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冊書
鄭院判是皇帝為表關心,特地安排來給葉羨療傷的。說是療傷,其實就是換藥,葉羨的傷,不過傷及皮肉,連骨頭邊都沒碰着,卻要一個六品院判見天跟着,大材小用這詞放他身上都有點虧。
所以當寶珞訴說請求後,他一口答應。分辨毒性,起碼還有點挑戰性,總比折騰葉羨那眼見就要愈合的傷強得多。
寶珞原是不想葉羨介入的,母親的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這個“磨人精”無處不在,且他也确實有些能力和手段,故而在他反複的保證下,告訴了他。她也很好奇,發現自己偶爾對他也會有種莫名的信賴感。
到了百花園,姚蘭亭擺出所有留藏的熏香。鄭院判則是挨個聞、嘗、試、品,頗是用心,可終了卻什麽都沒發現……
“這些熏香都是正常,無任何毒性存在。”
“不應該啊。”姚蘭亭不大相信。她一直認為是自己的香害了嫂嫂,畢竟唯一能進得了觀溪院的外來東西只有她的熏香。
“那有沒有可能,是其中的某種原材和母親的病相沖呢?”寶珞突然問道。
鄭院判把香料明細看了個遍,一一核對後,還是搖頭。這些原材不過是些清淡的香料和性溫的花草罷了,也有幾味藥材,只是對病人均無反畏之類。
那這就奇了怪了,難不成她們的方向是錯的?寶珞納罕,還要重新再來,逐一排查母親當初的吃食日用?這難度可就大了,畢竟在飲食上,可沒法姚蘭亭那般,留藏各個時期的樣品,保存記載。
寶珞一籌莫展,姚蘭亭亦是,雖說熏香無問題為她洗清了這麽多年的嫌疑,可她依舊高興不起來,比起清白,她寧願求得嫂嫂離世的真正原因。
這些熏香貌似也幫不上忙了,二人嘆息,可鄭院判卻對此頗感興趣。他沒想到西寧侯家的姑奶奶調香果真有一手,有藥用價值不說,香氣獨特怡人,擱置這麽些年依舊濃郁……
葉羨平靜地看着不停鼓搗着香料的鄭院判,問了句:“若是對病人無害,會不會和其它飲食混合,而産生毒性呢?”
鄭院判擡頭,應道:“有可能啊,比如藥物相沖,那我便要知道侯夫人的藥方。”
“有!”寶珞喚聲,拿出了前些日子柴嬷嬷留藏的方子。因着年頭已久,這紙箋都略有發黃了。
鄭院判結過,掃了一遍,依舊無奈嘆聲。“侯夫人是小産氣虛,導致氣血郁結,這藥方和她當時所用的熏香沒有沖突。”
線索又斷了,寶珞喪氣。不過鄭院判又道,“也不能說一點問題沒有,我發現那個時期的香,有淡淡的辛、苦味道。可是在查不到到底因何會有這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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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是懷疑當時用制香的水有問題!”
“也有可能,溶于水不易察覺,量雖少但在制香過程會被提純。可正是因為溶于水,無跡可尋,不易查出到底是什麽。”
寶珞急切,葉羨看着她,道了句:“姑姑不是說掉頭發嗎?”
姚蘭亭連忙點頭。
鄭院判神情茫然,卻忽而凝住,整個人靜止了一般沉思良久,問道:“侯夫人可有咳疾?”
姚蘭亭回想,道:“有,她雖不肯見我,但我聽到過她咳聲。”
“那便對了。”鄭院判肯定道。“小姐可以回去查查,當初大夫可給夫人多添了細辛一味藥。我懷疑這水裏的是藜蘆,藜蘆性溫,辛、苦、大毒。細辛與藜蘆相遇,會使人五髒衰竭而匿于無形。而常人服用藜蘆雖不會中毒,但也會引起各種不适,比如腎氣不足,脫發等。所以這水中的苦味,應該是藜蘆。”
寶珞一顆心落地,接下來,只要找柴嬷嬷詢問,便可查明事實真相。
送走鄭院判後,她整個人都輕松多了,雖還不知元兇,但起碼知道母親去世的真正原因,故在回觀溪院的路上,主動贊了葉羨,感激他請來了陳院判。畢竟不是哪個大夫都有他這般經驗豐富。
葉羨也沒客氣,笑道:“我幫了表姐,那表姐可要獎勵我?”
“獎勵獎勵,說罷,你是想吃油酥鮑螺,還是狀元餅?要不我去摘最新鮮的葡萄給你,或者帶着清北咱出去吃,去哪家你點。”
葉羨哼笑。“這回我不想吃。”
“那你想什麽?”寶珞詫異,不過還是笑了。“念書也行,說吧,什麽我都能答應你。”
“真的?”葉羨挑眉,“那表姐親我一口。”
這話一出,寶珞險些沒被地上的凸起的青磚絆個跟頭,葉羨一把攙住她,她卻窘迫地推開了,瞥着他道:“還要不要臉。”
葉羨不以為然,撇嘴道:“小時候又不是沒親過!”
小時候……寶珞梗住。
“葉羨,你故意的是不是!”寶珞吼了一身個,接着朝他胳膊猛拍了一掌。然這一掌不偏不倚,正拍到他傷口上,看着他嘶了一聲,寶珞驚了一跳,趕忙去扶他,卻見他咧嘴笑了。寶珞恨恨地踢了他一腳,“讓你皮!”說罷,扔下他便跑了。
葉羨看着她輕盈的背影,溫柔而笑,恍然又回到了許多年以前,到底有多少年,他也記不得了……
寶珞匆匆跑了回來,方一入門便和弟弟撞了個滿懷,她哎呦一聲,清北忙扶住了她,急迫問道,“姐你去哪了,我幹找你找不到!”
“我……去看姑姑了。”清北脾氣急,寶珞還不像把這件事告訴他,于是敷衍道。
不過清北也無暇顧及,攥緊了姐姐的手腕,雙眼閃亮,興奮道:“姐,我世子冊下來了!”
“真的?”寶珞也顧不得手腕被他捏得發脹了,激動問,“什麽時候?”
“就剛剛,冊書都下來了,我方從父親那回來便來告訴你了!”
寶珞哎呦地長舒了口氣,無限感嘆道:“我這顆心啊,是終于能放心了。”可随即她又意識到什麽,納罕問,“怎麽下的這麽突然?”
清北被問住了,怔得不知該如何回答。寶珞想了想,恍然。這定是皇帝的安撫之計,想必還是因為祖母告楚彌遠的緣由吧。不過不管什麽緣由,反正冊書到手了。寶珞拉着弟弟笑道:
“算了,管他呢,到手就好。我讓嬷嬷準備準備,咱去祠堂告訴母親去!”
清北展顏,連連點頭。他一臉得意地勾了勾唇,問道:“姐,既然冊了世子了,那我是不是就不用讀書了?”
“你敢!”寶珞登時變臉,揚手要去拍他。清北躲了一下,看着怒氣的姐姐笑意更深了,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哄道:“逗你呢!就算最後襲承爵位無需科舉,我也不會放棄讀書的。”
“這還差不多。”寶珞笑道,落手揉了揉他的臉,拉着他往祠堂去了。
……
“母親,你聽說沒?清北的冊書下來了。”姚瀾入門便對母親道。
羅姨娘望着手裏的繡繃,涼飕飕道:“這麽大的事,能不知道嗎!哼,往常得了何消息,他總會跑來第一個告訴我,可聽說他接了冊書便去了觀溪院。”
“就是說嗎!這麽多年的讨好有什麽用,您換來什麽了?姚寶絡一回來,幾句話便把他給勾搭去了!”
可不就是這麽個話,羅氏想着這麽些年投入将付之東流,如何能甘心。她放下繡繃,斂容道:
“錢嬷嬷,去備些清北喜歡的菜,越多越好。瀾兒,你去後院看着,只要他離開觀溪院,無論如何你也要把人給我請過來!”
姚瀾應聲去了,她在後院繞了一個下晌才等到弟弟出來。清北對她母女倆的怨氣還沒消,姚瀾只得哀哀殷切地哄着,誠懇認錯。總歸照顧了自己了這麽些年,清北不想彼此撕破了臉皮,免為其難地跟她去了東院。
羅姨娘一見清北,眼圈瞬間就紅了,顫抖地喚了聲“小少爺”,便緊抿其唇。那種疼在心頭,又不得不極力隐忍的克制,看得讓人心酸,使得本來還一臉淡漠的清北,眉心登時擰了起來,郁色漸濃,而正是這種痛心的無奈,反倒使彼此的疏離感淡了,畢竟愛之深,才恨之切啊。
羅氏拿出慈母的态勢,表達了對他的欣慰,道今兒請他來,是想為他恭賀被冊世子。接着,她會心而笑,目光慈愛得描繪着他,那種發自內心的親切,頗有種我家兒郎初長成的自豪。
“……小少爺終于長大了,我記得你剛來我房裏時才六歲,還不及這張桌子高。可現在瞧瞧,我都要仰頭看着你了。”
“可不是。小時候沒我高,便整日跟在我後面,姐姐姐姐地喚着,我跑幾步就要停下來等等你……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你突然就比我高了,到如今可是我追不上你了!”
姚瀾一邊含笑道,一邊給清北夾菜。清北看着碟中,魚刺被挑得幹幹淨淨的魚肉,也不由得牽了牽唇。有些事,即便是怨恨不得不承認,小時候她們确實給過他溫暖。
見他笑了,羅氏趕緊趁熱打鐵,把之前的錯又提了上來。不過她既沒狡辯也沒推脫,唯是一遍遍地道歉,述說着自己的難處,博取他的同情和諒解。
清北始終默默聽着,終了嘆道:“姨娘真的是想多了,雖說你是妾室,可父親敬你,我也把你當至親,我們一家人不是生活得很好嗎?姐姐脾氣是急了些,有時話不留情,可她真的是個善良重感情之人,你們若不惹她,她也不會針對你們,大家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
“是,清北說得對,是姨娘的錯,姨娘給家裏添麻煩,讓你操心了。”羅氏抹了淚道。
清北皺眉。“姨娘這話說得就見外了,都是一家人哪來的麻煩和操心,大夥不都是想把這個家過好麽!你就聽二姐的話,安分地過日子,這比什麽都強。”
“對,姨娘聽你的話,也聽二小姐的話。”羅氏含笑道了句,說着,她看了錢嬷嬷一眼,嬷嬷會意,喚了一聲。只見門外走進了兩個垂眸抱琴的小姑娘。
清北不解,納罕望着姨娘,姨娘卻道:“今兒你大喜,姨娘知道你鐘愛音律,便請從外面請了兩個樂坊的姑娘。她們可非一般樂伶,善攻樂律,自成一家,你且聽聽便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