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挾持

往日揶揄,寶珞都會氣急敗壞,醜态畢現,惹得她們哄笑不止,然今兒她卻如換了個人似地,淡定自若地品着茶,看都不看她們一眼,從容得倒讓她們無所适從,漸漸平息了笑聲。

楊令貞也覺得無趣,收了笑意。

茶藝師傅端給衆人分茶,楊令貞呷了一口,目光又落在了寶珞貼着茶盅的雙唇上……

她不得不承認,姚寶絡的唇是真的好看,花瓣樣的形狀,粉嫩嫩的誘人,尤其沾了茶水後,晶瑩得像她腕間的那钏胭脂水碧玺。

她唇色天生就是這般嗎?楊令貞下意識看了看手裏青花瓷茶盅上,自己口脂沾染的淡淡紅色,随即又看了看她的茶盅,于是佻聲問道:“姚姐姐口脂可真是漂亮啊,可是绮羅軒的?”

寶珞撩起眼皮搭了她一眼,笑道:“是啊。”

“哪個顏色?煙粉的,還是桃緋?”楊令貞追問,可又覺得好像又都不是,要再暗一些。

寶珞勾唇抿了抿,道:“是我自己調的。”就是用杜嬷嬷接受不了的茶色和丁香,略加了海棠紅。

楊令貞來了興致。“如何調的?”

“調嗎,很簡單。”寶珞捏着茶盅悠然道,“只是有些嘴巴不适合用。”說着,她促狹一笑,竟和方才楊令貞的那個笑如出一轍。

楊令貞察覺詭異,卻還是忍不住問:“什麽嘴巴不合适?”

“狗嘴啊!”

話一出,滿室沉寂,這戛然而止的靜默讓琴師猝不及防,抹錯了個音,琴師窘得紅了臉。

這個破音挑破了楊令貞的神經,她吼了一聲:“姚寶絡,你敢罵我!”

“我何時罵你了?”寶珞一臉的無辜。

“你就是在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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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罵你什麽了?”

“你罵我,你罵我是……”楊令貞急了。“你罵我是狗!”

“領什麽不好非要領罵,你還真有悟性。”寶珞勾唇笑了,她看向大夥,“你們得給我評評理,我可有說錯?這口脂是給人用的,狗嘴可不就是塗不了嗎!”

大夥心裏明淨,她就是在罵楊令貞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可又她所言:這話沒錯啊!

角落裏的陳侍郎家小姑娘看着寶珞誇張的模樣是在憋不住了,“噗”了一聲。

“陳子玥,你敢笑我!”楊令貞沒得發作,盯上了她,子玥吓得趕緊捂住了嘴巴。

延安侯家的夏妤趕緊推了推點心,打圓場道:“令貞妹妹別生氣呀,寶珞開玩笑罷了。吃塊油酥鮑螺,我家新請的蘇州師傅做的,沃肺融心的,你嘗嘗。”

楊令貞接過來,眼神卻始終剜着寶珞。

陳子玥這會兒也讨好地送了杯茶來,可楊令貞沒看到,衣袖一撫,杯倒灑了她一身,裙裾皆濕,她瞪惶惶的小姑娘怒喊:“誰讓你把水放這的!”當即一個回手,把那塊油酥鮑螺也摔在了地上——

這會兒,不止被吓哭的陳子玥,連夏妤的臉色也不大好了。

衆人尴尬,寶珞卻拈了顆鮑螺,咬了一口,對夏妤贊道:“果然入口即化,好吃。”說着,還不忘遞給狄筎一顆。

如此,楊令貞恨得更是直咬牙,道了句:“姚寶絡,你等着!”便狼狽地帶着下人走了。

狄筎看着楊令貞怒火中燒的背影,覺得這仇算是做下了,她憂慮道:“寶珞,你這是何必呢。”

寶珞把那顆點心都吃了,淡然道:“大夫說了,我不能受氣。”

可狄筎郁色不減,她只得解釋道:“怕什麽,靖安侯因仁德受敬,教養出這樣跋扈的女孩還是什麽長臉的事嗎,她敢把我如何?不過色厲內荏罷了,今兒不把她拿住,她還真當我是好欺負的,往後少不了嚣張。”

這話說得狄筎有點怔,這還是往日那個渣渣呼呼,頭腦簡單的姚寶絡嗎?怎有點不認識了呢……

幾個姑娘去送楊令貞,人少了,寶珞這才發現了角落裏的四妹妹寶蓁,原來她也來了。

方才大家嘲弄二姐,寶蓁心裏不大舒服,但不是因為難過,是因為羞恥,所以她才躲在角落。這會兒見二姐朝自己望來,她趕緊扭頭去看了窗外。

寶珞知道她的心思,抿了口茶哼了聲,也當沒看見。

送楊令貞的幾個姑娘回來了,這裏面也有姚瀾,她一回來便對着寶珞怨道:“二姐,你太胡鬧了!”

“這有你說話的份嗎!”寶珞看都沒看她,冷道,“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

姚瀾語塞,羞窘交加。臉紅,眼睛也跟着紅了。

大夥瞧不過去的,便道:“都是姐妹,別太苛刻了。”

寶珞瞥了她一眼,笑了。“我無所謂啊,反正都是我姚家人,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只要你們別覺得掉價就行!”

可不是,滿屋子的各府千金,那個不是矜貴的嫡出身份,卻跟了這麽庶女混在一起,在這個嫡庶尊卑尤為嚴格的年代,可不就是自降身價。

大夥也意識到了,心裏雖贊同,可嘴上偏就有不服的。長興伯家的樓錦程道:“這麽多年西寧侯未續弦,姨娘又随侯爺身居主院,這跟主母有什麽區別?若被扶正,那姚瀾可不就是嫡小姐了。”

“這訛言惑衆的話你也敢說!”寶珞茶盅一摔,冷喝了聲。“‘嫡庶之別,所以辨上下,明貴賤。’你這是要亂尊卑之序嗎?國法明律:‘以妾為妻,可是要杖九十。’說話可是要負責任的,我父親是西寧侯,又是朝廷三品官員,你是要造謠,道我父親違背法紀,亂人倫綱常?呵,這事說大不大,說笑也不小啊!官場向來波雲詭谲,誰知道這話是你一個小姑娘的無心,還是受人指使的陰謀啊。”

這話一出,把樓錦程臉都驚白了。她哪想這麽多啊!姑娘家的,鬥鬥嘴便罷了,長輩的事确實不敢妄言。

她慌亂無措,嘀咕着“這話也不是我說的”瞥了眼姚瀾,退了回來。

寶珞明白了,這話除了姚瀾還能有誰說。她真是想當嫡女想瘋了!

“妾就是妾,上不了臺面的,若非自己堕落,也沒人逼着她當妾。既然當了,那就守好本分,把心思擺正,還能換來他人尊重;若是癡心妄想心術不正,那就怪不得他人不留情面了。”說着,她又喚了聲,“金钏,帶三小姐出去候着吧。”

聞言,姚瀾卻如五雷轟頂,她瀾再不濟也是西寧侯的庶女,姚寶絡竟然讓她和金钏去門外,這是把她當婢女看嗎!

姚瀾眼淚都快落下來了,好不委屈,她掃視房中人,一個個不是錯開目光便是冷漠地看着笑話,沒一個開口幫她的。

話都到這份上了,誰肯幫她,都巴不得她趕緊出去,別玷了她們身份。

姚瀾無奈,只能咬着唇退了出去。

她一走,房裏人再沒一個敢和寶珞對付的了,噤口不再提往昔的事,這一曲罷了,大夥還把單子送到她面前讓她點下一曲……

寶珞沒客氣,嫣笑點了,房裏此刻融洽萬分。然曲子還未到一半,金钏來了,耳語幾句,寶珞對各位抱歉,道先離開一會兒。

“小少爺在二樓?”

“嗯,杜嬷嬷正在扶桑間看着他呢。”金钏道。

“我知道了。”寶珞點頭,又看了眼門口還在憤憤的姚瀾,道,“你先看着她,我去找嬷嬷。”

寶珞囑咐了金钏便朝天井樓梯去了……

三樓雅間是瞧不清一樓天井下的戲臺的,都是包了琴師歌伶在雅間裏獨賞,故而人不多。未免幹擾,雅間朝廊的窗戶是不開的。寶珞剛拐出金钏視線,走到紫薇間門口時,只聞門忽地打開,不知哪來的手一把将她扯了進去——

寶珞驚得要叫,卻被人捂住了嘴。

“別叫!”

随着呵聲,一張肥碩的大臉出現在眼前,她明白,自己被挾持了!

那人二十七八的年紀,煞白的臉油膩膩,髯須稀薄,若不是聽了聲音,活像個生了胡須的惡婦,白花花的腮肉晃得寶珞眼暈。他一見寶珞,本就被擠得不算大的眼睛眯起,色像畢露,但彎起的眼線卻讓她看着莫名眼熟……這胖子竟生了對桃花眼……

“哼,小妖精,到底落我手裏了吧!”那胖子單手掐着她頸脖,用手裏的折扇拍了拍她臉。

房裏封閉,歸晚就算喊了,還沒等外面察覺,她就被他分分鐘掐死了。不過聽他這話,應是相識。寶珞鎮定,瞪着他問:“你誰啊?”

“別他娘地跟我耍,你三舅舅都不認識了!”他又拍了她一下,卻笑嘻嘻又道,“不認也好,我也不樂意當你這個三舅,我當你夫君多好……”

“啊,你是羅家三舅啊!”

寶珞恍然想起來了。這胖子不是別人,正是羅姨娘的三弟弟羅茂才,羅氏母親改嫁後懷的孩子。這羅茂才小的時候還算聰穎,十幾歲便中了秀才,得意忘形的他開始放任自我,以致接下來屢次不第。羅氏并不待見羅家的一切人,但無奈這個弟弟與她一母同胞,她不得不管他,于是接着西寧侯的光,在五城兵馬司任了個市司小吏目,手裏捏了幾個小吏,每三日一次校勘街市斛鬥、秤尺,稽考牙儈姓名及時其物價,說白了就是個小城管。這城管當的可不虧,整日挂着西寧侯府的名聲招搖撞騙,把他喂得這般肥頭大耳。

這倒也罷,最不知天高地厚的竟是他自從去年臘八見了“外甥女”寶珞後,便看上她,迷得神魂颠倒,嚷着姐姐非要娶她。氣得羅氏差點沒把他肥腦殼敲了,罵他癡人說夢:人家未婚夫可是武陽伯世子,四品指揮佥事,就是哪天西寧侯府敗了,那姚寶絡也落不到他手裏!

所以說他還真是癡人,死心不改,有事沒事便往侯府裏竄。正月十五賞燈,他居然尾随寶珞,差點沒把人家吓到。西寧侯暴怒,打了他一頓,再不許他來侯府了……

這些,還是杜嬷嬷講給寶珞聽的,沒成想她今兒竟遇見活的了!

寶珞指了指他的手,笑道:“三舅,都是親戚,不必如此吧。”

“哼,親戚!”羅茂才哼道,“親戚你讓你爹往死裏打我。小妖精,我那日不過要帶你去吃酒,你竟告訴你爹我對你動手腳!”

“誰叫你拉我手了。”

“我不拉你你能跟我走嗎。”

“我若跟你走了,那我跟我爹說的可不就是事實了。”寶珞突然變臉,嫌惡地道了句。

羅茂才皺眉,陰笑道:“對,所以這頓打我不能白挨,元宵不成,我今兒不會讓再你跑了!”說着,便朝寶珞欺來……

可還沒待靠近,只聽他撕心裂肺地一聲嚎叫,踉踉跄跄地向後退——

他方才掐着寶珞的那只手,虎口上紮了一根鎏金簪,深得将虎口生生穿透……

“姚寶絡,你夠狠。”羅茂才舉着滴血的手道。

眼看他還要朝自己靠近,寶珞順勢從頭上又摘了支簪子。

“你若敢過來,我這還有一只!”她右手握簪指着他,左手已經瞧瞧地背到了身後,去開門。

羅茂才好似也意識到了她的意圖,猛地撲了過來,寶珞只得朝旁邊躲去,舉起的簪子始終不敢落下。二人在房中追逐,寶珞只得貼在窗口大喊,羅茂才帶傷,腿腳還算靈便,雖身寬體胖,追不上靈巧的寶珞,可也讓她歇不下來,她根本靠近不了門口,二人僵持。急得寶珞真恨不能沖上去,拿着簪子再紮他幾下,但是不行,她沖動不得,若是簪子沒紮成再被他逮到,以他這力氣她想掙脫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二人僵持中,門外突然想起了腳步和談笑聲,寶珞如臨大赦,也顧不得許多,猛地沖了過去,方要推窗大喊,卻被人一個力勢拉了回來,她撞進了一個懷裏,嘴巴被捂上了。

她驚得猛然擡頭,愣住了——

頭頂上,那人以指抵唇,“噓”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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