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廢物。”柯以淼再次在心裏罵。

保姆房間的燈光還亮着,白色的光灑在門縫下邊——她沒關緊門,料想是認為柯以淼睡熟了,便在自己的房間裏與男朋友視頻。

她在小聲啜泣,恨恨地罵,言語中帶着強烈的委屈,“他憑什麽這麽說我?我在他們這裏打工,又沒欠他什麽!我是不小心燙了他,可是他又不會疼。也就是他們給的薪水多,我才願意在這裏做。”

她男朋友溫柔地哄她,“做的不順心就辭職吧,我也養得起你,日子緊巴一些而已。”

小姑娘說了兩句,情緒倒是也平穩了下來,她輕聲說,“不過呀,要是我變成他這樣子啊,倒寧願去死了,比現在這樣做個累贅強多了。”

保姆用方言講話,柯以淼路過時只聽懂了這幾句。

他垂下頭,看了看自己腳上出現的零星幾個水泡,還有手臂上的一條擦傷,在心裏嘆了口氣。彎下腰在腳背上按了兩下,确實一點疼的感覺都沒有。

确實,柯以淼也覺得這樣挺沒勁的。

他的腿好不了的,往後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會是這幅樣子。

等他年紀再大一點,情況往好了說,是和現在保持一致,但是要是繼續惡化下去呢?要是他腰椎之下都沒感覺了呢?

想想都覺得惡心。

已經拖累尤東南這麽久了,讓他連性生活都沒得過。他自己沒有任何未來可言,父母親友全部散盡,和尤東南現在也兩看兩相厭。有時候跟尤東南吵完架,他自己事後想想,都覺得自己面目可憎,發起瘋來更是惹人厭嫌——

這個房子裏的玻璃制品與瓷器屈指可數,因為有一次他在吃飯的時候故意找茬與尤東南起了争執,歇斯底裏地将所有尤東南收藏多年的骨瓷碗盡數砸碎,尤東南便将所有東西都換成了木質的。

飯菜濺到他的身上,碎瓷片割傷了他的皮膚,還要尤東南過來給他清理傷口。

甚至他們兩個人冷戰的時候,也需要尤東南來給他洗澡。

沒有任何尊嚴可言。

估計沒有幾個人知道,外面肅冷倨傲的尤東南回家之後還得做這種伺候人的髒活兒。

柯以淼設身處地,都替尤東南覺得憋屈。

在保姆的提醒之下,柯以淼冒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

所以,他還活着做什麽呢?

死掉算了。

這句話在他心裏反反複複地出現。

這棟別墅他和尤東南住了六年了,他最喜歡客廳裏面的落地窗,能看見不遠處的高架橋,金色的霓虹燈連在一起,海岸線般的綿延起伏,高架橋後面燈紅酒綠,是最熱鬧的人間煙火。

很多年前,他和尤東南感情最好的時候,曾經趁着高架橋下的小路無人,偷偷地和他接吻相擁。尤東南有最出色的皮相,金色的光火之下,他像是一座金漆佛像,乍看之下無喜無悲,垂下眼簾親吻他的時候,眉眼之間卻滲透着一絲絲的溫柔,将他緊密纏繞。

那種感覺像是溺水,讓柯以淼無處可逃。

柯以淼望着那裏出神。

他再次撥打了尤東南的電話,仍然關機。

看了看尤東南助理的電話號碼,柯以淼猶豫片刻,還是想:算了,放過你了。

她說的也對。

談不上沖動,只是一直以來積蓄着的憤懑與郁卒終于有了一個宣洩的方式,一瞬間便泛濫成災了。

柯以淼在保姆睡下之後,獨自一人搖着輪椅出門。

高架橋的景色依舊,高速路邊上有一條很窄很窄的小路,柯以淼用力地轉動輪椅,才爬到了拱形的頂點,淩晨兩三點鐘,這條高速路上幾乎沒有車。天上有零零散散的星星,車聲也聽着還遠。

剛剛下過雨,天氣悶熱異常,汗水将柯以淼身上的T恤全部打濕,他心裏卻是一種接近于解脫的快意。

他看着茫茫夜色,輕聲說,尤東南你自由了。

從這以後,你都不必有家不能回了。

——死亡并沒有柯以淼想象中的那麽痛,他不太想讓自己的死亡影響交通,再拉幾個人陪葬,所以特意挑了一個下面小路沒車的時候再跳。

骨頭碎裂的聲音無限放大,柯以淼閉上眼睛,開始回顧他這二十來年。對于親爸親媽他倒是沒什麽留戀,只是舍不得尤東南。

他這輩子都沒尤東南說過一句我愛你。

他甚至不知道尤東南愛不愛他,是愛更多,還是恨更多。

說真的,也不是不遺憾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