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容
“那夏侯家的公子生的俊氣英朗,又是應國貴胄,女兒啊,一會兒去見見他——”佘元伯坐在廳堂的主位上,對女兒興致沖沖說着夏侯遺的諸般好話。
一旁的佘夫人卻埋怨說:“女兒才回家,讓她休息休息。”
“爹,你可從來沒将外人随便帶到家裏來。怎麽,如今不僅‘拔刀相助’,還帶回家養傷?”佘家大小姐佘蓮之用驕橫的語氣嚷道,轉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武林中人,路見不平豈不應該?這可是老天給我們的機會。”佘元伯得意道。
佘家小姐哼笑一聲,漫不經心地說:“路見不平?呵呵,爹爹,您老人家什麽時候轉性啦?”
佘小姐捋着垂在胸前的發絲,笑個不停。
“怎麽和爹說話呢?”佘元伯憤怒中夾雜着尴尬。
佘小姐對佘元伯的憤怒毫不理會,繼續用那種漫不經心地語氣說:“爹,您這就生氣了?我也是怕您有事瞞着我們,到時候出了什麽岔子,我這裏不明就裏的,也不知要怎麽幫你圓話。”
“是啊,老爺,你還是說清楚的好。”一旁的佘夫人也跟着附和。
佘元伯正要說話,突見門口來了人,咳嗽兩聲向夫人和女兒示意。
只見解兒端着茶點慢慢走進來,依次給三人斟茶和擺放點心。
“喲,一說到重要的事就出現啦?連招呼也不打。”佘小姐話中帶刺,似是要刺死解兒一般。
“妹妹知道姐姐今日回來,準備了些茶點。”解兒微笑說話,仿佛沒察覺那樣尖銳的冒犯。
佘蓮之看着解兒,滿眼厭惡,哼笑一聲,冷冷嘲道:“有勞妹妹了!不過呢,我現在沒胃口。”
她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衫,對着佘家二老說道:“爹、娘,孩兒累了,先回去了。”話音未落就走出大門,任佘元伯怎麽喚都不回頭。
“唉!真是……平日裏慣壞她了!”佘元伯長嘆一聲,本想着夏侯遺是天公作美,可女兒卻一點也不合作,令他頗為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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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端着托盤立在一旁面無表情的解兒,心下更是煩躁,急着打發她離開,說道:“你先下去吧!”
“是。”解兒應和着,沒有看他,正欲轉身卻被他叫住。
“夏侯遺怎麽樣了?”
“夏侯公子恢複的不錯,再過幾日就可以痊愈了。”解兒淡淡答道。
佘元伯沉吟半響,揮了揮手說道:“沒事了,你下去吧。”
解兒離開廳堂。
自夏侯遺來了朗月山莊以後,解兒便成了照顧他的人,天天為他煎藥、送藥、置辦所需物品。興許是自小養成的貴族習氣,夏侯遺總是有各種各樣的要求,解兒雖覺得這人麻煩了些,可還是盡量滿足于他,從沒抱怨過什麽。除此之外,夏侯遺的話也特別多,只要解兒一來就與她說個沒完,問東問西,不停地纏着她。
雖然佘莊主時不時也來和夏侯遺聊兩句,但總歸不是長時間相處,幾天下來,解兒自然成了他最熟稔的人。
夏侯遺不喜歡解兒叫他夏侯公子,認為那樣很生疏。他告訴她自己的字是‘勿念’,讓她直接叫他的字。
他和解兒講了很多自己經歷的趣事,也希望多了解一些她的事情,可解兒除了告訴他自己全名叫禤解以外,再沒說過其他關于自己的事情。
一天深夜,寒意比傍晚濃烈許多。
莊園北面盡頭的石門徐徐打開,一名手持燭臺的女子走了出來,一席深色長裙與夜色融為一體,微弱燭光吃力地照亮四周的黑暗,燭火的光影随着強橫的夜風在女子臉上慌亂擺動,她用手護住不安的火焰,像是護住一個不安的孩子。
“解兒!是你嗎?”一聲輕喚自空中傳來。
解兒尋聲望去,不遠處的假山上,夏侯遺坐在那裏伸頭看向這邊,不斷地揮着手。
她走近,擡頭望着他:“這麽晚了,你在這裏做什麽?”
“那你又在這裏幹什麽呢?”夏侯遺嘿嘿笑着。
解兒沒有回答,帶着勸慰的語氣說道:“你還是回去吧,夜間寒冷,對你恢複不利。”
夏侯遺得意道:“好歹我是習武之人,身體好得很,那毒傷早就好了!今夜不知為什麽,就是睡不着,也不想在房間裏悶着。”
他看了眼穿着單薄的解兒,柔聲道:“夜裏冷,你先回屋吧。”說完便仰頭望着漸漸走出烏雲的月亮。
不料解兒将燭臺放到一平坦石凹處,向假山上攀去。夏侯遺察覺,不由地伸手扶住晃晃悠悠的解兒。她的手雖然冷冰冰的,可卻軟綿細滑,摸着很是舒服,夏侯遺一顆心也砰砰亂跳起來。
待她安穩坐在身旁,夏侯遺方才松手。
“看來睡不着的不止我一個啊。”他讪讪地說。
一陣安靜,二人望着空中明月,露出淺淺笑意。
“解兒,我有個疑問,想問你很久了。”他終于找到機會,定定地看着解兒的臉。
“什麽?”解兒沒有看夏侯遺,仍然望着月亮。
月光之下,她的面龐越發顯得精致,只是神情黯然,似乎有着無盡的心事,令這張無比精致的臉看上去如同毫無生氣的瓷器一般,讓觀者的心也酸楚起來。
夏侯遺回過神,才發現解兒似乎已瞧了他半天,等他接下來的話語。
“咳咳。”夏侯遺忙避開她的目光,說道:“你是佘莊主的親外甥女對吧?”
“是。”解兒露出不解的神色,不知他想問什麽。
“可是,你為什麽做下人的事情……也不是那種下人,只是他們對你恭敬,卻還讓你做下人活計,我很疑惑。”
夏侯遺覺得自己說話颠三倒四,不好意思起來,又生怕解兒沒有理解他的意思,加重語氣問道:“解兒,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解兒轉過頭去,沉默了好一會,才緩緩地說:“這是我自己要求的。”
夏侯遺仔細地觀察着解兒的每一個神态,想捕捉到些什麽,卻是徒勞。
他感到解兒并不想談論這個話題,可是他想知道,急切地想了解這個女孩的一切,即便她用沉默終止,他還是不甘心地問:“為什麽?我想知道。我們是朋友對嗎?朋友之間應該坦誠相待,互相說說心事,對吧?”
解兒轉頭,對上夏侯遺的眼睛,清澈明亮的眼睛映着皎潔的月亮,她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眼睛,心不由為之震顫。不僅僅是因為這雙瞳自然的美麗,還因為那樣誠懇、關切、帶愛憐的眼神。
解兒避開夏侯遺的眼睛,淡淡說道:“我自幼家遭變故,縱使舅舅一家待我再好,依舊是寄人籬下,我不願白受人恩惠……”
“變故?難道只剩你一人?”夏侯遺睜大眼睛,驚奇之色奪目而出。
“是啊。”解兒笑意蒼白。
夏侯遺張了張口,想繼續問,可一時間又不知該問什麽。也許因為解兒與他都是孤兒,也許因為他們都“寄人籬下”,一股親切感湧上心頭。
但他們又是不同的,舅舅待他如親生兒子,将一切最好的東西毫不吝啬的給予他。而解兒的境遇比他要凄涼不少,佘元伯雖對她言語尊敬,可似乎帶着幾分疏離,一點也不親熟。
二人靜靜地坐在假山上,靜靜地看着月亮在浮雲中忽隐忽現,時間仿佛被拉長再拉長,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