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冤家
汪平正, 立性鲠直,是個節骨乃堅, 寧折不彎之人。審問他必是個麻煩,于是還沒被押送到诏獄,錦衣衛們便開始研究起刑具來, 專揀最狠最邪最酷虐無人道的, 躍躍欲試,看他骨頭到底硬到幾分。
然人方從都察院送來, 衆人便傻眼了, 前來審問的指揮佥事霍君榮,才一開口,汪平正立刻招認。不僅認下自己狐首兩端, 縱容延安侯與外敵聯絡,還道自己不滿今上不義之舉, 支持秦王, 助蕭元沐造反。
生怕自己會受一點刑罰似的,該認的不該認的,汪平正都認了。問什麽答什麽, 搞得霍君容當即懵住,十八班刑具是一個都沒用上。他嗤笑:什麽硬骨頭,不過是貪生怕死的廢物一個!于是不廢吹灰之力, 便整理了口供, 直接呈報了皇帝……
供詞一出, 驚掉了朝堂衆臣的下巴, 任誰也不敢相信那個風骨峭峻的首輔竟然這麽快便認了罪。不明真相者還道錦衣衛又用何奇招,不禁對诏獄的恐懼再次上升到一個新高度。可能唯一一個安心的,便是葉羨了吧!
汪尚書是個聰明人,他到底參透了自己話裏的意義,做出了決定。那麽,接下來就看皇帝的了……
最近緊張這案子,葉羨一直在外,剛松了口氣便回到別院,取了一只小奶貓。
記得上次和寶珞去餐霞軒吃飯,她本想去馬市街買只波斯貓來着,怎奈錢被偷了,又加之後事不斷,買貓的事便被擱淺,他今兒想給她個驚喜。
他和婧沅打過招呼便要走,卻聞她冷道了句:“你心都長到西寧侯府了!”
看着帶了愠氣的姐姐,葉羨笑了,捏了塊琥珀糖塞進她嘴裏,哄道:“瞧瞧,姐夫不在,我的醋你也吃!”說着,從懷裏掏出個番蓮紋的掐絲琺琅胭脂盒,“這是給你準備的,宮裏特地為貴妃調配的,買都買不到。”
“你入宮了?”
葉羨挑了挑眉梢,沒應。婧沅哼了聲,打開看看,還真是好東西,于是笑道:“算你還有良心,記得我。”
“那是自然,能不惦記姐姐麽!”說罷,又要離開。
“不用去了,寶珞走了。”
葉羨頓足,回身問道:“去哪了?”
婧沅撚着胭脂,漫不經心道:“回保定了。”
“怎突然回去了,這邊才穩定下來,再者清北也要秋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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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養馬的事回的。”
葉羨頓住,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面色沉靜下來,低聲問:“姐,是你讓她去的吧。”
婧沅心登時亂了,不敢看他,故作鎮定道:“她幾次要問這事,那我就幫她了,怎能說是我讓她去的呢。”
聞言,葉羨沉默了。空氣有點凝,他道了句:“我知道了。”轉身離開。
婧沅慌了,望着弟弟的背影問:“你去哪?”
“喝茶!”
……
京城距離保定三百多裏地,白日加急趕的話,兩天便可到。怎奈侯府這位二小姐,暈車,車速提不起來便罷了,隔三差五還得停下來歇歇……
其實寶珞也不願啊,她比誰都急,恨不能長了翅膀飛過去。若是那樣,還不用受這颠簸之苦了。
一日三歇,下晌日頭正高,寶珞又挨不住了,便尋了處茶館。
這是條向南的主路,往來之人不少,茶館不算冷靜,寶珞帶着嬷嬷和稼雲尋了處僻靜的角落,也讓随行之人喝口茶,歇歇腳。
寶珞胃裏一陣翻騰,從錦袋裏捏出了顆酸棗,剛要含在口中,竟莫名地想起了葉羨。好像每次出門,只要有他在,他都會給她準備好這些……
“又暈車了嗎?”
對面,忽而有人問了句,幽沉的聲音讓寶珞的心猛地一縮。似隐隐的期待驅使,她驀然擡頭,愣住了——
不過須臾,她便如什麽都沒瞧見似的,悠然把棗放在口中,繼續品着不那麽好喝的茶。
沒得到回應,盛廷琛略顯尴尬,他垂眸深吸口氣,又問:“你是要去保定?”
“是。”寶珞淡應。
“我去河間辦案,我們順路……”
寶珞輕哼了聲,“您是京衛指揮使司的指揮佥事,不在京城戍守,去河間辦案?”她嗓音本就甜軟動聽,再加之提及指揮佥事,惹得茶館裏衆人目光投了過來。
涉及公事,盛廷琛不便多言。他瞧瞧四周,轉了話題問:“怎就你自己?”
“這麽多人呢,怎麽能說就我自己呢。”
又是不客氣的一句。盛廷琛未怒,想了想,淡定道:“我送你吧。”
寶珞冷笑,她想到了他曾經說過的話,道:“孤男寡女,不好吧!”
“不是有這麽多人在麽!”他當即接了句。
現學現賣啊!寶珞這才睨了他一眼,道了句“謝過,不用了。”便拿帕子掩着吐了棗核,喚随從動身了……
馬車上,稼雲幾次挑起車簾,不由得皺眉道:“二小姐,這都一個時辰了,世子爺還在後面跟着呢。”
女主看都懶得看,阖目靠在引枕上哼道:“随便,願意跟就跟着吧!咱走咱的,不用理他。”說着,她眉心越攏越深。
瞧着她蒼白的小臉,杜嬷嬷知道她又難受了,于是看了看天,道:“車夫說前面有個官驿,咱早點到,今晚就在那落腳吧。”
寶珞嘆了口氣,點頭應了。
本朝官驿,接待的都是往來的官員,環境雅致,清靜且不雜亂,對于只身在外的寶珞而言,為再合适不過的選擇了。可無奈的是,正是因為此驿站為官所設,沒有官府“文引”,任她是西寧侯的女兒,也恕不接待——
這就尴尬了。往前倒是也有客棧,可寶珞實在坐不住車了,況且論安全性,還是這裏合适。
杜嬷嬷好言與驿丞商量,求他通融,驿丞也為難。畢竟是侯府千金,他也不敢怠慢,陪笑解釋道:“便是我想留您也留不得啊,這秋季考察,入京的官員多着呀,就剩二樓一間空房,還剛剛被人定下了。”
定下了?打他們進來,便沒瞧見有人來啊。
“誰定的?”寶珞忍不住問的聲。
“我。”門口,盛廷琛應道。
對啊,怎麽就把他給忘了。寶珞暗哼,淡然道:“算了,我們再找便是了。”說罷,起身要走。
盛廷琛攔住。“你折騰不起了,住我房間吧,我再尋他處。”
寶珞笑不上眼,揖禮道:“不敢勞煩,謝世子爺了。嬷嬷,咱走吧。”
“寶珞!”盛廷琛喊住她。他劍眉隆起,好看的棱角緊繃,便是淩厲起來也不減俊秀半分。
這應該就是他平日裏對原身最常見的表情吧,他似嘆似嗔道:“你非要和我置氣嗎?”
“我何嘗與您置氣了。無功不受祿,我憑什麽占您的房間,傳出去免不了又要惹閑話了。”
“閑話?”盛廷琛哼聲,垂眸盯着她道,“遠了不說,京城裏誰不知道你是我未婚妻!”說罷,他瞥了眼驿丞,驿丞連忙點頭,随即覺得不對又搖搖頭。
“未婚妻?”寶珞也哼了聲,仰頭瞪着她,“咱就往遠了說,這北直隸誰不知道我甩了你!”說着,他瞟了眼驿丞,驿丞點頭,無奈又搖了搖頭。
盛廷琛氣得啞口,還沒誰讓他這麽傷腦筋過,他喝了聲:“不住便不住,你自己找去吧!”
“好。”寶珞婉笑,一對小梨渦若隐若現,甜如蜜,看得盛廷琛心晃。
笑得如此開心,她非要氣死自己不可麽!盛廷琛扭頭便走,可才到了穿堂,他一個轉身又沖了回來,攥住她的胳膊便朝穿堂去。寶珞驚得沒反應過來,過了穿堂才掙紮道:“你幹什麽!”
他不應聲,悶着頭往樓上拉她。
“盛廷琛,你放開我!”寶珞連捶帶搡地掙紮,方想扇他一巴掌,卻被他攥住了手腕,他凝眉道了句:“就不能跟你好好說話!”于是胳膊一伸,将她攔腰夾住,提起來便往樓上去。
杜嬷嬷都吓呆了,寶珞扯着嗓子大喊,招來衆人圍觀。盛廷琛哪這般沖動過,窘着臉道:“豁出去不要這張臉了!”
寶珞生氣,狠錘他道:“丢臉的是你還是我啊!你放我下來!”
盛廷琛出生武勳,自幼體魄便好,寶珞哪扭得過她,眼看着自己護衛都被他帶的人攔住了,她洩氣了。然就在此刻,也不知發生何事,盛廷琛腳步突然停住,寶珞趁這空檔趕緊掙脫下來,卻依舊沒能逃得了他攥着自己的手。
她掰着他,只聞對面有人道了句:“盛廷琛,你便是這般對表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