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程連悟的車停在海峽大廈附近,他還記得我喜歡到這裏看落日嗎?。
在這一帶,不論是什麽位置,不論是什麽季節,只要是晴天,只要空氣澄明,落日總會很美。
“今天,我并沒有心情低落。”我說。
“是我,我低落。”他說。
“為什麽呢?”
“朋友。”
“怪我咯。”
“你知道就好。”
“我——”
這時候,我們正往演武大橋觀景平臺上走,程連悟沉默下來。
原本我以為他是帶我來看落日,可是看着他的背影,我才知道,就像一開始熟絡起來的時候那樣,他是讓我陪他。
“你感覺不到嗎?”
忽然,程連悟轉回頭,他那變得有些憂郁的眼睛一下子讓我緊張起來,仿佛這個時候,他變成了一個危險的漩渦,随時可以輕易将我吞噬。
“感覺到什麽?”我已經打定主意等他表白,所以只好避開他的眼神。
“你不知道就算了。”
如果心情好的時候,我知道,他會直接拆穿說我裝傻。
Advertisement
而現在,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那憂郁的眼神中忽然仿佛彌生出濃濃的失望。
我多麽想投降,向他承認自己知道,全部知道,可是,就算我承認又怎麽樣呢?我還是不能夠确定,在經過擁抱和牽手之後,我是不是真的可以理所當然地以他的戀人自居?
在感情之中,我不是那種樂天派,覺得只要心知肚明就可以,而是希望他能夠明明确确地告訴我,這樣我才能夠繼續下一步。
聽起來這樣很不公平,畢竟我也沒有對他表白過,但是,是他的經歷讓我沒有信心,是他先靠近我,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經真的準備好接受新一段的感情。
所以,即便知道他被“朋友”這種說法刺痛,我也只好裝作無動于衷。
“秋秋,要怎麽樣才可以?”
“可以什麽?”
“讓你留在我身邊。”
“我想,大約是像《小王子》裏那只狐貍所說的建立關系吧。”
“你心情低落的時候喜歡看落日是《小王子》的影響?”
就是這樣,每當說到關鍵的一步,如果是不想面對的,他就會忽然轉移話鋒。
“并不算吧,落日很美,就算我沒有看過這本書我也會自然而然地喜歡,帶着盡頭況味的夕陽紅能夠給我安慰。”
我确定自己已經說得十分明白,既然他選擇轉移話題,那就說明,在他看來,我們建立關系的時機還不成熟。
“現在,我也要被夕陽安慰。”
“連悟哥,你按照自己的步調來就好,我會等你。”我追上他,想與他并肩前行。
他看了看我,露出苦澀的笑。這一次,我已經看不出他笑容後的想法。
“在夕陽面前,讓我拉你的手吧。”我說着,鼓起勇氣牽住他的右手。
觀景平臺上有不少人,大多都是像我們這樣年輕的男女,也許吧,在別人眼中,我們就是戀愛中的普通男女,但是我們都知道,我們還差一步,至于何時才能夠跨過去,我也不知道。
太陽已經很接近山頭,海風帶着涼意迎面吹拂而來。
程連悟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後松弛到舒适的狀态,我知道,他是在回應我會等他、主動牽他。
到橋中心站定的時候,我側身看了看他,恰好他也看過來,憂郁仿佛已經從他那張被夕陽照紅的臉上漸漸褪去,因為夕陽,他的眉頭凝結着。
“怎麽樣,有被夕陽安慰到嗎?”
程連悟沒有回答,他只是對我笑。“你還蠻特別。”他說。
“我就當你在誇我好了。”
他沒再接我的話,只是又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
耳邊只剩風和浪的聲音,天空中有飛鳥,感覺上今天的落日格外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程連悟在身旁,我竟然覺得很安心,但願吧,但願他也有這樣的感覺。
每當站到橋上,不論是看落日、天空雲朵還是星星、月亮,我的心總會自然而然地生出浪漫的感覺,這種時候,喜歡的人近在咫尺簡直是雙倍的浪漫。
……
接下來的整個二月,我和程連悟基本每一天都見面,他果然很喜歡待在家,就是在這期間,我才知道,在他過去最黑暗的那段時間,每天,他寧願只讓小象陪着,很長一段時間他算是拒絕了外面的世界,覺得誰都不可信、可依。
如今,我終于知道在他去新加坡的那段時間為什麽幾乎每一天他都會問起小象。
小象已經有七八歲,差不多是程連悟從美國回來之後就開始養的。
伴侶犬有多重要,獨居的人往往更加明白。
時間恍然而過。前幾天,我和秦阿孟見了一面。
那一天,阿孟姐帶着林将藍先生,大齡男女穿情侶裝有一種反差萌,加上他們情侶裝的顏色又格外鮮嫩,和他們走在一起,回頭率特別高。
阿孟姐和林先生完全沉浸在二人世界裏,仿佛他們的眼裏都只剩下對方,好不容易我才插上一句話也是在點餐的時候,阿孟姐跟我确定我是不是不吃蝦。
“阿孟姐,阿孟姐——”我已經看不下去,林先生一直杵着下巴癡癡呆呆地望着阿孟姐,他那句“遇到你之前我的三十幾年人生都算白白地浪費掉了啦”已經說了好幾遍。
聽到我的叫喚,阿孟姐終于肯從林先生的眼中将自己抽出來。
“什麽事?”她像個沒事人一樣無辜地看向我,于是林先生也用無辜的眼神看向我,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的目光竟變得如此一致了。
“我一時間想不來見色忘友是什麽意思,阿孟姐你一定知道的哦?”
“你少來,不服氣的話就趕緊找一個,沒錯,我就是見色忘友,你要怎地?”阿孟姐說完哈哈笑起來,“都是林先生,因為他,最近每一天都像在做夢一樣,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樣了,甚至連三角梅都變得很特別了。”
我啞然,她的戀愛感也未免太強烈,又或許,因為遲來的初戀,所以,感受會更強烈一些嗎?三角梅變得很特別那種感覺,我相信她說的是真的,因為現在,她整個人都散發着光芒,是真真正正地沐浴在愛河裏的女人所特有的嬌美。
“林先生,你到底對阿孟姐都做了什麽?”
“他?——”阿孟姐憨然地向右側歪歪頭,做思考狀。
“這一題我要回答,”林将藍将手舉高,他的面目表情也浮出知足的笑容,“就是每天一起到處兜風、看海、買花,清晨一起去市場買菜,然後親手為小孟做她喜歡的食物,煲她喜歡喝的湯,還有,我已經給她讀完你的《精衛別哭了》,我們最近在讨論,五月份去摩洛哥還是塞舌爾……”
“阿秋,以前我覺得讀詩什麽的最酸,沒想到有人為自己讀詩是一件這麽溫馨的事情,喝着溫溫的咖啡,開着暖暖的燈光,身邊有林先生——”阿孟姐停下話頭,又将目光投向身邊的人。
果然,這樣才是熱戀的狀态,我不禁想起程連悟和自己的狀态,我們應該還沒有到這一步。
“《精衛別哭了》可不是情詩。”我說。
“孩子,最關鍵的其實并不是什麽類型的詩,關鍵是在念和在聽的人!”
阿孟姐說出這樣細膩的話讓我一愣。
“對了,虞小姐,你的作品引進發行之後讀者反響很好,最近我們有在讨論說後面想邀請你到臺灣做宣講和分享,到時候請務必賞光好嗎?”林将藍說。
“到時候再說吧。”我并不想當面拒絕他,“你可以和我的責編聯系。”
“阿秋不喜歡那種活動,上次的讀詩會根本就是她破例而為。”阿孟姐心直口快。
“是啊,我不想和不熟悉的人走得太近,營銷還有其他的方法。”我淡淡地說。
“說起來虞小姐算得上是我們的媒人。” 聽到我的拒絕他也沒太介意,林将藍是一個脾氣溫和的人,這一點聽語氣就能知道,“要不是你,我就不會和小孟認識。”
“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你們本身有緣。”我不太習慣他這種不由分說的友好。
“為緣分,幹一杯!”阿孟姐最先舉杯。
碰過杯,我們又繼續邊吃邊聊。
看着他們他們親密,我隐隐地覺得阿孟姐已經改變了不婚的初衷。
結婚這件事情,如果遇到對的人其實是水到渠成的,根本不需要去考量很多,對的人一定能夠令人消除顧慮,變得勇敢和有擔當。
果然,那頓飯之後的夜晚,阿孟姐給我打來電話。
“阿秋,你覺得我該不顧一切嗎?”她問道,“可以預見的困難那麽多,但是和林先生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開心就是了。”
“能夠過得開心還不夠嗎?”我說。
“不愧是阿秋,一直這麽清醒。我說,詩人不是應該非常感性嗎?這時候我就是希望有人明确地告訴我你就該不顧一切。”
“阿孟姐,如果你想得到這樣的回答,你應該去問生活幸福的人。”
“阿秋,難道你不幸福嗎?”
阿孟姐有時候會冷不防地抛出這樣老辣的問題,就像靈魂的拷問。
“幸福——”我頓了頓,“幸福太虛幻和短暫。”
“林先生讓我把一切都交給他,叫我只負責開心就可以。”
我想這時候,阿孟姐一定在彈煙灰吧,清醒的時候,她是不會相信這樣的甜言蜜語的。早前,關于和林将藍的感情,她的猶豫是清晰地偏向拒絕,而現在,她猶豫的天秤已經向接受傾斜了。
“阿秋,你說,這種話是不是只能出現在理想之中?”
“林先生不就是你的理想嗎,你舍得錯過?不知道以前你有沒有像現在這樣開心過?我想應該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理想,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遇到理想,阿孟姐,這你知道的吧?趁你心中的沖動還在,就跨一步大的吧,以後會有辦法的。”
“阿秋,準備好祝福姐吧!”她忽然果斷地說。
“所以——”
“沒錯,我這就去答應林先生的求婚。”
“阿孟姐,幹的好!”
“我知道,是時候來票大的了。”
……
就連之前一直對李源閩沒有信心的程珊竹,自從她鼓起勇氣去了一趟福州之後,我感覺她的戀情也在突飛猛進,她甚至拉我去看婚紗,還要監督她減肥。
她是那種就算每天只吃水果沙拉也會長肉的人,從我認識她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減肥将會成為她的終生事業。
“珊竹,你到福州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想,大約是李源閩他們家聽說我媽媽很有錢之後推了他一把,所以,也許,我們應該是好事近了,他好像在悄悄地策劃着向我求婚。”
一時之間,我的好朋友們或初次、或再次都陷入了熱戀。
“我說,這樣你不會混淆嗎?”
“混淆什麽?”
“李源閩真正在乎的是什麽?”
“唉喲阿秋,你就不用擔心啦,就算他真的圖錢我也不怕,畢竟我的錢也是我的一部分呀,他之前一直叫我擔心是因為他怕結婚會打亂計劃,以及,其實他在乎我比他有錢,他自尊心比較強啦,但現在我們已經達成一致了。”
“那就好,我還擔心——”
“對了,你和我哥怎麽樣,最近我都沒空管你們的事情,有更近一步嗎?”
“就那樣。”我淡淡地說。
從那天看落日回來之後,我和程連悟就沒再發生過比擁抱和牽手更親密的事情,甚至連擁抱和牽手也沒再有過。
我不确定,他在想什麽;而我,已經只想順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