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癡望
沒有人能預知到自己下一刻會遇見什麽樣的人,便是優越感過度的人也一樣, 馮钰此時的心情沒辦法用一個具體的詞來形容, 那種複雜難言的情緒擾得他有點亂了陣腳。
在她還沒有朝他看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隐在镂花牆後看清了她的側臉, 她的面容很有辨識度,鼻挺而帶點圓潤的翹, 額頭飽滿,唇瓣嫣紅, 皮膚白到透光那種, 光線越亮, 越發剔透無暇,任誰看個一眼都不會忘。
也是他對她惦記不忘的重要原因。
聽聞昏君将她賜給了無能太子, 他心裏是有遺憾的,然而他不能有任何情緒上的表現, 越在意的東西越要藏起來, 不能讓任何人發現, 不然就會被人抓住把柄。
太子的死, 如果不牽連到自己,馮钰是樂見的。太子死了, 他含冤入獄,父親徹底沒有了退路,這時候馮家不起,就會有別人。餘謙忌憚父親,不也是因他握有兵權, 底氣夠硬,加上宮裏還有個當皇後的妹妹,兩人來個裏應外合,便是讓這天下換了主,又有何難。
怕就怕止步不前,錯過了最佳時機。
此刻的馮钰隐隐有點小興奮,因為他窺探到了她最大的秘密,一個跟他一樣不能見人的秘密,甚至可以說,他和她同命相憐,是一路人。
而她最好也有這個認知,因為她會發現,能幫她的,只有他。
魏嬈這兩天左眼跳完,右眼跳,一邊是災一邊是財,兩邊都跳,又是個什麽道理。
朱佑傷了腰骨,姚氏問他想吃什麽,他搖頭,沒胃口。主要是丢人,以往都好好的,那馬脾氣也溫順,騎了好幾年都沒事,唯獨那天突然發狂,像是受了什麽刺激,隔夜就死在了馬廄,着人調查,也沒查出有用的線索來,朱佑的心情也因此受了點挫,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可又沒有頭緒。
姚氏這時候也很堅持,不想吃,還是得吃點。她親自端了碗大骨湯讓他聞,做出一副很美味的表情,不過那味道也确實香,魏嬈連喝了兩碗,有點上瘾。
消失了好幾天的楊晉第一時間來看望朱佑,面上有幾分凝重之色,好像他和朱佑感情有多好,朱佑受傷不起,他也跟着很難過,魏嬈卻看出了楊晉的異常,以他的性子,就算關心,嘴上還是會先打趣幾句,把氣氛熱起來。
等到兩人先後出屋,魏嬈快步走前喊住楊晉,楊晉也明顯是在等她,并未走快,有意引着魏嬈到人少的湖邊談事。
魏嬈問楊晉是否有什麽心事,或者是外面出了什麽事?
楊晉之前只是把魏嬈當作有點個性還漂亮的小姑娘,讨人喜歡,但也沒有什麽特別出彩的地方,然而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楊晉對魏嬈的印象又不一樣了,這個小姑娘察言觀色的能力極強,腦子還轉得快,往往你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從你的話裏揪出了破綻,然後殺你一個回馬槍。
晏随看上的女子,總歸是有些不同尋常的過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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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這時候,楊晉也不可能瞞多久,直接就道:“你既然問了,那不管我說什麽,你都會同意。”
魏嬈反應也确實快:“有道理的,我當然會同意。”
楊晉:“那好,明日一早,你和姨母,還有兩個哥哥就啓程,趕往衮州,和你父兄會合。”
魏嬈聞言難掩詫異:“到底發生了什麽?要這般急?”
前些日聽聞父兄到了衮州,魏嬈就有了想和父兄團聚的打算,可這邊朱佑一出事,姚氏陪她去衮州住幾天的打算也取消了,出于道義,魏嬈也想等朱佑好點了再動身。
不想楊晉倒是催着他們離開,沒問題才怪了。
魏嬈不像那些天真不知愁的十幾歲小丫頭,楊晉也不廢話,直接說:“我安插在徽城的探子來報,牛頭山的響馬,和南邊逃難來的流民頭子勾結,闖入徽城興風作浪,斬殺了徽城官兵,
若說雍城是南北交界偏北,那麽徽城就是南北交界偏南,都屬于交接地帶,肯定隔得不遠,快馬趕路的話,不到三天就能從徽城到雍城。
魏嬈想到這裏,心情也一點點下沉。
偏不巧,朱佑這時候又必須卧床養傷,翻個身都困難,那些匪賊要是打過來,連逃都沒辦法,他傷的是腰,根本受不了路上的颠簸。
屋漏偏逢連夜雨。
流民不都是壞的,但确實有為數不少的一批莽漢為了争奪糧食搶地盤,已經淪落為流寇,打家劫舍,瘋狂至極,而且恨極了官紳富戶,每到一個地方必先洗劫大戶人家,搶掠一空。
朱家,是雍城第一大戶,流寇來了,絕不會放過。
魏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楊晉雍城這邊的駐守兵力有多少,城內可以動員起來的青壯年又有多少,還有軍備辎重,如果封城禦敵,又能扛多久,增兵的話,三天之內能從周邊城池調到多少兵力馳援。
小姑娘沒有亂套,頭腦清楚地一一詢問,問得楊晉不禁汗顏,他居然還沒有一個小了他一輪的小姑娘想得周全細致。
看來他那個世子小兄弟真是撿到寶了。
楊晉心想小姑娘這麽通透,他就不用傷腦筋勸了。
“我留守在這裏照看朱大人,你們收拾一下,即刻到衮州,我已經書信過去,那邊會派兵過來,你們在路上的驿站碰頭。”
魏嬈不答,只問:“他也是這個意思?”
這個他,都知道是誰。
楊晉實話道:“昨晚寄出去的信,世子收到後會派兵過來的。”
就是因為事态急,楊晉才讓魏家人先走,那些流寇真打過來,他也少了些後顧之憂。
“跟你們同行的還有馮兄弟,他身邊的随從有些拳腳功夫,路上也能照應你們。”
“哪個馮兄弟?”
“被你哥哥撞倒破了相,還不計前嫌,又救了朱大人的馮钰馮兄弟。”
楊晉這話說得客觀,他有派人暗中盯着馮钰,這人除了外出考察商鋪,談生意,就是采購些本地特産,并沒有什麽異常的舉動,目前來看還是令人放心的。
魏嬈心裏縱有疑惑,但是無根無據,又不能挑明了說,何況她還有另一層顧慮,馮劭是戴罪之身,可她也好不到哪去,若那人真是馮劭,她未必能拿捏他,當然那人也掣肘不了她。
這麽一想,那個馮公子更讓魏嬈頭疼。
魏嬈道:“興許事情沒有糟糕到那種地步,徽城糧草肥沃,夠他們吃上好一陣,等他們再有北上的意識,世子早就帶兵打過去了。”
她和晏随的命運早已改變,前世很多事都不準,魏嬈心裏也沒底,但與其跟着更讓她沒底的男人走,還不如留在這裏。
楊晉本着負責任的态度,做最壞的打算,但小姑娘似乎不想聽他安排,不知道是不是對馮钰有顧慮。
“我也會派一隊人馬護送你們,不會比馮钰的随從身手差,這個你不必擔心。”
魏嬈還是搖頭:“我知道楊大哥是在為我們着想,可相處了這麽些時日,楊大哥應該也能看出我姨母的脾氣,朱大人如今受不了旅途颠簸,肯定走不了的,他不走,我姨母也不會離開,姨母不離開,我更不可能一人獨走。”
魏嬈這樣一說,楊晉更無語了。
那個小姨母的脾氣,他也是見識過的,确實不可能丢下朱佑,可她們不走,真出了事,他如何跟晏随跟魏國公交代。
這邊朱佑也在勸姚氏:“即便沒有受傷,我也不可能走,我是雍城的父母官,不能撇下依賴我的數萬百姓不顧,再說,徽城官員昏聩,不鞏固城防,只會吃喝享樂,豈能和我們雍城相比,這裏的城牆,還有護城河,都是我親自督工,不說固若金湯,但抵禦這些宵小匪類,綽綽有餘。”
朱佑是真有這個自信,但對自己在意的人,再小心都不為過,能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又何必在這跟着他擔驚。
姚氏垂眸聆聽,安安靜靜好像被說服了的樣子,可一開口就堵死朱佑:“既然綽綽有餘,那我又為什麽要走,還是說你嫌棄我了,發覺我年紀大,不如那些十幾歲的小姑娘嬌俏可人了?”
“你這說的什麽話,我嫌棄你,還等這麽多年,嬌俏可人的丫鬟送上門,我為何不收入房裏。”
朱佑自己是不怕死的,但到了姚氏這裏,哪怕一絲絲風險,他都不願意看到,最安穩的辦法,只能是去衮州。
不過姚氏這張嘴,吻起來是真甜,硬起來也夠他磨,講了半天,沒能把對方說服,反而鬧得彼此都不愉快。
姚氏搶在朱佑前頭拍板:“流民山匪能有多大的眼界,興許就盯着那一畝三分地,一個徽城夠他們折騰,萬一真過來了,衮州那邊的援軍也早就到了。
雍城是南北要塞,本來自身就有不少兵力駐守,姚氏覺得朱佑關心過度,實則沒有那麽嚴重。
兩人沒能達成共識,朱佑難得對姚氏動了怒,閉上了眼睛想翻個身,結果沒翻動,面色倒是漲紅了,腰骨那裏傳來的陣陣痛感,更是讓他不禁皺起了眉頭,咬牙隐忍着沒有表現出來。
姚氏有意看他笑話,立在床邊不動,直到男人完全不想搭理她了,暗自生着悶氣,姚氏才彎腰給他拉上因為扭動而滑下的被子,嘴上也松軟了。
“我也是肉身做的,自然怕死,但不能因為怕就草木皆兵,我答應你,等實在非走不可的時候,你打暈我,趕我走,我絕不生你的氣。”
姚氏這番表态,并沒有讓朱佑面色有所好轉,反而更來氣:“等到非走不可,就真的晚了。”
“晚了,那我們就一起,到哪都一起。”
黃泉路上,也要一起。
在朱佑看來,最美的情話,也不過如此,唇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
這個話題也到此為止,夜裏姚氏回來休息,魏嬈在她屋子裏等着,見姨母泰然的神色,就知朱佑也沒能說服姨母,應該說男人在心儀的女子面前,是贏不了的。
姚氏:“我要是怕,就活不到現在了。”
魏嬈有話要說,姚氏又道:“有你這個小福星在,就算有兇,最後也能化吉的。”
魏九有苦難言,她要真是福星,上輩子就不會落得那麽慘了。
這邊魏嬈還在想辦法探聽馮公子的虛實,馮钰倒是不請自來了,左臉上橫着那樣一道長疤,坦坦蕩蕩出現在了魏家兄妹面前。
魏嬈蒙着面紗,也是最佳掩護,掩住了她滿臉的驚愕。
之前她還笑話哥哥連個見過幾面的人都認不出,可如今她自己看這擱瘦得骨相突出,顯得有幾分沉郁的男人,像是馮劭,又不太像。
這世上正好同姓,又有幾分相似的人,也不是沒有。
馮钰從頭到尾都表現得沒有破綻,恪守男女之別,只與雙胞胎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魏嬈乖乖靜靜坐在一邊,時而跟着哥哥們聊幾句,有心想試試男人,可對方只是笑,并沒有接她的話,反倒讓魏嬈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他确實和馮劭不一樣,截然不同的兩種性子,穿着打扮上也是兩個風格,除了面容上那麽幾分相似,其他方面,竟讓魏嬈找不到一點似曾相似的感覺。
都說大難過後,人會轉性,魏嬈自己就是,難不成這位也是。
魏嬈沒了試探的興致,起身先行離開,就在這時,不曾與她攀談過的馮公子喊住了她:“聽聞魏小姐不欲與我同去衮州,在下冒昧問一句,魏小姐是有什麽難言之隐,或者說對馮某有何不滿?”
這種聽起來好像很有禮,但問得又很直白的語調,像極了一個人,但不是馮劭,而是晏随。
魏嬈轉過了頭,對上含笑望着她的男人:“我妹妹曾說過,若有陌生男子對我搭話,無非是見色起意,或者意有所圖,不管是哪一種,都不要理。”
吃着點心的魏棟有一瞬間的懵,小九就是最小的了,哪來的妹妹。
魏梁再拿了塊糕點,堵住弟弟快要吃完想要張開的嘴,多吃東西少說話。
換做以前那個高傲世子爺,可能早就皺眉了,就算不皺,面上的笑也會僵那麽一下,可眼前這位,毫無波瀾,甚至以那種近乎縱容的眼神笑看着她,仿佛她這個幼稚的小孩在說什麽負氣的話。
這就有點讓人惱了。
“我說得不對嗎?”
“魏小姐說得對極,是馮某唐突了。”
馮钰先賠個禮,再話鋒一轉,“不過眼下形勢不好說,為了大家的安全起見,還是要早做打算。”
“馮公子有何打算,本世子不知道,但我的未婚妻,輪不到外人操心。”
對馮钰而言,無異于魔音般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也讓他自以為修煉得毫無破綻的笑臉微微僵了一下。
雙胞胎一看到身着銀甲仿佛戰神降世的巍巍男子,激動得一下跳起,快速沖向了他。
魏嬈立在原地不動,可一雙似被清泉浸過的眼神異常明亮,目光落在那豐神俊挺的男兒身上,就再也挪不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忙着線上面試的事,更得有點慢,抱歉哈,明天争取多更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