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回到廈門,程珊竹見到我的時候吓得手裏的扇子都掉到了地上,“親愛的阿秋,你皮膚好也不能不防曬的呀!你看你——去了一趟高原,比我去夏威夷十幾天曬傷得還要厲害,這樣粗心怎麽得了!”
“畢竟是高原啊,不過,我這是曬黑好嗎?”
“曬黑和曬傷在我這裏是一樣的,不行,我們立即去做醫美搶救一下。”
“沒用了,我已經曬了一個多星期,交給面膜和時間去修複就好。”我已經放棄醫美治療。
“我哥沒說你哦?”
“連悟哥?”我笑,“他說我曬黑之後現在看起來健康多了。”
“你們兩個真的是沒救了啊,不管了不管了,現在自己的事情我還操心不過來。”
“怎麽了,是新專輯的事嗎?”
“當然的啦,不過是好事情哈哈哈!”
“你這樣我的小心髒會受不了的,拜托,好事情請你不要用喪喪的語氣說出來好嗎!”
“嗯,因為專輯的線上預售成績遠遠地超過預期,所以我們新增計劃要趕在發行之前将幾首主打歌的MV拍出來,接下來我可能要特別地忙了,我經紀人說現在已經有幾檔音樂節目發來邀請,後面可以預見地,活動,甚至代言都會接踵而來。”
“珊竹這不是好事喔?你付出那麽多,豐收的時候到了。”
“話雖如此,但我高興不起來。”
“為什麽?”
“我經紀人叫我六月底之前減到九十斤,自從上高中以後,我就沒有下過一百诶,天啦我超難、超難!”
“要不然你這十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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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珊竹氣得揚手想打我。
“對了,你給我寫的那首《太陽堕落了》播放量很好,我個人也很喜歡這首。”
“那一段時間,我還沒從《精衛別哭了》拟人化風格寫作中走出來,所以筆法是一樣的。”
“大約這首也要拍MV,李源閩說想做成動畫風格。”
“确實蠻适合動畫風。”
“阿秋,我命令你快點白回來啦,因為,我要請你做我另一首MV的女主角。”
“不行,我根本不會表演的,你知道我不喜歡抛頭露面。”
“你不需要表演,你和我哥,你們只要本色出境就可以了。”程珊竹已經不容我再拒絕。
“喔,原來是和連悟哥一起。”只要是和程連悟有關的事情,我就會輕易地失去原則。
“對,我哥已經答應了,所以你也快點頭吧,好不好?”
“你哥真是疼你。”我默認了。
也許戀愛也是一件消耗心力的事情,和程連悟在一起的時間越多,我的創作欲.望就越低,後來,我幹脆打算等到他休假結束再開始寫作,細細想起來,這幾年我也沒有好好休息過。
于是我們徹底地過上惬意的生活,兩個人膩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就好像,身邊空虛的地方都被填滿了。”有一天,程連悟忽然說了一句不太像他風格的話。
是啊,大約是因為身邊總是有彼此,我心底也有了這種感覺,孤單啦、不安啦、迷茫啦好像少了很多。
氣溫漸漸地攀升,眼看着就要到端午節,我父親好像正在試圖取代母親在我生活中的位置,他打來電話請我去過節。
我姑姑的家就挨着我父親家,一想到去那兒很難避免見到姜青禾,我就頭疼。我跟程連悟提起,他說,沒事,我陪你去。
“不行的,這一次我不去了。近期,我想我們還是不要和姜青禾見面比較好。”
我知道,雖然将我從滑梯上推倒的時候她安然無恙,但是,她的內裏傷口一定又撕裂了,她的傷口與我無關,不過,我想避免自己被她影響。
最終,我對我父親明言直說,程連悟和姜青禾的事情大家都了然于心,所以電話那一頭的父親在一聲嘆息之後挂斷了電話。
關于改姓那件事,在醫院見過他之後,我一直避而不談,我知道他還在等我的回複。
原本我是一個果斷的人,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情怯,而且是對在我的生命裏缺席了那麽久的父親。
所以,我又要一個人過節了嗎?漸漸地,我開始體會到,越是到熱鬧的時節,越是有相當的孤單。
“去我家。”程連悟聽說我拒絕了父親的邀請之後說。
“不了,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見我媽,下次吧。”
到了端午節那一天午後,我帶了一些水果,一些香菇粽、板栗粽去寺裏看望母親。
原本我是懷着将要與母親久別重逢的愉悅心情出發的,雖然說不能一同在家裏過節難免遺憾,但我常常會退一步想,還能夠見面也算不幸之幸。
見面之後,我和母親還聊得挺愉快,她不停地問我和程連悟之間的事情,最後甚至還說,要是我們結婚的話,她一定會下山。
聊天一度變得非常溫馨,雖然是在寺院裏,但恍惚之中,我卻有了這仿佛是我和母親居家日常的錯覺。
但在臨別之前,母親卻忽然說,她已經準備好剃度出家。
雖然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我還是無可避免地、立即地感到一陣紮心,仿佛胸口一下子全部被堵住,我差一點無法呼吸。
所以,母親今天之所以變得異常溫柔是為向我公布這件事情做鋪墊的嗎?
我沒能這樣質問她,原本,與俗世紛擾斷離是一件值得喜悅的事情,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覺得母親會離我越來越遠,因而難以割舍,過去的這二十幾年大約就是我們母女之情的期限了。
我回母親說,我知道了。克制了一番,接着我用冷靜的語氣跟母親又補充了一句:“媽媽準備了這麽久,終于向前邁了一大步,應該開心的。”
“南無阿彌佗佛。”母親只念了一句佛號,好像,悲喜在她那裏已經等同。
最終,離開母親,站在寺院的門外,我無法繼續克制,只覺得頭重腳輕,險将難以站立,最終我只得像個軟弱的孩子一樣向程連悟求助,這個時候,我不知道像誰訴說我心中的無助。
“秋秋,你別哭,我馬上來。”
再一次地,我從程連悟沉穩的話語中得到安慰。
有些時候,自己也不想哭,但是,淚水就是會失控地流離而出。
等程連悟的車子在我面前停下的時候,我已經擦幹了眼淚。
可當他下車一把将我擁進胸懷的時候,我的眼淚又滴滴答答地掉落。
“別哭、別哭,有我。”他在我的耳邊重複說着。
可是,他的安慰反而令我的眼淚掉得更洶湧。
“連悟、連悟哥,我們、我們現在去吃鳗魚粽好嗎?”我的臉貼在他的胸膛,聲音顫抖着。
事實上,我比自己想象中更害怕母親出家,但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之所以選擇克制和冷靜,是因為我不想讓母親看出我心中的害怕,我想讓她放心地、全心地去實現自己想要的寧靜和解脫。
只是,我實在不懂得,母親為什麽偏偏要選在這種日子将她的決定說出來,本來不能和家人一起過節已經很心酸,難道她是在考驗她自己出離的決心和我對此的承受能力嗎?
“走。”程連悟一邊用他滾燙的手幫我抹去眼淚,一邊輕聲說,“別哭了,揪心。”
我低着頭,跟他上了車。
但其實,一到了我常常去的那家小吃店,我的悲傷很快就被鳗魚粽治愈了。
那個少女心阿姨今天沒在,本來我還有點擔心她會看出我哭過,繼而問一些令人發糗的問題。
“幾十分鐘之前還哭得像天要塌下來,現在居然能吃下三個鳗魚粽!”坐在我對面的程連悟開始調侃我。
“我對我媽出家雖然很傷心,但是鳗魚粽也很好吃啊。”
“哈哈哈,真會說……似乎還能再來一個。”
“可以了、可以了,已經很飽,現在悲傷在我的身體裏已經沒有餘地。”看着他的笑容,我覺得好安心。
“那我再來一個,鳗魚粽确實好吃。”
每一年,只有在端午節吃過鳗魚粽之後,我覺得夏天才算真正地到來。
而在夏天,我常常伏宅在家,天氣一熱,我就會變得懶散,不愛動。
很快,我的懶散仿佛傳染到程連悟,他原本就是一個閑時不愛出門的人,這一段時間,我們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集美,那是為了去拍程珊竹的MV,拍攝一結束,我們又成日地蟄居。
大約是進入六月以來氣溫最高的一天,屋外的陽光亮得晃眼睛,樹葉也濃綠得好像就快要破裂,中午時分,屋外似乎一點風都沒有。
這一天,我早早地來到程連悟家,帶着一整天的食材。
最近,程連悟每天都會下廚,而我則負責洗碗和收拾廚房。
“沒想到你這麽會收拾廚房。”
“沒想到連悟哥做飯這麽好吃。”
我們互相誇贊着,看着對方傻笑。
“你的連悟哥是全能型的。”
“是喔,會賺錢、會做飯、會唱歌、會彈吉他、長得高而且帥,聲音又是無比、無比地好聽,啊,我真的是三生有幸,遇到了這樣全能的連悟哥!”
“調皮!”程連悟一把捉住我,他好像被我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掙脫他,跑到一邊,“我說的是實話啊,連悟哥你就是這麽好的。”
“秋秋,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忽然,他問了一個令我措手不及的問題。
大約,這是情侶之間一個高概率的問題。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其實,我是羞于向他袒露。
“快回答。”
“我偏不。”
“不然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那也不。”
才一說完,程連悟便追了過來,小象也在一旁湊熱鬧,雖然屋子很大,可是我根本跑不過他,很快又被捉住了,而且,他還撓我癢癢,沒幾下,我就癱軟在地。
程連悟根本沒有停手的意思,這樣的笑鬧最近每天基本上都會發生一兩次。
這一次,我們甚至沒發現有人進來。
“唉呀呀,你看你們兩個像什麽話?居然狗兒似的在地上打起滾!”
是楊臨雅阿姨,聽到她的聲音,我和程連悟登時從笑鬧中止住。
她将我們比作狗兒引起了我極大的不适,就像被用棍子在身體內猛地攪動了一下。
從地上站起來,程連悟說:“媽,怎麽你每次都要悄無聲息的?”
雖然這樣的笑鬧無傷大雅,可被楊阿姨那樣一說,現在我真的無法直視她。
“我就奇怪了,過來這兒我還需要大張旗鼓嗎兒子?”
雖然說她已經認同了我們的交往,但那并不代表她不會找茬。
“楊阿姨,那個——我們只是在開玩笑啊。”
“對啊媽,況且這是家裏。”
“唉,你讓我說什麽好?你看看你們,一個是有成堆待辦的公事,談個戀愛就忘乎所以對工作不管不顧,你自己去看看泰國項目那邊出了什麽事;一個呢,說是詩人,每次都只見你們在胡鬧,也不見你寫詩,詩人不寫詩,到底跟貓不捉老鼠、母雞不下蛋有什麽區別?!我真是——”
這時,我再也忍不住了,只感到胃裏一陣翻騰,接着幹嘔了兩三次,感覺我馬上就要吐出來,于是我趕緊捂住嘴巴,轉身朝衛生間跑去。
我大嘔特嘔,感覺內髒也快要嘔出來,結果卻只吐出酸水、流出眼淚。
程連悟在一旁幫我拍着背,偏偏這個時候,他母親站在門口還說了一句:“阿秋,你該不是懷孕了吧?!天啦天啦,我這是要當奶奶了嗎?我——”
她自顧自地說着,就是她的這句話讓我吐成功了。
“媽,求你別胡說了,我和秋秋還沒有那個過。”
“哎呀呀,我天啊,你當你媽三歲小孩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要是真有了,正好,趁你休假,就把事情盡早辦了。”
楊阿姨根本沒有消停的意思。
接二連三地被她語言刺激,我嘔吐得更加激烈,肚子裏連續不斷地翻騰,胃液不斷地上湧,昏天暗地地吐了很久,我早已經虛脫。
最終我被送到醫院,一番混亂,檢查過後,結果被診斷為神經性刺激嘔吐。
楊阿姨似乎很失望,還在一旁跟醫生狡辯着,“詩人可真是特別哦,貓不捉老鼠、母雞不下蛋居然可以讓她吐成懷孕的樣子。”
“有的人對一些事情比較敏感,神經受到刺激是有可能出現這種症狀的。”醫生尴尬地笑着解釋。
好像,我沒有懷孕她還覺得蠻失望的樣子。
我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現在連嘔吐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對一旁的程連悟露出求救的眼神,現在,我實在不想再聽到那種可怕的比喻。
“媽、媽,我們出去說。”說着,程連悟将他母親拉了出去。
病房終于安靜下來,我看了看吊瓶中連續上冒的氣泡,又看了看針線中不斷滴漏下來的藥液,疲憊地閉上眼睛。
嘔吐之後引起胃炎,接着發燒也伴随而來,我大病了一場,在醫院裏住了三天之後才算緩解過來。
大約是因為愧疚,在這之後的幾天,楊阿姨再見到我的時候說話變得客氣了很多,那些可怕的比喻我再也沒有聽到過。
“阿秋,其實我該感謝你的,現在連悟臉上的笑容都是因為你在他身邊,這半年多時間,應該是他這些年來最快樂的日子,我都看在眼裏。”出院的那天,程連悟去辦手續的時候,楊阿姨忽然對我說。
“我和連悟哥在一起,也很快樂。”我輕聲地說,“謝謝楊阿姨将他帶到這個世界上,要不是你,我也不會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