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林氏

“杜群長是七年前來的, 他原來在大同當兵,後來負傷離開山西才到這的!”話說到這, 寶珞驚詫地看向葉羨, 還真的被他猜對了。

陳佃戶接着道:“他來的時候身上還帶着傷, 就落在林夫人家附近, 林夫人見他一人可憐,給他送過幾次藥。後來聽說他也是京城人,也算老鄉,談得來走動便多了些, 相互幫襯着,後來慢慢便熟識了。我們有何不便和群長說的, 就去找她, 她都會替我們與群長說。”

“關系這麽好……那他們兩個……”

寶珞話語未盡,但陳佃戶懂, 呵呵一笑,道:“我明白小姐想說什麽, 我們也想過。杜群長對林夫人上心,大夥不是看不出來!可這麽多年了, 兩人還是那般, 關系未曾再近一步。其實我們也盼着他們能好,畢竟酉生走了十年,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一輩子總不能就這麽耽誤了,可是呀……”

陳佃戶無奈笑笑, 寶珞道:“怎麽,杜群長開不開口嗎?”

“也許吧,林夫人天生帶着股傲氣,雖平易近人,可每每接觸總讓人心裏透着敬意。聽說她還當過秀女呢,若不是父親被定罪,也許就留在宮裏了。這附近喜歡她的人多着呢,可誰都不敢輕慢她。”

寶珞明白了,微笑謝過陳佃戶,請他帶自己去見見這位林夫人。陳佃戶應下,三人同行,踏上返回杜群長家的路。就在離杜家半裏地的田裏,有座不大的小院。雖房子青瓦灰牆,破舊了些,但園子裏花木扶疏,綠蕪相映,連栅欄邊的蔬菜都被分布的井井有條,別有一番雅致。看得出來,這小院的主人定是個有情趣的。

陳佃戶喚門,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走了出來,見了他先是一笑,喚了聲“大伯”忙來開門。

寶珞打量小姑娘,她身穿蜜合色碎花小衫,素蘭百褶裙。應是洗得次數多了,蜜合色發白,素蘭也沒了光彩。衣服沒了光彩,可架不住人燦若桃花。小姑娘生得俏麗,笑起來時眼睛裏一汪水似的,看得人莫名地親近。只是……唇色有些淡,雙頰也沒有這個年齡該有的圓潤,顯得清瘦了些。

乍然瞧見陳佃戶身後的兩人和遠處的護衛,小姑娘先是一怔,随即回頭喚道:“娘,陳大伯來了!”

林夫人聞聲,挑開房門的竹簾望去,視線正對上了幾人。那一刻,寶珞有點驚——

眼前的女子,身子微側,雖只是着了一身灰青的褙子,卻難掩她體态的玲珑綽約;那張清麗的臉,青黛未掃,脂粉未敷,素淨得如壓枝瓊花,皎皎明月,竟把周圍的一切都襯得黯淡了。

這便是林夫人,林念妘。

面對如此端豔之人,寶珞此刻明白為何杜群長傾慕而不敢言了……

見這麽些人,她微頓了下,眼神依舊平靜若水,款款走了過來。她攬着女兒婵兒,淡定問:“陳大哥,這是……”

陳佃戶介紹了寶珞二人,林念芸婉笑,應幾人入了小院。因着房間太小,她剛剛又在清掃,還沒結束,所以請幾人坐在了院子裏的竹椅上,并讓婵兒去泡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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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佃戶寒暄了幾句便将寶珞想請杜彥良的事道了來。林念妘安靜聽着,末了抿唇微笑,道:“其實這于他而言是件好事,他有能力,不該窩在這易州只當個群長,我也勸過他出去走走,可他總是不應啊。這事,我能幫您去勸,至于結果我也保證不了。”

“夫人,您能幫我,我就很感激了。”寶珞笑道。

林夫人垂眸點頭,對陳佃戶道:“您幫我招呼着吧,我這便幫小姐去問問。”

沒想到她應得這麽快,寶珞道了句“有勞”,便見她帶着女兒一同去了。

侯了不到兩刻鐘的時間,她母女二人就回來了。她進門對寶珞揖了揖,微笑道:“抱歉,他還是不想……”

“你勸他了嗎?”陳佃戶急切問。

林夫人依舊笑着,“自然勸了,可我也說了,這事我保證不了。”她看着寶珞和葉羨再次颌首,道,“天晚了,我房間還未掃完,恕不能陪您了。”說罷,再無他話,轉身入了房間。沒多一會,連小姑娘也被她喚進房了。

寶珞看看葉羨,葉羨也無奈挑了挑眉,她起身,對着房裏淡定道了句:“林夫人,我明個再來拜你。”于是帶着葉羨和陳佃戶走了。

房裏,林念妘透過窗格望着遠去的幾人,臉色深沉,晦暗不明。

一旁的婵兒望着她,小聲問道:“娘,你為何不與杜叔說?”

林念妘垂眸,片刻又恢複微笑,溫柔道:“婵兒別管了,去把藥喝了吧。”

……

寶珞總覺得林念妘和杜彥良之間關系不一般,也不覺得林念妘是真心要幫自己,回客棧的路上她一聲不語,颦眉沉思。就在這時蕭玖從縣衙回來了,他問清了杜彥良的身世。他并不是軍籍,而是一名宮廷畫師,因不小心污了太後的畫像,被皇帝一怒之下貶去充軍了,拖了不少關系才留在了大同。後來在與蒙古的作戰中負傷,又逢太後六六鴻壽,皇帝大赦天下,所以他才得以離開大同。然而在回京的路上,途徑易州,便留了下來……

他居然是個畫師,那寶珞說他是個書生也沒錯了。可他為何不回京,偏要留到這呢?畫師,宮廷畫師……寶珞突然想起陳佃戶的話:林夫人還當過秀女呢!她也和宮裏有關,那兩個人會不會有何聯系呢?舊相識?不對,陳佃戶說他們彼此是不相知的……他們到底有什麽關系?

寶珞想得出神,連葉羨悄悄坐到了她身邊她都沒發現。他偏頭,就這麽看着她,看她精致的側容,長而卷密的睫毛,小巧的鼻子,緊抿的唇瓣……也不知是熱的還是想得太認真,鼻尖微微滲出汗來。

葉羨下意識伸手,指腹在她鼻尖輕輕抹了下……

“你幹嘛!”寶珞吓了一跳,趕忙捂住鼻子。葉羨笑了,神色慵懶而輕佻,撚着指尖道了句,“你出汗了。”

寶珞滿眼狐疑地瞪着他,解釋道:“應是熱的吧,天這麽悶,瞧樣子是要下雨了。”

葉羨點頭,接着車頂噼啪聲驀地響起,還真被她說中了——下雨了!

陣雨傾盆而瀉,車簾被打濕,連雨水也随着馬車的颠簸竄了進來,稼雲記得趕緊給她遮掩。葉羨挑簾看看,道:“表姐,這雨來得急去得也快,咱去前面酒肆避避吧,雨過再回。”

車夫将車趕到了前面的小酒肆門口,稼雲趕緊下去撐傘。葉羨匆匆脫下了自己的外衫,手臂一揚将寶珞包住,攬着她下車竄進了傘下。

酒肆裏不少躲雨的人,忽而瞧見進來了一對璧玉似的檀郎謝女,都忍不住朝二人打量,竊笑私語,把他們當做別番景致似的欣賞,給躲雨的無聊中添了抹樂趣。

看便看吧,寶珞無所謂,可問題是淋了雨的她顯得有點狼狽,于是帶着葉羨坐在了靠窗的角落裏。裙角都濕了,繡鞋更沒好到哪,她佯做無意地低頭看看,忍着了。

葉羨視線也跟了過去,須臾,留了句“表姐稍後”,便撐着傘出去了。

不過半刻鐘,他竟帶了雙寶象紋軟緞錦鞋回來,笑道:“這的鞋必然沒有你穿的好,所以我挑了最舒服的,你腳前日扭了,便是不嚴重也不能大意。”說着,他蹲下身便要給她換。

寶珞急得趕緊縮腳,掃了眼周圍的人一眼,尴尬道:“好好,我自己來吧。”她趕忙接過來穿上,果然舒服,更令她驚訝的是,這鞋居然正好。“你如何知道我鞋大小的?”

“我量過。”他笑道。

寶珞恍然,來保定的路上扭傷,他可不是給自己揉的腳。如是,她更窘了。可他卻仰頭看着她,笑意柔柔,長睫下墨潭似的眸中泛着淡淡的漣漪,漾得人心晃。因為仰頭,他修長的頸脖盡收她眼底,尤其是那凸出的喉結,漂亮極了,微微滾動時透着股性感的力量……看着看着,寶珞瞬間臉紅了,她突然意識到面前這個少年不僅是弟弟,更是個骁姿朗隽的男人……

她慌亂地道了聲“謝謝”,目光移向了窗外。然不過一霎間,她目光直了,臉色由紅轉白,拉着葉羨急促道:“是杜群長!”

葉羨望去,滂沱大雨中,抱着個孩子朝對面醫館沖去的,可不就是杜群長!而他身後跟着的正是林念妘。她高舉着傘想給杜彥良懷裏的婵兒遮雨,卻又趕不上杜彥良的腳步,一路跟得踉踉跄跄。

寶珞大喊“林夫人”,聲音卻淹沒在暴雨中,急迫之下她只得沖進了雨裏追上去,葉羨趕緊跟上給她撐傘。

“你急什麽!”葉羨攬着她怨了句。

他極少有情緒,然寶珞卻沒在意,道:“那孩子瞧着不對!動都不動一下,上午還好好的呢,咱趕緊去看看!”

果不其然,二人跟進醫館時,大夫已經給昏迷的婵兒施針了。他應該是熟悉婵兒,一面讓人熬退燒藥,一面號脈詢問。

林念妘滿臉雨水也顧不得搽,帶着哭腔道:“晌午喝過藥她便開始發熱,我以為是藥效來了,沒在意。怎知下晌她越燒越高,還不停地咳,暈倒在地就再沒清醒過,我便趕緊給她送來了。”

大夫無奈,嘆了聲。“她本就先天不足,這會兒怕是肺熱又起,添了新病啊。”說着,拔下了婵兒喉間的那根針。婵兒如獲生命似的,猛地吸了口氣,不斷地咳了起來。林夫人上前要抱她,被大夫制止,他又繼續在她胸口施針。好歹人是醒過來了,可依舊是渾渾噩噩。

婵兒臉色浮着一層虛飄的蒼白,像魂魄似的好不讓人心悚。頭晌還活潑的小姑娘,這會兒掙紮生死邊緣,寶珞心驚,也發現她異常的地方。婵兒呼吸極其困難不說,唇色發紫,連指甲也是青色,這症狀明顯是心髒疾病,若如大夫所言她自幼如此,應該是先天性心髒病。

“林夫人,孩子氣血虧虛,複感外邪,心氣痹阻,能維持都難;這一病接着一病地添,便是熬過去了,對心也有損傷。你還是有個心理準備吧。”

“她晌午還好好的,大夫,她不會有事的是不是,是不是醒了就好了。”林夫人不能接受,哭着道。

大夫嘆聲。“‘真心痛,手足青至節,心痛甚,旦發夕互,夕發旦死。’這話我早便跟您說過,孩子能挺到現在已然不易了。這病治不好的。”

“不會的!大夫,我知道您能治好她的,她以前昏迷不也是您醫好她的嗎。我知道她先天不足,我不奢求她跟正常孩子一般,我只要她能活着,我求您了,你讓她好起來吧,只要能好什麽藥我們都喝,我有錢……”

林夫人求着,淚如雨下。她不是糊塗人,女兒的情況她明白,但是作為一個母親是沒辦法理智的,她絕不會放棄。

大夫也沒轍,只得道:“先喝藥把肺熱壓下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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