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群長

以寶珞的速度, 到易州時已是傍晚,二人找了落腳的客棧便打聽起附近的馬戶來。小二告訴他們,易州确實有個名喚杜彥良的群長很出名,他不但馬養得好, 人也很負責。

本朝規定, 民間孳養, 五戶一匹。馬養在馬頭家,而其餘四戶為貼戶, 只需貼補錢鈔即刻。杜彥良做馬頭時,不但年年符合要求,他的裸馬也産駒最多, 且成活最高的,後來被大家推舉為群頭, 再後來成為了群長。

馬戶以群劃分,十馬立群頭一人,五十馬立群長一位, 他們不必親自養馬,只負責管理馬戶而已。可杜彥良不然, 他這位群長, 幹脆把大家夥的馬都聚在一起養, 由他監護,和馬頭一起照顧。

他養出的馬,不但各個身體标準,品質佳, 且極少出現傷亡。不管太仆寺出巡,還是州縣正官來點視,從來沒說有退回來的。要知道若是傷亡或被退,馬戶這馬不但白養了,還得賠官府銀五兩。一個農戶全年不停不休,年終也不過就銀十兩,還得說是豐年,而且還是繳納各種苛捐雜稅前。

所以啊,賠一匹馬就能拖死一家,所以大夥都争先恐後地把馬往他那送,寧可多掏草料錢也比賠馬強。可他呢,只收自己負責的馬戶家的馬。這也能理解,畢竟都是官馬,留得越多,責任越大。不過他也會把自己養馬的經驗分享,不吝啬。

聽罷,寶珞決定明個便去會會這位杜彥良……

次日一早,寶珞便帶着稼雲,同葉羨興匆匆地去了。可是,理想很美好,現實卻屢屢讓人挫敗——

面對這個連表情都沒有換過的杜群長,寶珞真是有心無力啊!不論她如何勸,他就是不肯幫忙,固執得亦如他那張蒼白冷漠的臉,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

他道:咨詢,可以;代為養馬,不行!

寶珞勸道,不是代為養馬,是他幫自己開養馬場,是雇傭關系。

“我養馬不為賺錢!”

杜彥良看都不看這位小姐,他調着手裏的藥,只留給她一個側容,還是帶了傷疤的側容。那條疤從耳根到下颌,鋒利而齊整,瞧着便是利器所致,和他這張斯文清秀的臉極不相稱。

寶珞看了他須臾,問道:“您這藥是給誰調的?”

杜彥良這才看了她一眼,目光質疑。她笑道:“您不是說可以咨詢麽!”

“馬!”他抛出一字。

“您還懂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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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懂。”

有意思,每府均設獸醫,他一個群長竟會醫馬,不怪他養得好。寶珞又接着問:“馬得了什麽病?”

杜彥良蹙眉,不知道這位小姐到底是何意,于是漫不經心道:“氣脹。”

“那該如何治?”

他輕哼了聲,“芒硝加大黃。”

“不對吧。”一旁的葉羨含笑,指了指他手裏的藥罐,“這裏還有黃柏,金銀花,連翹和防風諸多藥材呢,怎麽只是兩種呢,而且這藥方也不是治氣脹的,是治幼駒喉骨脹的。”

杜彥良驚,好奇地打量着這個氣宇不凡的少年,難得浮出一絲若隐若現的笑。“看來這位少爺也懂醫馬啊。”

葉羨淡然而笑,“略懂。”

聞言,杜群長的笑意濃了些,與他就這話題聊了起來。果然杜彥良對馬的研究頗深,且也聽得出他對馬的喜愛和珍惜。二人不但聊了馬匹的孳養,還聊了我朝戰馬對元蒙戰馬的劣勢,更是聊了馴馬之術。

他們聊得平靜,寶珞确實熱血沸騰,望着葉羨的眼睛星光閃爍,只盼着他和杜彥良能夠志氣相投,把這給群長攏下……

“……馬匹還是在訓練,我朝為易于調.教和控制戰馬,将公馬閹割,這舉措我不贊成。馬是易掌控了,可也少了勇猛的氣勢和掠奪的沖勁,就算是同種健康的馬,也抵不過人家蒙古和西番。”杜彥良嘆道。

葉羨颌首,沉穩道:“是,可我們畢竟不是游牧民族,不可能如他們對馬匹的有着天生的馴服力,往往是馬從民間提上來,太仆寺直接發送到軍隊,還未待馴練成熟便要上戰場了,除非是極其精銳的騎兵,然這畢竟在少數,不過是戰場上的先鋒或執行特殊任務者,大部分騎兵都沒有這個條件。”

杜彥良失神點頭。

“所以,這其中缺少了個環節。”葉羨笑道,杜彥良猛然擡頭,目光好奇。“若是在馬匹送往軍隊之前,便能夠馴服,即便是少數,也是有利而無害。這便需要有這個能力的行家了……”

葉羨意猶未盡,杜彥良聽出了他話的意思,但沒應。

“杜群長,您懂馬,更懂戰馬的重要,您為何就不能幫我們呢?我們所為,雖名為經商,可也是為國為軍獻綿薄之力。”

杜彥良沉默了。良久,他笑笑,卻依舊搖頭。“恕我無能為力,我不能跟你們去。”

這話一出,寶珞心登時涼了。這人真是油鹽不進,于利于情都說不通啊。沒轍,寶珞和葉羨也只得先回客棧了。

路上,寶珞好奇地打量着葉羨,抿唇笑吟吟地。“看不出來啊,你懂得倒是不少,你真是超乎我想象了。”

葉羨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挑眉道,“那你把我想象成什麽?走馬跑鷹的纨绔,窮奢極欲的浪子?”

“差不多吧!”寶珞彎眉笑道,唇瓣翕合,兩只小梨渦若隐若現。

葉羨心裏被甜了一下,鼻尖輕哼,卻還是笑着問道:“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還得繼續,一定要請到他!”寶珞蹙眉,“瞧着他斯斯文文,書生模樣,竟沒想到這麽固執。”

“他可不是書生,我猜是從過軍。”葉羨淡然道。

“不會吧,看他文弱的模樣,也不像軍人啊。”

葉羨搖頭。“他不但從過軍,大小還是品級的。不信可以查查,群長為官設,必然有底案的,去縣衙問問不就知道了。”

“也是,知彼知己,百戰不殆麽。我這便去縣衙問問。”

“不必了!”葉羨慵然靠在馬車的車壁上,笑道,“蕭玖已經去了。”

寶珞微詫,方要贊他,他又開口道,“上面的人問了,我們也去問問下面的人……”

所謂下面的人,便是那些馬戶。葉羨帶她去了陳佃戶家,他家五丁,論人數他是正是寄牧的馬頭,而他家的馬一直都養在杜彥良那裏。

乍然聽聞他們要請杜群頭,陳佃戶一點都不驚,還道他們也不是第一份了,每一個都是無功而返。而且他們馬戶對此也不是很上心,因為杜群頭若被雇傭去了,他們的馬誰來管?

“我們管!”葉羨知道他們的顧慮,于是肯定道。“放心,易州必設馬場,到時候你們的馬都歸我們管,若是傷殘亡失,我們一概賠。”

陳佃戶心動一刻,随即哼了聲。“這好聽的話誰都會說!”

“你信不過我們?”寶珞勾唇笑道,“你信不過我們,總信得過杜群頭吧。我便将這作為附加條件邀請他,他必不會抛棄你們的。況且,我們裴府還差你們那幾匹馬嗎?”

“裴府?保定裴府?”陳佃戶驚愕問。見寶珞點頭,他笑了,興奮道,“我就是裴府的佃戶啊,我租的便是裴家的地。”不止他,差不多半個易州都是裴府的,何況他租的那區區幾畝地。“裴府誰會信不過,這麽多年,我就是租裴府的地才起家的。裴府仁義啊,租子不論豐欠年,從不随便漲,永遠是五成。這五成租子的地,滿北直隸也找不到啊,除非是那堿地寸木不生的。”

說着,陳佃戶目光審度地打量着寶珞。小姐生得美不說,這端雅氣質也非常人能有,可不是裝得出來的,何況身邊還有這麽位矜貴的少爺。可是……

“聽說裴府兩位小姐,您是……”

“我不是裴府小姐,裴府是我外祖家。”

陳佃戶恍然,驚愕道:“您是西寧侯府的小姐吧!”

“你知道西寧侯?”

“如何不知!”陳佃戶頗是鄭重道,“當初老侯爺戍衛保定,可是在易州西北的紫荊關紮營,誰不識得他,我小時候還見過他呢,真是威風凜凜……”陳佃戶感慨,又道,“西寧侯和裴家聯姻我們都知道,您該就是裴家大小姐的千金吧。”

寶珞點頭,含笑道。“既然您都清楚了,您還不信我。”

“我信,我信!”陳佃戶讪笑,“我是有眼無珠,怠慢了小姐,您可別介意。您不是想勸杜群長麽,他拗得很,您勸不動的,我倒是建議您去找林夫人說說,沒準她能說動他。”

“林夫人?”寶珞納罕。

陳佃戶點頭。“對,林夫人。杜群頭就和她往來最多,她的話他一定會聽。”

“這林夫人是何人啊?”

陳佃戶嘆了聲,絮絮道來:“這位林夫人是十年前到的易州,據說她是京城大官的女兒,他父親獲罪,連累她逃離至此,嫁了本地縣衙的小吏鄧酉生。兩人才成婚一年,她父親就平反了,家人來接她,但她如何都不肯回。”

“為何不回?”

“因為他丈夫啊!她家人都不認他,非要她和離,林夫人重情義,說什麽也不肯離開酉生。”陳佃戶長嘆了口氣,“說實在的,酉生确實配不上她,他不是在籍衙役,人長得其貌不揚,家裏還窮的不像樣子。林夫人呢,花容月貌,若不是罪臣之女如何能嫁他。不過酉生确實心善,當初誰也不敢收留林夫人,偏就他留下了。大夥嘴酸,非說酉生是貪圖人家漂亮,後來京城來人接林夫人,林夫人不肯去,他為了讓她回去,幹脆一走了之。大夥這才明白,他是真心對林夫人好。”

“那他回來了嗎?”寶珞追問。

陳佃戶搖頭。“沒有,九年了,杳無音信。可憐他走的時候,林夫人已有身孕,她獨自生下孩子,就這麽一直等他,等到現在一直都沒回過京城。”

聽到這,寶珞心裏絲絲涼意,莫名感傷。感喟道:“兩個人都是重情義的啊!”轉而反應過來,又問:“那她和杜群頭又是何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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