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雪蠶
寶珞回到西廂房, 杜嬷嬷正在房中等她,見了二小姐, 眼淚止不住就要流,拉着她悔恨道:“小姐, 我對不起你,我沒看住小少爺。”
“算了,我沒怪嬷嬷。”寶珞拉她入稍間,掩了門,詢問起事情原委來。
杜嬷嬷道, 小少爺前日作文, 被孔老翰林大贊, 據說當時國子監祭酒也在, 頗是賞識,道可以讓小少爺以蔭生之名,入國子監學習,直接參加春闱。小少爺回來的時候,高興得不得了,飲酒後,便喚了那兩個姑娘來助興。
兩個姑娘,年紀小的叫輕霜, 年紀稍長, 大眼睛的叫雪蠶。兩人的性子一動一靜, 輕霜見誰都笑盈盈的, 而雪蠶, 總是低着頭,除了小少爺,幾乎不與他人說話。兩個人雖然差距大,但都算本分,別看都柔柔弱弱,小姐似的嬌軟,但手腳還算勤快。
其實嬷嬷這麽大歲數,什麽看不出來,再勤快她們也不是幹活的人。果不其然,一日嬷嬷聽聞小少爺房中有撫琴聲,便留心了,不久見雪蠶抱琴而出,她便明白了一二。接下來的幾日,雪蠶頻頻被小少爺喚去,不過每次都是一曲罷了再無二音。嬷嬷覺得這麽也不是個辦法,便偷偷提點了雪蠶姑娘,那姑娘每次都靜默不語,終了淡淡道一句“謝嬷嬷,雪蠶記下了。”
說到這,杜嬷嬷嘆息。她不得不承認,對雪蠶姑娘,她一點都讨厭不起來,雖不愛說話,卻是個識禮謙遜的人,懂得分寸,骨子裏就透着不俗的教養,所以不怪小少爺喜歡她。所以今早上小少爺出了這事時,她一直以為房裏的是雪蠶姑娘……
“都怨我,昨晚上聽到琴聲還以為是雪蠶,她每每都是一曲作罷,我也就沒太在意,急着去給老夫人送香囊。可怎知道,這輕霜也會撫琴啊……”
“我讓你查這兩個人哪來的,你可查了。”寶珞問道。
杜嬷嬷點頭。“查了,是羅姨娘領進門的。”
“哼,這就對了。”寶珞冷笑。“嬷嬷再找人幫我查查,看看她們到底是何身份!”
……
清北被打的事,第二日就傳到了老太太那,寶珞去看她時,她正氣得直咳。這世子冊書才下來幾天,就鬧出這種事,若傳出去讓人家怎麽看。
寶珞安慰她,這事且還鬧不清呢,讓她不必擔心。眼看着她這病不見好,越發地重了,寶珞甜笑勸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只管靜心養病就是。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您是咱家的保家仙,您若好好的,咱侯府準錯不了。”
嵇氏被她逗笑了,會心點了點頭。
寶珞從東院回來,又去見了姑姑,問及祖母的病,姚蘭亭道:“說到底,她這還是心病啊。”接着,也沒再多說,但瞧着姑姑郁郁的神情,寶珞也猜到祖母的心病在哪,許還是母親和自己吧。
心病還需心藥醫,寶珞早晚會把祖母這個心結打開,但是眼下,觀溪院的事還得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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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寧侯堅持要兒子對輕霜負責,納她為妾,寶珞反對,且不說這事還沒弄明白,哪有未娶妻者先納妾的,這必然會有損清北的名聲。但西寧侯意決,寶珞只得先争取些時日。
知道自己要嫁給清北為妾,輕霜緩了過來,不但不尋死覓活了,精神頭也好得很。
二房聽聞此事,絲毫不驚訝,只道這位世子爺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清南更是諷刺他爛泥扶不上牆,孔元潤能看上他,證明這位老翰林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這可就是典型的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了。
自家關起門來怎麽說都無所謂,可偏偏地,二夫人竟給輕霜的月例給提了上來,比照姨娘的用度——
如是,輕霜頭揚得更高了。
畢竟是給世子爺當妾,小少爺不過十四,便俊得讓人挪不開眼,再過幾年多了男子氣概,還不是妥妥地玉樹臨風,英氣凜凜啊。別看小少爺偶爾犯渾,其實大多時候都和善溫柔得很,尤其是小丫鬟,不打不罵,極是體諒,就是伺候他一輩子她們都願意,何況做妾!于是本來還對輕霜報以憐憫的小丫頭們,一個個都開始羨慕起來。有些妒忌的,更有圍着她轉意圖讨好的,不過幾天功夫,輕霜便暈頭轉向,果真拿自己當姨娘了。
輕霜幹活笨拙,使喚起人來卻是輕車熟路,對頗受重視的嬷嬷和金钏花心思去讨好,而對稼雲這些沒地位的小丫頭們則是愛答不理,不過這便算了,她尤為針對的不是別人,而是雪蠶。
二人同居後罩房,小丫頭常聽得到異樣的聲音,不是斥責聲便摔打,總之只能聽到輕霜的聲音。
是日二人又吵了起來,與其說吵,不若說是輕霜一人在作……
“……姨娘贈我的琉璃簪子,是不是你碎的!”
“不是。”
輕霜冷哼,“我知道,你不就是嫉妒我麽,同樣來觀溪院,偏偏我就要跟了小少爺,而你卻還是個丫鬟,你心裏不服,便拿我的物件撒氣,昨個是二夫人送來的宋錦,今兒便是姨娘贈我的簪子,明個呢!你還想毀什麽。”
“我說了,不是我。”雪蠶坐在塌邊,輕輕擦拭着她那把仿制的焦尾,平靜道。
輕霜就是瞧不慣她這一副雲淡風輕的樣,自命不凡,連小少爺都高看她一眼,被她迷得團團轉。“你說不是你就不是你了!這房裏就你一人,不是你還鬧鬼了!”
“不是鬧鬼,是人心有鬼。”
“你說什麽!你說誰心裏有鬼!”輕霜尖聲道。
雪蠶手停在七弦上,嘆道。“輕霜,我長你兩歲,當你是妹妹,你能有今日我是真心為你高興。所以你不必防着我,也不必拿這些小伎倆算計我,我不會和你争的。”
陰謀竟被撕破,輕霜臉皮漲紅,指着她怒道:“裝什麽清高,明明是你自己不争氣!若沒我,完得成任務嗎!拿我當妹妹,我才識得你幾日,少同我說這些有的沒的。”
雪蠶覺得她是沒什麽可說的了,抱起琴便要離開。輕霜急了,一把奪過了琴,諷道:“怎地,不甘心,所以又要去找小少爺?”
“把琴給我。”雪蠶冷聲道。
“不給。”
雪蠶深吸了口氣。“日中則昃,月盈則虧。輕霜,我勸你适可而止,別把事做得太絕,到時候收不了場,後悔的是你。”
“哼!你這算威脅嗎?”輕霜冷笑,“我今兒還就做絕了,看你往後拿什麽去勾引小少爺!”話音方落,她驀地舉起琴猛然砸向地面,嘭的一聲,琴弦崩裂,琴身殘斷。
雪蠶徹底驚住,整個人僵得連呼吸都停止了——
“去啊,你去小少爺那告狀去啊,他不是最聽你話嗎。”輕霜挑釁道,“有能耐你把一切都說出來,看看最後虧的是誰!”
“喲,房裏這麽熱鬧,我可是錯過了什麽?”
門外清越之音響起,二人雙雙愣住,只見林嬷嬷挽簾,二小姐悠然邁了進來。可剛一擡腳,瞥見腳底下掉落的琴轸,又收了回來……
輕霜趕忙迎了上去,巧笑道:“二小姐,您怎來了?這後罩房逼仄淩亂,別髒了您腳。”
寶珞瞥了她一眼,又看看地上的琴。輕霜趕緊解釋道:“我以為雪蠶姐姐弄壞了我的簪子,便詢問她,沒說兩句她便生氣了,還摔了琴……”她越說越委屈,捏着簪子眼淚都快下來了。而她對面的雪蠶,唯是淡然福了福身,面色平靜無波。
與雪蠶的平靜相映的,是寶珞的淡漠,對輕霜的話,她好似全然沒往心裏去,任小丫頭眼淚都落下來了,她冷不丁地道了句:“你今兒是不是把稼雲打了?”
話一出,輕霜大驚,眼淚凝在了眼眶裏,遲遲不敢落下。她急道:“二小姐,不是這樣的……”
“你打沒打?”寶珞沒聽她多言,又問了句。
輕霜惶恐,嘟哝:“打,打了。”
“因為什麽?”
“她在我的水粉湯圓裏包了魚腥草,害我吐了一個下午,到現在嘴裏還不是滋味,連晚飯都沒吃……”
“你胡說,根本就不是我放的!”門口的稼雲忍不住了,沖進來喊了一聲。
輕霜見她,又氣又恨,怨道:“不是你是誰,晌午就是你給我端來的湯圓。”
“那也不能說是我……”稼雲反駁,卻被寶珞示意噤聲,她問道,“為何是稼雲給你端湯圓來?”
輕霜愣了下,幹澀道,“晌午飯沒來得及吃,正好瞧見她,就……讓她幫我端了一碗來。”
寶珞笑了,冷道:“好大的架子呀。稼雲是我的丫鬟,除了我連小少爺都不敢用,你就能呼來喝去?再說她是二等丫鬟,你是幾等,也敢使喚她?”
“這……”輕霜語塞。雖大夥默認她是未來的姨娘,可畢竟她還不是啊!寶珞一句話就把她打回了原型。輕霜也聽出這意思了,二小姐這是不認她啊?可西寧侯都拍板了,還容得女兒不認。
瞧着雖不言語,卻表情不服的小丫頭,寶珞哼了聲,瞥着稼雲道:“你啊,真是沒出息,人家讓你幹嘛就幹嘛,說冤你便冤你,居然還挨了打。我這臉都讓你丢盡了,你今兒要是不把這臉給我長回來,出門別說是我觀溪院的。”
稼雲聽得一臉懵,直到杜嬷嬷給了她個眼神,才恍然明白過來,直接上前,連個反應的機會都不給,上去就是一巴掌,啪地掄在了輕霜臉上。
輕霜被打傻了,呆了半晌才捂着臉道:“你居然敢打我。”
“我就打了。”說着反手又是一把掌,“方才那巴掌是還你的,這巴掌是教訓你的!我告訴你輕霜,魚腥草不是我放的就不是我放的,我稼雲膽子是小,好欺負,但我行得端做得正,從來不做那見不得人的事!”
這番話下來,稼雲胸中好不酣暢,頭也揚得更高了,無畏無懼。
而輕霜被她氣勢壓得,如霜打的茄子,蔫了。滿腹的委屈如眼裏的淚,打着轉,就是沒勇氣流。不過是個色厲內荏的東西——
寶珞抿笑,道了聲:“話說清了,走吧。”稼雲聞言應聲,輕蔑地瞪了輕霜一眼,轉身跟上了。
然才到門口,寶珞偏頭看了眼,道:“雪蠶,你也來吧,我有話跟你說。”
……
雪蠶跟着二小姐去了西廂房,方入門,便聽寶珞道了句:“雪蠶,那魚腥草是你放的吧!”
雪蠶微怔,抿唇思量,點了點頭。
寶珞把大夥都遣出去了,只留杜嬷嬷一人。杜嬷嬷去掩門,剛回首,便聽“噗通”一聲,雪蠶跪在了二小姐面前。
“二小姐,我對不起稼雲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