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聽曲

“我不是讓你看着他嗎!”去西院的路上,寶珞呵斥道。

“我是看着小少爺呢!寸步不離!”南樓信誓旦旦,接着又縮了。“可能,可能他知道我被二小姐買通了,所以這兩天他走到哪都不叫我跟着。”

“你不說他能知道!”

“我真沒說!”南樓委屈,“我就是勸了他幾句,讓他聽二小姐您的話,不叫他跟您對着來,說您都是為了他好……”

得,這幾句話就夠了!往日馬屁成精,一句“公道話”分分鐘就知道被賣了!清北身邊怎麽跟了這麽個智商欠費的!

“你沒跟着他,如何知道他跑了?”

“是大少爺身邊的學童來告訴我的,我沒敢跟侯爺說,就來找您了。”

“你還就算這事辦對了!”

說着,寶珞已經到了西院翰墨堂,她方要推門而入,便聽房中有人在說話。

“……大少爺學識與我不分伯仲,對于制藝傳授,老夫力不能及了。”

“先生哪裏的話,學生是您一手教出來的。您學識廣袤,才高八鬥,學生便是此生也未必追得上。”

“大少爺過譽了,我不過是個閑雲野鶴。術業有專攻,您若想深入政論,還是建議您請一位翰林院的老先生。”

“先生提的可是翰林院大學士孔元潤?”

“正是。”

清南苦笑。“太子都請不動的人,我如何請得動。就連皇子求學,都要親自登門,以師禮相拜,無君臣之別。據說二皇子因觸怒他,還曾被他趕出府外。他們家的門檻,比天還高,我怕是邁步過去。”

“向他拜師自然不易,但若能提點一二,也是大受裨益,常人所不能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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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別“可是”了!再可是寶珞可要憋不住了。聽聞房中談話,出于禮貌她本不想打斷,可無奈裏面說起來就不停了!

寶珞顧不得那麽多了,敲門便入。一見是她,清南眉頭先蹙了起來,嫌惡的表情呼之欲出。

“二妹如何來了。”

寶珞也沒含蓄,直問道:“清北呢?”

“走馬跑鷹,聽曲逛街,他還能幹什麽?我又不是他看護,管得了他去哪!”清南鄙夷道。

寶珞哼聲。“你不是他看護,可你是他兄長,你有責任管束他。”

清南愣,不屑道:“他可把我當做兄長了!”

“那你可把他當弟弟?”寶珞直擊他,“我只聽過以身作則,以上率下的,兄不友,如何弟恭。”

這話反駁得清南愣住,瞪着妹妹一臉的不可思議。往日裏只會驕橫的小丫頭,竟也會說出這番話來!清南蔑笑。“行,我是兄長,就該管束幼者。既然你是我妹妹,我是不是也能管理管理你啊!你這是和兄長說話的态度嗎,狂傲放肆,簡直是少條失教!”

他突然怒斥,把書案前的佟先生也驚了一跳。指責一個姑娘,再惡毒的話不過“沒教養”了吧!何況還是個失慈的姑娘。

可寶珞卻平靜極了,淡然道:“對,女子乃小人也,無教養又何妨。不若君子,不失足于人,不,不……不什麽來着?”她求問似的看了眼佟先生。

“……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佟先生接道,然話一落,他眉心一擰登時便悔了。

小姑娘這不是在反駁姚清南出言不遜非君子,他才是沒教養的小人嗎!還把自己也給套了進去。眼看姚清北氣得臉都青了,他無奈,只得打着圓場道:“二小姐無需着急,小少爺是跟着葉家少爺出去了,聽聞是要去清音坊。”

“謝先生告之。”寶珞福身淡笑,接着,又看了眼堂兄,頗是惋惜地搖了搖頭,“先生,這麽些年,委屈您了。”說罷,甩開門簾邁了出去。就在她踏出翰墨堂大門那刻,只聞身後一聲怒吼:“姚寶絡!”她卻連個頭都沒回,揚長而去……

方才一幕,讓寶珞心有所慮。她讓清北來西院的目的是跟清南一同學習,可她突然意識有些東西,比知識更重要。若是品行不端,學富五車也一樣被人瞧不起!

若是變成清南那般,寶珞寧可弟弟目不識丁!

可腹诽歸腹诽,清北的未來還是不能忽視,這不僅關乎到他自己,還關乎到整個侯府的命運。羅姨娘就是看中了這點,所以對他無限溺愛。不過她可不單單是為了讨好,她是想在讓西寧侯對這個唯一的繼承人失望,如是,她若再生個兒子,這孩子必然受重視,也許會取而代之,從庶子到嫡子,那羅姨娘便順理成章被扶正。就算計劃落空,她哄了清北這麽多年,以清北對她的感情,她也可安穩一生。

呵,好會算計啊。于她而言真可謂是百利無一弊,卻偏偏把清北給毀了。

無論如何寶珞不能讓她奸計得逞,她得把弟弟抓回來。

清音坊,他不是最喜歡鸾音閣嗎!還和葉羨一起去的……她就覺得葉羨這小子有問題。第一次見到他,整個人沉穩得不像個少年,第二次見他,單純得瞧不出個破綻,也不知哪個才是真正的他。說起話來更是讓人出其不意,她都不知道該如何接。這倒沒什麽,大不了她不接觸他,可不能任他帶着弟弟出去鬧啊!

寶珞就讨厭這種人,自己不上進,還得拐着別人。清北更傻,人家葉羨算皇戚,出門被人捧便罷了,有權有勢未來無憂,他就是一輩子不學無術,那也是坐擁吳江一百二十傾沃土肥田,歲祿八百石鈔兩千貫,下輩子都揮霍不完。清北自己呢?世子還沒冊下來,都成了京城的笑話了,還跟着人家瞎混……

寶珞回去換衣服準備出門的功夫,姚瀾來了。

往日除了給老太太請安能碰面,二人極少交流。今兒一見到寶珞,姚瀾笑盈盈地跟了上來,笑道:“二姐準備出門嗎?我正想找你去聽曲呢。”

“聽曲?”寶珞挑眉。

“對呀。”姚瀾一雙桃花眼彎眯,像極了羅姨娘。不過繼承了父親的優點,她比姨娘還美,美得透着股若有若無的媚态。“靖安侯家小姐剛下了帖子,包了三樓的虞美人,最大的雅間呢!”

寶珞神情漠然,問道:“給你下的帖子?”

姚瀾僵住,尴尬笑笑。“……自然是給二姐下的。”

都是千金閨閣,不可能給個庶女下帖子,若是嫡小姐不去,根本沒有庶女參合的份。

“既然給我的,為何到了你那。”

“我幫姐姐接的!”姚瀾笑應,又眯起那雙勾人的桃花眼。

“那你便私自拆開了?”

姚瀾窘。“往日……不是,都這樣嗎?”

對,往日都是這樣,這家裏都把她當做嫡小姐看,她也以嫡小姐自居,往日的“寶珞”不過就是個挂名的嫡出罷了。說不定她也沒少借着自己的由頭和那些千金們混,不然怎麽這麽熟悉,而且自己那些極其隐私的流言,又是誰傳出去的……

見姐姐半晌沒應聲,姚瀾怯怯道:“往日你都是不參與的,我不知道你介意這些,你若是不高興,以後收了帖子我馬上給你送來。”說着,她拉了拉寶珞的袖角,撒嬌道,“我錯了,二姐,你別跟我計較了,好不好。”

“我怎麽會跟你計較呢。”寶珞婉笑,胳膊一擡,甩掉了她的手,回身便道:“嬷嬷,梳妝吧。”

“嗯?”杜嬷嬷茫然。

寶珞透過菱鏡看了姚瀾一眼,笑道:“咱們得去赴宴啊。”總得讓人知道知道,誰是替身,誰是正主吧。

……

清音閣的建築絕不在鸾音閣之下,裝飾奢華,考究精美,只是——少了點靈動的韻味。畢竟來這的,不都是抱着聽曲的目的,有些達官貴人偏就喜歡挑這雅致地方來會面。寶珞提前便囑咐好了,一入門,她帶着金钏和姚瀾赴約,而杜嬷嬷則趁這檔子帶着下人去尋小少爺。

登上三樓,剛拐近虞美人,便聽聞房裏言笑晏晏之音,寶珞敲門而入,房裏登時鴉雀無聲——

幾位小姐都愣住了。面前的姑娘,說是巫女洛神也不為過,妃紅襖衫外罩十樣錦暗紋薄紗,淡了妃紅的張揚又恍若仙袂翩翩,一撒淡青百褶裙,如煙雨初霁,雲破之處……若只是衣着別致玲珑便罷了,偏人也這般出塵,清媚絕麗,姿色天然,一貌傾城,般般入畫……

驚訝過後便有點酸了。起初沒認出她是誰,然瞧見她身後的姚瀾,猜也猜得到,這便是那個蠻橫的西寧侯府二小姐了!

其實她們不是不知道姚寶絡漂亮,只是沒想到她竟美得如此出挑。要知道往昔的她簡直俗不可耐,滿身的“銅臭”味,每每相聚,她們不是取笑她妝容,便是嘲弄她衣着,調侃起她的審美那是一點不含糊。偏她還是個急脾氣,三言兩語便發作,反駁不過便與人蠻橫。可她一個人如何橫得過一群人,久而久之,經常受氣的她便再不與她們往來了。

說起來,她們也快一年沒見了吧。她如此驚豔出場,竟讓人找不到調侃的話由……

“寶珞你來了!”一長相清秀溫婉的姑娘上前,挽住她道,“最近身子可好些?你病着的時候,我去看你好幾次,可你都昏迷着,我好不擔心呢。”

人沒認出來,這聲音寶珞認出來了。自己昏迷時,可不就是這個聲音在自己耳邊絮絮叨叨,一個勁兒地讓她快點睜眼,快點好起來。

這是除葉婧沅外,她唯一的閨友,詹事府少詹事家的小女兒,狄筎。

“你看我這不是好着呢嗎!”寶珞笑着,随她入座。

狄筎努了努唇,嗔道:“可不是好着麽!聽說你聽曲逛馬市街,還去绮羅軒撒錢,口脂便買了七個,好不逍遙,就是不知道來看看我!”

“喲,你還摸得挺清的嗎!”寶珞笑道,目光卻瞥向姚瀾,姚瀾心虛地錯開了眼神。

“能不清嗎,你現在可是風雲人物呢!”說話的是便是靖安侯家孫小姐楊令貞。老靖安侯是開國功臣,公爵裏年紀最長最受尊敬者,每每觐見,都會被皇帝賜坐,他也是坐着面見皇帝的唯一人。祖父功高位尊,楊令貞便自幼帶了分優越感,成為衆千金中那個拔尖的,一路衆星捧月。

茶藝師傅給寶珞斟了杯茶,她點頭謝過,道:“怎麽,令貞妹妹是覺得我搶了你風頭。”

楊令貞愣,哭笑不得道:“姚姐姐這風頭,我還真不敢搶呢!你多威武啊,之前的未婚夫,亡的亡,傷的傷,換了她人恨不能趕緊嫁了藏起來才好。你呢,居然把武安伯世子的婚都退了,連退三婚,誰有你這魄力!”接着,她促狹一笑,“那話怎麽傳來着,道姐姐你是,天煞克星,男人勿近啊!”

這話一出,滿室哄笑,方才還愁找不到槽點調侃,眼下這不是現成的,姑娘們一個個笑得是花枝亂顫,撫掌贊楊令貞那句“男人勿近”說得好,說得妙!這姚寶絡啊,還真就天生是個調劑氣氛的笑柄!

狄筎氣得直喘粗氣,幾次反駁都被淹沒在了笑聲中,急得她想去安慰寶珞,卻見她淡定依舊,從容地品着茶,好像她們笑的便不是自己,狄筎甚至還瞧見她勾了勾唇,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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