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忍不住想吃零食的夜晚,我們常常點外賣。程珊竹在洗澡,她的電話突然響起來,我大聲跟她說有陌生號碼打進來。
“阿秋,你幫我接,應該是壽司外賣到了。” 她在浴室裏高聲回答。
“外賣,請問是麥山竹嗎?”電話那一頭果然是送外賣的小哥。
我瞬間反應過來,那是程珊竹收快遞和外賣的馬甲號。
我回答:“是的,到哪了?”
“已經到樓下,有門禁。”
“麻煩你按門鈴,我給你開門。”
一會兒,壽司到了。程珊竹洗好澡出來,我點的炸雞塊也到了。
“想不到詩人居然吃炸雞!”程珊竹一臉嫌棄的表情。
“要不然你以為詩人該吃什麽?”
“喝風飲露,感覺比較契合詩人的氣質吧。”她一邊擦頭發,一邊走到我身邊 。
“抱歉,我不是你想的那種詩人。”我将外賣盒子打開,炸雞的香氣撲鼻而來。“我是塵世間的詩人,活生生的。”
“阿秋,快,給我來一塊鳳梨的。”程珊竹對着壽司盒子說。
我依言拿起一塊,送到她口中。這時候她已經将毛巾搭到肩頭。
“阿秋,要不我們帶上面具,去守在姜青禾回家的路上,也把她痛打一頓吧。” 程珊竹吃完,說道。
“你覺得我們兩個能打得過她嗎?她可是能将你哥打住院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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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珊竹:“所以要偷襲啊,對姜青禾那種人,就沒必要講什麽道義了,今天他們發的文章實在是讓人氣不過。而且,我覺得你的話應該能打得過她的?”
“為什麽你覺得我能打得過她?”
“诶——你能推翻她,要不去試試看?”程珊竹邪惡地笑着。
“算了,我現在只想吃炸雞,她高興就讓她繼續吧。”我撕了一塊炸雞,油炸食品常常能夠使我忘記煩惱。
“這算是姑息嗎?”
“不算。她的矛頭其實還是你哥,我只不過是被她當槍使,而且,那篇文章現在已經删除了。”我不知道是秦阿孟的舉報起作用,還是程連悟找人交涉的結果。
那篇文章對我造成的沖擊,遠遠不如昨天宮老師在詩友會上說的那一番話。
《精衛別哭了》是我花費一番心血才完成的作品,自己頗為滿意,但上市後市場反響遠遠不如預期,不論是讀者,還是專業批評家,都有不少負.面.評.價。
我以為總有人會理解我,結果昨天宮老師簡直在我的傷口上撒鹽。不過今天我才知道,宮老師對詩集本身是肯定的,只是某些詩篇的語言表達沒能入她法眼。
此外,也有幾個重量級的批評家給了高度肯定,還有一個與我素不相識的詩人前輩,他甚至在自己的微博上主動幫我宣傳了這本詩集。
不知道這算不算評論兩極化。
“你怎麽知道她的矛頭是我哥?”程珊竹一連疑惑。
“我不是跟你說過她自己向你哥打電話承認了,那篇文章是她找人寫的還不算嗎?然後花錢推廣,上微薄熱搜,還說要讓我身敗名裂。”看來,程珊竹并沒有明白姜青禾真正目的。
“她太嚣張了,但是她寫你,幹嘛要告訴我哥?” 程珊竹在等我解答。
不過,我才不想乏味地向她解釋其中的關聯,兀自繼續吃着炸雞。
“啊啊啊,我知道了阿秋。”程珊竹抓住我的手臂,激動得大叫,“隔山打牛?”
我還以為她已經真的明白,沒想到差得更遠。
她的用詞令我起了一身起皮疙瘩。別人在我身上使用不雅詞語的時候,常常,輕者會令我不适,重者會令我反胃。
我媽媽曾經說過:“你呀,準是對自己有文字潔癖。”
“你亂說什麽?非要說的話,借劍殺人比較接近。”我說。
“借劍殺人,借劍殺人?難道說——”
我急忙拿起一塊壽司,向她的口中送去,堵住了她的話。
“你的歌錄得怎麽樣了?”我笑嘻嘻地問。
“就算你堵我的嘴,我也要說,與其讓我哥去相親,你不就是現成的嗎?連姜青禾都發現了,我怎麽都沒想到。”程珊竹說話聲嗡嗡的。
“我和連悟哥早就認識,他對我應該沒有意思。”我這麽說是想打消自己的期待,我還是不要對這種人有妄想比較好。
“我決定向我媽媽舉薦你,讓你作為我哥相親對象的頭號人選。”程珊竹手舞足蹈地說。
“你別鬧了,到時候大家都會尴尬。”我正色說,“順其自然比較好。”
“你并不排斥我哥對吧?”程珊竹說。
我啞然。我真的不排斥他嗎?
在這之前,我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像他那樣的男人,大多數單身女孩都不會排斥吧。多金而且年輕,聲音好聽,側顏簡直完美,衣品一向很好,其他各方面似乎也無可挑剔。
更何況,在程珊竹跟我講述了他的遭遇之後,我曾經為他的停步不前沒有來由地感到心疼,甚至還一度想入非非地希望能夠親手将他從那種孤寂之中拉出來。
不過我只是想一想而已,我不太習慣對男人主動。如果對一個男人動了心,我會試着讓他也對我動心,然後再由他挑明,否則我寧願放棄。
因此,對程連悟我該止步于幻想,他因為上一段感情停滞那麽久,短時間之內,他應該沒那麽容易改變,我想,我還是繞開吧。
“你在發什麽呆?”程珊竹揚起手肘輕輕地捅了捅我的胳膊,“在想我哥?”
“我想他幹什麽?”我才不會輕輕容易地承認。
“随便啊,想他什麽都行,實際行動也可以。”程珊竹的話越來越輕浮了。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歌錄的怎麽樣了?還有,照片拍攝好了沒?”
“全都搞定了,我過幾天要出去玩一趟。後面的交給制作和宣傳團隊就好,接着估計會準備參加一些活動,增加曝光,為新專輯造勢。”程珊竹吃完了最後一個壽司,“唉,吃了那麽多,待會兒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來一組熱瑜伽?”
我搖搖頭,将外賣包裝盒收起來,起身去洗漱。
十一長假開始前,程珊竹和她的家人到日本旅行去了,家裏只剩下我一個人。
經歷的那些風波已經漸漸平息,說起來,也許是由于電視臺的報道,以及那些想要中傷我的文章的曝光,我的詩集最近銷量大增,已經在準備刊印第二版。
我不得不承認,關于美女詩人的話題依舊在微博文學分類和某些論壇上熱度不減,在網上,我那幾張有限的照片也被反複地傳來傳去,這對詩集銷量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我從來沒有在網絡上發過自己的照片,但不知道那些照片從哪裏流傳出來,在熱帖中,有人評論我長得清純,有人說我看上去冷漠,有人誇贊我的頭發,有人說這樣貌美的女詩人,應該早已經有了男朋友……當然,也有人認真地評論了我的作品。
最近,《精衛別哭了》的正面評價越來越多,《詩風》甚至還聯系陶然,說要準備選登我的作品,這無疑是一種業內肯定。
以前每當遇到這種開心的事情,我都會對母親炫耀和撒嬌一番,但是現在,我已經不知道要跟誰分享。
母親離家已經快一個月。
剛開始的那段時間真的是度日如年,每當想要聯系母親的時候,那種無力感就像巨石一樣向我的胸口壓來,令我難以喘息。
我本以為這種情況會随着時間的流逝有所緩解,但事實證明,母親離開這種事情,是沒有辦法緩解的,失去母親那種臆想總是令我無法順暢呼吸。
尤其是在獨處的時候,以前我多麽喜歡,而現在,我又是多麽害怕獨處。
母親應該只會離我越來越遠,好不容易,我開始接受這樣的現實。
十一假期的第三天——唉,嚴格地說,這是別人的假期,公共的假日跟我沒有太大的關系,我準備給自己做午餐,門鈴忽然響起來,把我吓一跳。
程珊竹的歸期還沒到,如果是不認識的人該怎麽辦?我一邊猶豫,一邊打開攝像頭,很意外,來人是程連悟。
我摁了通話鍵,一邊想着他應該有珊竹家的鑰匙才對,一邊說道:“程珊竹沒在家。”
“我是來找你的,開門吧。”
是因為來找我,所以才沒有直接進來嗎?
一會兒,程連悟到了,我打開門,把他讓進來。
“我還以為你也去了日本。”我不想直接問他為什麽找我,盡管對方是好朋友的哥哥,不過他對我而言依舊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我不喜歡和她們一起旅游。”程連悟帶來一束半開的向日葵,“給你。”
向日葵是我喜歡的花。
很驚訝,他居然帶着我喜歡的花來找我。
與中秋節那一天相比,今天程連悟看起來精神奕奕,整個人仿佛在散發着光芒。
如果抛開一切不考慮,單單看外貌的話,他真的是一個英俊的人,五官分明,身材挺拔,肩膀寬度恰到好處,只要一開口說話,聲音即刻就能讓人如沐春光。
“珊竹說你一個人在家,”他将花遞給我,“所以過來問問,你有沒有時間陪我去吃午餐?”
“又是有償勞動嗎?程先生,”我接過向日葵,戲谑地說,“可以打電話,其實你不必親自跑一趟。”
我嘴巴上這麽說,其實內心卻想着他能來真好。
“你答應了?” 他笑了。
“嗯,我也還沒吃午餐。”之前那些八卦報道事情中他幫過我,我實在沒有理由拒絕。
而且,在他出現以前,我還尋思着假期裏要不要到寺裏探望母親,但卻苦于沒有理由。
如果我還是一個任性的、不懂事的小姑娘,大可以直接去找她,甚至是央求她回家,跟她說沒有她我活不下去,說各種令她擔心的話。
畢竟,看望自己的母親還需要理由嗎?
但是,中秋節隔天,母親回複我的消息是這樣的,她說:“保重自己 。勿相挂念。”
我發現母親已經開始用帶着距離感的語氣跟我說話。我越來越明白她出離的決心。
所以,我只好克制自己的思念,忽略自己的軟弱,逼自己面對失去依靠的現實和生活。
“你想吃什麽,我們就去吃什麽,如何?”程連悟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
“為什麽那麽好?又有花,又有午餐。”我故意說得很輕松。
“放假了,不知道做什麽。”
他的話讓我一愣,其實,他的話也可以理解為放假了覺得寂寞。
我将向日葵插.入空花瓶中,然後回過頭看了看他。
程連悟依舊神采奕奕,白色的衣服很适合他,白衣服的他和秋天很搭。
“所以,我才以為你也去了日本。”
程連悟:“那你呢,怎麽沒和珊竹一起去?”
“那是你們家人的旅行,不想夾在中間。”
程連悟:“也可以去別的地方。”
“別人的假期,對我來說最好的地方就是待在家中,輕松自在。”我看着站在雀梅旁邊的程連悟,他連背影也有一種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我不喜歡旅游。”程連悟忽然回過頭來。
“有什麽原因嗎?出去玩多好。”我嘴巴上這麽講,其實不過是不想跟他說我也恰好不喜歡旅游,想起珊竹跟我說過他在裹足不前,我又謅了一句,“你該把心打開曬一曬太陽。”
程連悟微微一怔,許久之後才道:“工作的時候要到處跑,好不容易休假只想待在家裏。”他頓了頓,又說,“不然,午餐後你陪我去曬太陽?”
他的問題令我恍惚,一時間,我不置可否。
程連悟伸了一個懶腰,就像他在工作中有多麽疲憊,甚至只要提起都能令他倦怠。
“你等我一下,我換一件衣服。”我說。
直到這個時候,程連悟好像才仔細地看了看我。
他欲言又止,眼睛閃閃發亮,明明已經二十八歲了,眼神中還充滿純真,他是如何做到在複雜的商場上浸.淫.那麽久之後依舊留有這種氣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