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夜話

“你居然告訴父親我去鸾音閣了?”西寧走後,清北氣急敗壞道。

“如何?你能去還不許我說了?”寶珞反問。“就算我不說,你以為他就查不到了?若是讓他抓個現行,你更要命!”

“那,那你也不能讓我和二房的清南還有葉羨一起讀書啊!”

“我這也是為你好啊!”寶珞一本正經,“不去比較比較,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差!看看人家葉羨,才大你三歲而已,都已經是舉人了。”

“他當然能考上了,他爹是南京守備!”

“所以啊,拼爹拼不過,你還是得努力。”

“你……”清北攥緊了拳說不出話來,俊秀的小臉憋得通紅。

“人各有志,行了吧!”他大吼了聲,吓得樹上的鳥撲棱棱地都飛走了。

餘光裏不知什麽東西從樹上落下,直直朝姐姐頭頂墜去,他驚得下意識伸手,一把接住了那物。

寶珞也驚了一跳,縮着脖子擡頭看了看他的手,姐弟二人登時僵住——清北手裏一團白色,不是它物,正是樹上飛走的那只鳥留下的鳥屎——

看着手心的腌臜,清北已經徹底絕望了,氣得可勁兒“哼”了聲,扭頭跑了。

倒是寶珞,擡頭看看那顆樹,又看看弟弟逃走的方向,會心而笑。

“小少爺脾氣雖壞了點,可他心底是善良的。”杜嬷嬷含笑道。

寶珞也默然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不然她也不會為他這麽用心。別看他現在對自己滿是抵觸,可記憶裏原身昏迷的時候他來過幾次,什麽都不說,就是呆呆地看着她。一母同胞,血濃于水,連心都是靈犀想通的,她知道他希望姐姐好。

其實清北很聰明,今日談《論衡》便看得出。而且這些日子寶珞了解,雖他貪玩也不過就是聽聽曲子,玩玩古董珍奇,獵個鳥獸,不是那種沒有底線的孩子。可是,本質不壞不等于可以繼續放任,如果他再不知收斂,此生便毀了。

外人看到的,只是個被慣壞的孩子,然寶珞看到的,簡直細思極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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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子如害子,想想清北這種無限度放縱的背後,誰能保證沒有陰謀呢……

寶珞沉思,杜嬷嬷忍住不住問道:“二小姐,您為何非讓小少爺去二房學呢?你知道他不喜歡大少爺的啊……”

“清南也未必待見他!”寶珞哼道,“逆境出嬌子,不能再叫他随性下去了,就該找個人治一治他。況且他去二房,人家必不會買他的賬,沒人替他遮掩看他如何逃課!”

原來如此,杜嬷嬷嘆息,還是憂慮地道了句,“就是不知道小少爺能不能堅持住。”

堅持不住也得堅持,她必須把這個唯一的弟弟拉回正軌……

果不其然,聽聞清北要和自己一同進學,清南滿是不屑,他是打心眼裏瞧不起這個胸無點墨,只會走馬跑鷹的纨绔堂弟。不過大伯主動要求,他自然不會拒絕,他接納了清北,且僅此而已。

清南今年十九,與葉羨同期鄉試中舉,一起準備來年的春闱。其實他也沒把這個表弟放在眼中。他是北直隸鄉試第五經魁,這排名,只要正常發揮,那考取進士簡直如囊中取物,所以他的目的是會試一甲;而葉羨呢?他是南直隸鄉試最後一名,據說還是因為前面有作弊嫌疑而剔掉一人,他才得以補上的,況且他父親是南京守備,不給面子的事任哪個考官也做不出來,他考進士,那可真是土狗吃月亮——異想天開。

不過他可不是土狗,他是“金”狗,因為他皇戚的身份,身邊資源無數。清南若想在未來混得好,只靠工部侍郎的父親不夠,他得攀着這位金貴的表弟。

……

羅姨娘不明白,沖去觀溪院的時候姚如晦還怒火中燒,怎麽遛了一圈回來,變得無精打采心不在焉呢!還把自己獨自關在了東院正房裏,任誰都不許進。她讓小丫頭去打聽,才知道姚如晦不但沒有如她所料地責備女兒,反倒安慰了她,更離奇的是他居然還讓人找出了一套珍藏的文房四寶給他向來不待見的兒子送去了,更是把他送到了西院去進學……

“這小丫頭到底給他爹灌了什麽迷魂湯!”羅姨娘暗自嘀咕,難不成自己對姚如晦的那些枕邊風都白吹了。

錢嬷嬷瞄了眼正房,小聲道:“翎兒丫頭去送晚膳時道,看見侯爺正在房裏摩挲着好些印章……”

“印章?”羅氏驚詫,随即陰冷地哼了聲。這就解釋通了,小妮子下手真準,就知道他爹的軟肋是什麽,就是她那個陰魂不散的娘!死都死了,這麽多年還是無時無刻不在影響着這一家子!

作為院裏唯一的女人,羅氏為何與女兒擠在西廂都不能搬入正房,還不是因為裴氏!姚如晦不僅把正房布置得與觀溪院一模一樣,他還把裴氏生前的東西統統搬來,連一根發簪一把梳子一件衣服都未曾落下。十年了,裴氏就像還生活在哪個房間一般。就算自己和姚如晦親熱,也只能在正房西稍間裏的碧紗櫥!

還記得當初裴氏離世,她嚎啕痛哭,不能自已。大夥頗驚,都道沒瞧出來羅氏竟也是個重情義的,可有誰知道,她根本就不是為裴氏而哭,她是為自己,她終于熬出頭了……

然這便是所謂“出頭”?羅氏不甘心!

接下來的幾日,姚如晦每日早出晚歸,回來便守在正房,羅氏連個面都瞧不見。再這麽下去可不行,她打着頭疼的理由讓女兒去找父親,三請之下,姚如晦可算露面了。

男人便是如此。不見便不想不念,一旦見了,伊人楚楚,心當下就軟了,不但照顧羅氏用了晚飯,還留下來陪她過夜。

羅姨娘側身,深情地望着枕邊的男人。他阖目而眠,氣息淡淡,溫潤沉靜得和他這個人一般……即便到了這個年紀,他清風霁月的氣質仍讓她着迷,掃着他英俊的輪廓,她朝他靠近,頭枕在了他肩膀……

“夜深了,睡吧。”他微動,随即翻了個身,背對着她。

羅姨娘皺眉,一條柔軟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腰,貼近他道:“侯爺可是思念夫人了?”

他呼吸屏了一瞬,沒應。

“妾身也想夫人了。”羅姨娘嘆道,“也不知為何,最近夢裏總是夢到她。她還是以前的模樣,華若桃李,高貴優雅,只是……”

“只是什麽?”姚如晦頭稍擡。

羅氏抽回了手,哀然道:“只是她神色悁悁,苦郁得很……”

姚如晦轉身,追問:“她可說因何?”

“還能因何,自然是她最放心不下的孩子啊!”

聞枕邊人長嘆了一聲,羅氏繼續道:“侯爺,哪個母親不惦記兒女!想想寶珞,退了三次婚,到如今親事仍沒個着落,若是夫人還在不知道得多傷心。說是夫人托夢給妾身也好,說是妾身日有所思也罷,我們都是為了她呀。 ”

“寶珞的脾氣你也知道,連盛廷琛都被她退了,你摸不透心裏到底想的什麽。”

“可她都十八了,任性不得了。”

姚如晦沉思。“待我和母親再商議吧。”說着,看着身邊人微露的雪肩和胸前那方若隐若現酥軟,他頓了下,給她提了提被子道,“別想了,睡吧。”

羅氏眉頭微蹙,鑽進了他懷裏,貼在他胸口柔柔道:“侯爺,您還記得答應妾身的事嗎?”

姚如晦怔,手臂略僵地拍拍她。“……十年喪期未到,這事……暫且緩緩……”

“不是這個!”羅氏仰頭看着她,臉卻紅了,嬌怯道,“侯爺答應過我,讓我再要個孩子……今兒,到日子了……”

……

清晨露氣未散,寶珞便已經開始打拳了。杜嬷嬷剛從院外回來,進門便撇嘴嘟囔着:“這男人真是靠不得!”

“說誰呢?”寶珞動作沒停,問道。

“咱院裏還有幾個男人,侯爺呗!聽說他昨個居然留宿西廂了,都多大歲數了!”

“噗——”寶珞被她逗笑了。“父親才多大歲數?三十七而已,正當年!”要知道她來的那個世界,三十七可是黃金階段,為人成熟穩重不說,經濟實力和地位已經達到了一定高度,搶手得很,尤其像她父親這樣的,身強體健,人還長得俊比潘安。

“那也不能留在西廂啊,三小姐還在呢!”

“哎呀,五間房,南稍間一個北稍間一個,打着隔斷能聽到什麽!除非她趴門去。你啊,竟操那沒用的心!”寶珞一邊打拳一邊道,可又忽而頓住,盯着嬷嬷問,“今兒幾日?”

“七月初六啊。”

這月初六溫存,上個月也是月初……而且還一直在喝藥……寶珞突然反應出什麽,羅氏這是在掐日子求子啊!

寶珞冷笑,無奈搖頭。羅氏為得子還真是用心,不過想也知道她目的是什麽,無非是想借子上位。

國法明定:無妻或妻亡,均不可扶正妾婢。不過自打先帝在位時,奉國将軍不但扶正了妾室還為她争了诰命後,便開了個頭,也不管人家奉國将軍是不是有情可原,總之效仿之輩層出不窮,況且以西寧侯那軟耳根的性子,這也不是沒可能。

只是……貌似這個年代還沒有安全期與排卵期的計算,羅氏的日子,依靠的無非是黃岐之術裏的陰陽論罷了。

不過她不懂,寶珞懂啊!如此,那便“勉為其難”地幫她算算吧!

寶珞勾唇而笑。“嬷嬷,你幫我打聽點事呗!”說着,她貼在她耳邊嘀咕兩句。

嬷嬷驚得一臉嫌棄,撇嘴道:“姑娘家家的,打聽人家月事幹嘛。”

“好嬷嬷,你就幫我問問吧!”寶珞撒嬌道,“過後我什麽都告訴你!”

杜嬷嬷擰着眉頭狐疑地應了,方想再詢問,便聞二門外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接着便是小厮南樓的一聲喚:

“二小姐,二小姐!小少爺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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