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攤牌
正在大夥驚愕中, 不知何時出去的姑母款款邁入,而她身後跟着一位四出頭的婦人。那婦人左面頰有塊巴掌大的燙傷, 傷疤猙獰怕人,可再怕人也不若她那只青白渾濁的左眼。
堂上人皆被她吓了一跳, 三夫人窦氏更是“媽呀”一聲捂住了臉。甄氏雖鎮定, 可眉宇間的驚恐還是出賣了她,她默默錯開了目光, 望向姚蘭亭。
許唯一敢盯着她的只有老夫人了。嵇氏凝眉端詳了半晌,不可思議道:“你是……柴嬷嬷?”
柴嬷嬷微驚, 趕忙跪拜。再擡頭時眼圈都紅了, 她揩了揩眼角,顫聲道:“老太太還能認出奴婢,奴婢慚愧……”
嵇氏笑着讓她起身。“你是裴氏身邊的,我如何能不記得。”說着,她嘆了聲。“這一晃都多少年不見了。聽說你去了南方,你這是又回來了嗎?”
“奴婢沒去南方,而是留在大興, 嫁了個佃戶。”
“嫁人了?你過得可好?可有孩子了?”嵇氏關切問,全然沒因過去的事而厭惡她。
雖是被冤,但老夫人在不知情的前提下依舊沒有低看她, 柴氏心存感激。含笑道:“雖貧困了些, 總歸還過得去, 我有孩子了, 男孩, 五歲了。”
“好好好,有孩子就好啊。”老太太感嘆,可還是不免傷感。若不是當初的事,她最差也能嫁個管事,過體面的生活,可瞧瞧現在,清苦之味看得人心酸,尤其她的臉……
“你這傷,還有眼睛……”老夫人猶豫,可還是問出來了。
柴氏低頭,怯怯地掩住了傷疤,無奈道:“是離府的時候傷的。”
“離府?”老太太下意識重複。
聞言,一旁的羅姨娘心猛地揪起,下意識望向柴氏,而柴氏也在看她,二人視線對上,羅姨娘胃裏發酸,一陣陣翻騰。她不是厭惡的,而是怕的,心虛而怕。
柴氏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切齒道:“對,就是離府時,被羅姨娘燙傷的!她本還想要了我命,豈知我命硬,一場雨水澆醒了我,我被我經過的農戶救了,也就是我現在的丈夫。”
嵇氏震怒,眼若淩霜似地看了眼羅氏,喝聲道:“到底怎麽回事!”
羅氏慌了,連連解釋“不是……”然柴氏操着壓過她的嗓音大喊了聲:“大夫人是被羅姨娘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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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驚雷平底炸開,随後便是死一般的沉寂……這一個賽一個的驚訊,已經震撼讓人沒辦法找一個更合适的方式來表達驚愕了,大夥都呆住了。連羅姨娘都如三魂去了六魄,僵得連動都不會動了……
柴氏接着道:“當初都道大夫人是病故,可誰又知道她是中毒而亡。”
“你的意思,是我給夫人下毒了?”羅氏反應過來,冷哼道。“當初是你寸步不離地伺候夫人,我連見都見不到,就算下毒,可有機會!”
“你是沒有,但我有。”姚蘭亭道了句。她這一句,驚得老太太差點沒站起來,這便是她的心病啊。她幾欲開口,可還是沒發出聲來。害死裴氏到底是女兒的失誤,她若想說出實情,做母親的也不會攔着,沒有什麽比背負着內心的譴責更痛苦的了。
姚蘭亭自然知道母親的想法,她颦眉勸道:“母親,這麽多年為我守這個秘密,苦了您了。我一直以為是熏香加重了大嫂的病情,是我害死的她。我不知道到底哪裏錯了,懷着自責,我每日都在百花園裏找答案,可總是無果。
母親身體欠佳,我六歲便跟着大嫂,都說長嫂如母,一點都沒錯,她待我比親女兒還親。可就是這樣的至親,卻因我而死,這些年來,我一直生活在內疚中,甚至想過用我自己的命償還于她。可我不甘心啊,我還沒查出她究竟因何而亡。直到寶珞懷疑到了我身上,找到了我。”說到這,大夥目光都好奇地望向寶珞。
寶珞點頭,平靜道:“母親只是小産加氣虛,怎麽會越來越重突然離世,所以她一定接觸了不該接觸的。我查遍了所有她能接觸到的東西,均無異常。我甚至找到了柴嬷嬷,這才知道當初唯一不屬于觀溪院的,便是姑姑的熏香,所以我才懷疑到了她。可結果跟姑姑說的一般,我們在香料上根本就沒查出任何有損母親身體的東西。”
聞言,羅姨娘突然冷哼了聲,不忿道:“許是她添了什麽東西便沒告訴你呢,這話你也信!”
“姨娘說對了,還真有一劑藥,姑姑沒告訴我。”寶珞回應道,“便是藜蘆。”
羅氏眼中陡地閃過那麽一絲恐懼,她下意識地吞咽,努力淡定。
寶珞繼續道,“母親有咳疾,故而大夫在她藥中加了一味細辛。細辛止咳無毒,藜蘆去瘡良藥,更無毒,可兩者加在一起便是劇毒。母親整日嗅着帶有藜蘆的熏香,微淡的藜蘆和她服下的細辛反應,量雖小,可久而久之身體被毒熬着,一日不如一日,瞧着好似久病不愈,實則是中毒太深。”
“可這藜蘆是哪來的?”甄氏不禁問道,“難不成……”她看着蘭亭,又看看老夫人,不敢再往下說了。
姚蘭亭明白她的意思,三指對天,鄭重起誓道:“我姚蘭亭,若是加藜蘆害大嫂,我今生不得好死,魂入十八層地獄,經地煞輪回,永世不得超生。”
這誓言可夠毒了,大夥啧聲,而羅氏卻道:“說這有甚用,死後的事又有誰知道。”
“那姨娘若是覺得自己清白,你也起一個。”寶珞蔑然道。
為正身,羅氏舉手便要起,寶珞又道:“用你女兒發誓!”
羅姨娘大驚,滿臉的抵觸和倉惶,寶珞哼笑。“怎地,不敢了?”
“有何不敢!”望着衆人質疑的目光,羅姨娘咬牙道。可她剛伸出手,卻被姚瀾喚住了。“母親,不要!”
如此,寶珞臉上的鄙夷之色更深了,她冷道。“姨娘,連你女兒都不信你,你真夠悲哀的!”說着,她面對着父親和祖母,從懷裏掏出了一份藥方遞了上去,解釋道:“這是我從羅姨娘表兄倪守仁那裏得來的,他道這是去瘡之方,更有美顏之效,這藥方除了他,便是羅姨娘有,而且她已用了十幾年了,從未斷過。”
還沒等寶珞話完,西寧侯的臉色已經有白轉黑,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藥方上藜蘆二字——
三十七年,姚如晦雖是武勳侯爺,卻同武毫不沾邊,是純粹的文人雅士,平日裏溫潤儒雅,便是盛怒之時也不會過分失态……但這一刻的他心中的暴戾是如何都安奈不住了,許是因為生而有之,許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怒恨到如此程度。
他的知音,他的摯愛,他此生最想陪伴,卻又最對不起的人,竟是被眼前這個女人害死的,而這個女人,竟騙了他近十年!
“你說,樗瑜是不是你害死的!”西寧侯操起老夫人的拐杖,指着羅氏陰鸷道。平日裏溫潤俊美的臉,此刻像地獄爬出的厲鬼,讓人不敢直視。
一股細密的恐懼從羅姨娘的腳底板爬向了脊背,沖向了頭頂。生活十幾年,她第一次見到如此陌生的西寧侯。她搖頭否認道,“侯爺你要信我啊,那香都是蘭亭自己親手做的,她的香料旁人連接觸都接觸不到,我如何下得了毒……”
“你可以往水裏下藥啊!”
寶珞話一出,羅氏徹底僵住了,最後一張牌攤開,她再無力反駁。接着,還沒待她反應過來,西寧侯一杖抽了下來,羅氏“啊”的一聲,倒在地上。肩膀火辣辣的疼,怕是骨頭都要被打斷了。可她方要擡頭,接着又是一杖下來……一杖接着一杖,一杖緊着一杖,一杖狠過一杖,直到打了有五六下,羅姨娘嘶聲嚎叫,衆人才從呆愣中被喚醒,齊撲了上去,拉的拉,勸的勸。可西寧侯呢,像似奪了舍,附了身一般,完全聽不進去,也不言語一聲,整個人陰森得可怕,揮杖還要去抽,卻一杖抽在了護向母親的姚瀾身上……
西寧侯愣了一瞬,大夥以為他要醒了,豈知他一把扯起姚瀾甩向一邊,又是一杖揮了下來。
“咔”的一聲,随着羅氏的慘叫,她那條胳膊是真的斷了。
羅氏如何都沒想到他會這麽狠,于是咬牙爆吼道:“我伺候了你這麽多年,你就這麽對我嗎!姚如晦,你個僞君子!”
這話還真就讓西寧侯停了下來,他舉着拐杖冷笑,全然無所謂地道了句“我本兇殘”,接着又是一陣狂肆的抽打。
寶珞也被父親的舉動驚住了。可她不想攔,打死都是羅姨娘罪有應得!可是——
“別打了!母親有孕呢!”姚瀾大喊一聲,再次護在了母親面前。
西寧侯驚住,高舉的拐杖遲遲沒有落下。倒是堂上的嵇氏呵了句:“休要拿這種事為你母親開脫!”
“是真的,祖母!母親許久沒來月事了,許是真的懷了也未可知啊!”
“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确定。”嵇氏冷道。
姚瀾跪在她面前道:“是還不确定,可請大夫來看看不就清楚了,若是沒有,父親再罰她也不遲,可若是有孕,因這留了姚家的孩子該如何是好。”
子嗣為重。甄氏和窦氏相勸,然嵇氏猶豫,今兒的事,人人有過,誰也做不了主,于是她望向了那個該做主的人——寶珞。
不想發生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即便月月算着,可安全期也未必是失足地安全。寶珞盯着地上已疼得撐不起身來的羅氏,靜默良久,瞧不出她到底是何情緒,但大夥誰都不敢惹她,唯是身旁的清北推了推她。寶珞斜目瞥了他一眼,随即轉向杜嬷嬷,平靜道:“請府醫吧。”
杜嬷嬷恨得直咬牙,說什麽也邁不動這腿,磨蹭間廊檐下突然有人道了聲:“不必了,大夫來了。”
便是不回首,寶珞也聽出這聲音是誰了,正是葉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