宮女生的兒子為太子,虧哥哥說得出來,不說我願不願意,皇帝要是能說話,必然不會同意的。”

那宮女生下兒子沒多久就消失了,長得醜的女人,又是皇帝酒後失态,皇後不屑去動那個手,有心結的怕是皇帝自己。

“你要坐穩皇後這個位子,以後再當上皇太後,就必須有個兒子,另一個是不可能的,生母還在,又有口疾,唯一的人選,也只有這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心智也不算完全成熟,你待他好一點,他自然會感念你的。”

錦鄉侯已經把人帶在了身邊親自教導,或者說監視更為恰當。

皇後聽了想笑:“然後呢,扶持一個聽話的皇子上位,哥哥是讓我垂簾聽政,自己做那攝政王,或者有更長久的打算呢?”

錦鄉侯面不改色:“阿敏,我們是一家人,你好,我才能好,反之亦然,有哥哥在的一日,必會護你周全。”

“那我該如何周全?聽從哥哥的安排,不論哥哥将來要做什麽,我都不能有別的想法,只能按着你的意思來是不是?”

皇後逼問的架勢讓錦鄉侯感到不悅,皺眉道:“皇後做你該做的就可,冊立儲君,也是鞏固江山社稷的根本,你身為皇後,在皇上不能臨朝的時候就該做出榜樣---”

“我生的兒子才是太子,他已經被你的兒子害死了,而你的兒子,這時候又在哪裏?”

唯一的兒子就那樣沒了,皇後怎能不怨,偏偏害死她兒子的還是娘家人,誅娘家,也是在誅自己,每一天她都是在備受煎熬中度過,而她的娘家人,又有幾個能夠體會到她的難過,并為她着想。

到頭來,他們看重的也不過是自己的利益。

皇後這回是真的硬了氣:“要我同意再立儲君也行,哥哥把失蹤的兒子找回,為我兒償命。”

錦鄉侯壓着怒意:“天牢戒備森嚴,重重關卡,又是那樣的大火,便是我都很難逃出,更別說我兒。尋出來那些面目全非的焦屍,其中有一具就是我兒,只是不想讓母親傷心,才壓着沒外報,只說失蹤,我兒已經為你兒償了命,你還想如何?非要弄得一家人反目成仇,母親一把年紀了還在為我們擔憂,你才高興不成?”

“馮劭死沒死,都是哥哥在說,我沒親眼見到,就不作數。”皇後也是被激出了脾氣,明明白白擺出了态度,寸步不讓。

“不可理喻。”

錦鄉侯拂袖而去,再次不歡而散。

朝堂上的動蕩,也被晏随安插在宮裏的線人及時透了消息出來,皇帝已經是名存實亡,文武百官心思各異,小動作也是不斷。大多數已經表态,唯錦鄉侯馬首是瞻,還有一部分尚在觀望,但明面上也在跟錦鄉侯交好,唯有郭令在內的少數一批是完全的清臣,不拉幫結派,只忠于皇家,改朝換代的時候,也是他們歸隐的時候。

這批文臣興不起風浪,錦鄉侯也并不在意,他是絕對的武-統者,誰拳頭硬,誰說得才算。

晏随恰好也是同道中人,只不過晏随想得更多,也更中肯,武将打天下,文臣治世,兩者相輔相成,他雖然更向武,但也不會否認文臣的功績。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看晚上幾點能碼出來,要是過了十一點,大家就去睡,等早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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