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兩次親眼目睹程連悟對姜青禾說話冷漠模樣,我确信,他對她已經徹底放下,而姜青禾,我說不清她對程連悟是心有不甘還是依舊恨意難消,或者是兼而有之。

離開父親家之後,沉默了幾分鐘,我說:“抱歉,沒有告訴你她也在。”

“你發給我地址時,我就知道可能會見到青禾。”程連悟專注地開着車,我們正向我母親修行的寺院趕去。

“喔,那你怎麽不拒絕?”想也是,以他和姜青禾的關系,他知道她的家址也沒什麽意外。

“妹妹、表姐,還有表嫂?都說來聽聽。”

“我可以不說嗎?”

“不可以。”

“嘿,這世界可真夠小的。”我看向窗外,免得他的餘光看到我臉上的尴尬,“就是,我爸是她的姑父,我姑姑的兒子是她先生。”

姜青禾畢竟是他的前任,就算不喜歡她,我也不想多說。

“中秋節那天——”

“那天,我對這些關系毫不知情,我爸離開我之後,我媽便單方面地斷絕了我們和他的一切往來。确切說,這些我都是今天才知道的。”

“不敢想。”

“是啊,很drama對吧?”

“我是說你媽媽單方面斷絕你們和你爸的往來,根本沒必要。你爸在教育領域做得很好,你知道嗎?他在早教領域的成功是有口皆碑的,他的品性應該沒問題。”

我一驚,“我好像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爸是誰!”

“以前,我和我媽媽到這邊來做過客,聽過主人的一些八卦,所以不難推斷,路嚴策是你爸爸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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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真諷刺,聽起來你似乎比我更了解我爸。”

“沒什麽諷刺的,你爸的路遠菁英學校我是我們家族的公司承建的,有家族合作所以偶有往來,不過我不管建築領域,所以和他并沒有直接聯系。”

“這樣啊,”程連悟說起這些,我忽然很好奇他的職業了,“你主要做什麽?”

“酒店投資管理。”

“是喔,記得你說過去新加坡是為了酒店并購。”

話題的切入點一開始是姜青禾,沒想到很快就偏了,也許吧,對于她,程連悟并不想多作談論,而我就更不用說了。

關于和我爸之間,我被母親灌輸的是情絕就要斷得徹底,現在回過頭看,這種武斷的做法對于我們的生活是好處更多的,那至少讓我們免于為已經離開的人原地踏步。

有些緣分,沒有了就是沒有了,再糾結只會自我浪費和蹉跎。

這一點,我和程連悟的想法完全不一樣,剛剛他說過斷絕往來沒必要,所以他才會在上一段關系中深陷、停滞那麽久。

并不是說孰優孰劣,而是面對類似的事情,有很多種處理方式,而在所有的方法中,我更傾向于選擇令自己能夠免于更多的痛苦的道路。

“今後,我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多久?”我淡淡地附和着問。

“半年吧。”

“還蠻久的,半年可以做不少事情。”

“我從美國回來之後,除了過節從沒休過假,沒過過周末。”

就,忽然,我有些心疼,那該要有多拼!作為長兄,要做到這樣的地步嗎?

“那——這一次你怎麽舍得休息這麽長時間?”

“朋友!”

嗯?他在說什麽。“什麽朋友?”

“你剛才跟青禾說我們是朋友,還跟大家說也說了?”

上車之後,他的臉色那麽凝重的原因是這個嗎?

“啊哈哈——那個啊,”我幹笑,然後把問題抛給他,“要不然你覺得我該怎麽說?”

“你很快會明白。”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很快會懂。”

哇,直接告白你會死啊程總裁?當然我只能在心裏這麽想,“我和我媽媽約的時間快到了。”

“快到了。”程連悟加快了速度。

我當然知道快到了,導航一直開着。

大年初二的馬路也還算暢通,不過相比昨天,現在環島路沿路上已經能看到不少游客了。

晴天的這條路總是這麽耀眼,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仿佛康莊大道一般。

母親所在的寺院就在曾厝垵附近,那是一個清幽寧靜的小寺,按照囑咐,我們到了寺院西門,剛剛下車我便見到等候中的母親。

時隔五個月,母親看起來真的有了塵世之外的寧靜氣息,不知是參悟的結果還是佛法的熏陶。隔着幾米距離,盯着她的身影看了一會兒我才走近她。

“媽媽!”母親一身素衣,顯得多麽寧靜。

“你看你,怎麽瘦成這個樣子?”

“媽媽也瘦了。”母親拉住我的手,我趁勢撒嬌,“你要是舍不得,那就回家一起胖回來。”其實,我并沒有瘦多少,确切說應該是因為失眠不免顯得憔悴。

“我好不容易才放下,怎麽會再去執取?”

“媽,你連我也放下了嗎?”

“不要說你,連自己我也要去放下。”

母親說着,真的放開了我的手,我的心一瞬間仿佛落到地上。

看着她平靜的表情,我的心充滿悲傷,“如果這樣能讓媽媽心安的話,就這麽做吧。”我忽然不想再為此耿耿于懷,執著多苦痛,面對母親認真的決定,即便不能支持,我也不要成為她的羁絆。

“對了,昨天去你爸家如何?”

“沒有,今天早晨才去的。”

“還順利吧?”

“嗯,怎麽說好呢,一言難盡呀。”我跟着母親往寺院裏面走,本以為她會把我帶到她住的地方,結果她只将我帶到小花園裏,然後我們在石桌旁坐下來,被日光曬過的石凳熱乎乎的,“既然媽媽要放下一切,我就不細細說了,就像你說的那樣,我爸對我确實是無害的,不過,我感覺他們想要讓我認祖歸宗。”

“嗯,他們年前來找我就是這個目的。”

“媽,見到我爸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有什麽奇怪的?姜峤岚是一個人很溫柔的人,你今天見到了吧?”

“這和她的性格沒有關系,就是——”

“我和你爸早已經結束了,現在,如果說我對他還有什麽期待的話那就是希望他的痛苦少一些。”

“媽,你不愧是在修行喔,心胸好像越來越寬廣了,以前你根本不是這樣的。”

“胡說,你媽我一直是這樣的。”

“媽媽才胡說呢!”我又環視了一下這個寧靜的寺院,啊——真的啊,佛門真的是清靜之地,這裏的一切都是靜靜的,十分平和,連盛開的花朵似乎也比其他地方的更安靜。

“對了,你是不是有事?看你眉頭凝得快要打結了,你找我,有事就說吧,什麽都可以,關于你爸的也可以。”

我訝異,關于父親的事情在家裏是禁忌在我和母親之間早已經是秘而不宣的事情,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母親會自動跟我談起,她真的變了呢。

“沒有,我來只是因為我想你了!”

這的确是我的真實想法,我來這裏只是想要見到自己的母親。

“還有,媽媽在這裏習慣嗎?就是,你打算繼續長待下去嗎?”

“阿彌陀佛。對。”

“喔,我知道了。”關于父親和母親之間的事情,既然已經結束了,我也不想再問,而關于父親對我的事情,必要的話,我自己會問他。

“如果你爸讓你改跟他姓,你願意嗎?”

“他為什麽要讓我改跟他姓?小時候我已經改過一次,我不要再改。”我幾乎沒思考就否決了。

“他是老思想,覺得這個很重要,你們今天見面沒談這個嗎?”

我搖搖頭。

“沒有就算了,不過我感覺你爸爸早晚會跟你談這件事情,你自己想一想,有個心理準備。”

“嗯,我知道了。”

我們又談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包括家裏的花、我正在寫的詩、上海舅舅家,以及母親修行的日常和終極目标。

“就是覺悟二字,覺了悟了,痛苦才會結束。”

“媽媽,這樣帶着差別之心很難做到無我吧,我記得《金剛金》裏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既然說法尚應舍何況非法,又何必執着于苦樂呢?唯有離一切相,或許才能覺、才能悟。”

“阿彌陀佛,我兒說的是。可悟道絕非朝夕,我定力、悟性不足所以才來這清修之地學習、鍛煉。”

“嗯,我知道了。媽媽加油精進吧。”

“對了,剛才送你來的人是誰?”

我猶豫了下,“是朋友。”

“那怎麽不請他下來,既然來了,一起到客堂喝杯熱茶吧。”

“所以,要不是因為我朋友,我就沒熱茶喝嗎?”

“你這孩子——”

“那我去問問他要不要喝。”我笑着起身,朝外走去。

剛才,下車前,我問程連悟要不要到寺裏看一看,他搖頭回答說在車上等我。

當我返回,隔着車窗,我看到他仰靠着,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

我輕輕地敲了敲,程連悟猛地坐正,然後打開車窗。

“好了嗎?”看他模樣,他真的睡着了。

“我媽想請你喝茶,要去嗎?”

“喝茶?”他一副很意外的樣子。

“嗯,喝茶。”我料定他會拒絕。

“好,走吧。”結果,他根本沒有猶豫。

我給母親介紹程連悟,依舊說是朋友,也只能說是朋友,只是我在介紹完之後,趁我母親不注意,他瞪了我一眼,用唇語對說:“朋友!”

我對他的不滿熟視無睹,心想着,只要你不告白,就只能做朋友。

我們跟着母親到了客堂,在喝茶的功夫,母親忽然又變得和普通的媽媽一樣了,她很會旁敲側擊,通過看起來你和阿秋差不多一樣大、春節休假到什麽時候、平時喝什麽茶,以及有沒有看過我寫的詩諸如此類的問題來套出程連悟的年紀、工作和經濟水平以及對我的熟悉度……

程連悟似乎并不排斥和母親聊天,他透露得很多,還說了一些平時都不會對我說的事情,比如他休息的時候就喜歡待在家,聽歌、畫畫之類的,最大的愛好是工作賺錢雲雲,還表示,他也最喜歡大紅袍。

總之,他說話的語氣既謙和又有禮,他身上根本見不到一點點沉悶的樣子,甚至顯得有點能說會道,我母親看着他,笑得是和藹非常。

我只好為他們兩個人泡茶、倒茶,以及聽他們聊天。

到最後,分別時,我母親居然對程連悟說下次跟阿秋再來,她以為這寺院是她家嗎?

而程連悟居然正色道:“一定還會再來看阿姨。”

母親心情大好,一直将我們送到程連悟的車旁。

我帶着母親送給我的初級佛學教材上了車。

駛離這座寧靜的寺院,已經是傍晚時分。

“去看落日?”

程連悟居然記得我喜歡看落日,我連看了看他,許久才回答,“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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