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蔣孝期撐着長腿靠坐在椅背上,雙臂身前交疊,上身只一件襯衫,領帶和西裝搭在床腳。

相比周未進門後天女散花般亂丢在大床上的衣服褲子,那件西裝和那條領帶擺放得堪稱展館陳列品。

他身材高大,肩膀寬,即便瘦一點也顯得勁悍,修身襯衫袖管裏隐約可見微微繃起的大臂肌肉線條。

蔣孝期正背對着那扇據說景觀很好的大窗,窗簾敞着,有淡淡的月光燈影透進來,落在他肩上。

周未莫名聯想到佛羅倫薩美院裏見過的人體雕塑,從美學角度來講,這個人的輪廓相當完美……屁!

一個入室,入室不知要幹什麽的……等等,周未認出了這個輪廓——姿勢滿分的蔣孝期。

“問這個問題的,難道不該是房間主人?”他嗓音沉涼,像古琴的弦音撥在寒潭裏,動聽是動聽,也挺惹人厭。

周未攏了把衣領,輕嗤:“主人?你是說姓了蔣,連這整個宅子都歸你了?實不相瞞,小爺我從穿開裆褲就在這兒進出自由了!”

周未岔了下腿,又趕緊并上,重新找回了穿開裆褲的感覺。

“進出自由,”蔣孝期提着金閃閃的2B鑰匙牌朝他一晃:“是你們這種人的特權嗎?”

“随随便便在別人床上脫衣服,随随便便,穿別人的衣服?”

他視線毫不遮掩地落在周未領口,那裏被收窄了,只露一小片薄薄的頸子,墜了顆用紅線穿着的金珠,紅豆大小。

Cow!周未心說我哪種人?!怎麽就随便在別人床上……

他揪着領口低頭,再擡頭,麻蛋!這衣服有人穿過了?怪不得是挂在門邊而不是疊在衣架上!

蔣孝期就是洗三十三度那牲口。

迎着晃眼的2B,周未撓頭,稍微扒拉回來點兒智商。

Advertisement

靜灣別墅奇葩的分房規則他從蔣宥廷那兒聽說過一些,所以……這間原本沒主的客房今天分給了蔣孝期?

究竟是在整他,還是在整我?

蔣孝期見他一臉靈魂出竅,擡手做了個流川楓式投籃,姿勢鐵定要比剛剛周未在浴室裏夠花灑那個好看,恐怕這也是逼王唯一能夠接受的模仿秀。

周未脊背汗毛倒豎炸成刺猬,他扭頭看了眼浴室,磨砂玻璃隔擋,外間沒開燈,裏面通亮,朦胧地一覽無遺。

這混蛋也不知看了多久了!有種你來绫波麗那個——

周未拉起衣領擋臉,胃疼地蹲身萎到地上,Mud!Mud、Mud、Mud!

蔣孝期很想笑,勉強将聲音噎在喉嚨裏,肩膀詭異地抖了抖。

原本回房間發現裏面進了人是挺驚悚的,沒想到對方不偷不搶不拍照,而是大大咧咧關在浴室裏洗澡,還洗得挺嗨。

泛着毛邊兒的修長身影隔着磨砂玻璃晃動,在嘩嘩的水聲中有如一尾漂亮的魚。

蔣孝期瞥了眼滿床亂丢的衣服,男式的,定制無标,尺碼大約175,如果女扮男裝這姑娘未免太高挑了些……再看向浴室……而且身高和發育明顯不成比例……不然他要懷疑有什麽人想對他用美人計。

直到裏面的人走出來,蔣孝期一眼便認出這是木連廊裏露天睡覺的那位,他給熱水淋濕頭發,臉上蒸出緋紅,像只炸毛的落水狗。

蔣孝期從裏到外看他好一會兒了,這樣看,他比窩在軟塌上還要清瘦,實在沒什麽可看的,還有臉自己遮那麽嚴實。

浴袍剛上身周未沒覺察,這會兒用衣領遮臉,總覺得上面有別的男人味,心理作用,太別扭了!

周未生無可戀地站起身,反手指了指房門:“先出去下,我換衣服。”

蔣孝期下颌一努,看了眼滿床亂飛的內衣外衣,意思是,你換。他倒要看看這人想耍什麽花樣。

周未要噴火了,雖然這事兒可能不怪蔣孝期,只是個操/蛋的誤會,但他怎麽橫看豎看都特別可恨呢?

“小叔,”周未覺得硬來打不過他,不如撕掉臉皮惡心走他:“你要看着我換衣服,我是沒什麽介意的,就怕等會兒時間一長有人來催咱們倆過去開席,萬一看到你屋裏這模樣就不太好了。”

他說完想自己先吐會兒,蔣孝期這種禁欲系八成會摔門罵娘。

蔣孝期表情依然掩在逆光裏,聲音不鹹不淡:“哦,是那個蓋衣服的王炸會來催你?那可能的确對你不太好。”

“蔣孝期你有病吧?!”要是有勝率,周未早動手了:“躲在暗處偷窺別人很好玩嗎?”

蔣孝期:“沒有現在這樣名正言順看着好玩。”

周未:“滾!老子要換衣服!”

蔣孝期:“剛叫我什麽來着?沒大沒小。”

他明知道蔣家那些小輩兒看自己不爽,憋着勁兒想找機會整他,他們自己不敢露頭就派些牽馬擡轎的狐朋狗黨過來,真有什麽事情也是他做長輩的丢臉。

蔣孝期不太确定眼前這個是幫兇,還是被人騙了當槍使,不過區別不大,整回去就對了。

周未換不成衣服,賭氣地摸出裴欽給他那支煙要點着。

蔣孝期蹙眉。

周未覺得舒适,只要對方不爽,他就覺得爽。

周未找了半天沒找到打火機:“小叔,你這裏不會還禁煙吧。”

蔣孝期:“不禁,你可以出去借火然後回來吸。”他篤定周未撕不下臉來裸/奔。

周未咬牙,将濾嘴抿在唇間,返身進了盥洗間,也不關門,直接從擱架上拉開吹風機,吹頭一拔,咣咣咣往理石臺面上磕了幾下,合金外殼和螺栓裝飾片松脫,咔嚓拆掉防護網格,露出內裏的發熱絲。

周未将風檔推到最大,發熱絲沒一會兒就燒紅了。他捏着煙卷斜插過去點着,關掉風機随手往臺面上一丢。

轉身,周未靠在臺沿,右手食中二指夾着細長的淡煙送到唇邊惬意地吸了一口,唇角勝利般微微上揚,雙眼笑眯眯的。

沒火兒就點不着你了?

蔣孝期冷冷看了一眼就為點支煙被報廢掉的風機殘骸,表情又冷了幾分。

周未感覺自己勝利在望,他就快被氣走了。

周未幹脆溜達到他面前,确信這個距離既能夠讓煙氣嗆到對方,又不至于對方一個暴起他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大喇喇地往邊桌上一坐,光腳踩在一張軟凳上。

景觀很好的窗外是噴水池,笑鬧聲夾在琴音裏漫過來,顯得室內愈發靜寂。

蔣孝期果然扭開臉,他不吸煙,而且讨厭周圍人吸煙。

寒門貴子都是這樣的,不會培養自己任何浪費錢財浪費生命的興趣,對成/瘾/性/物品視如蛇蠍,煙/酒/賭便是典型。

他們骨子裏瞧不起纨绔富二代,用比“窮逼”和“土鼈”更惡毒的詞彙定義他們,“寄生蟲”、“廢材”、“垃圾”……只是礙于修養不屑宣之于口。

同時,他們中的絕大多數,無論承不承認,都會被這種命定的差異折磨,為什麽!憑什麽!披星戴月時問過,深夜輾轉時問過——

相反,富二代對寒門貴子的鄙視就沒那麽理直氣壯,除非人品low到跨物種的。

這世上有許多看不見的規則,其中一項便是敬畏努力,哪怕對方拼死累活也無法企及自己的高度。

學渣對學霸的羨慕仿佛深植骨髓,就算和“視金錢如糞土”一樣自欺欺人,白丁在大牛面前心理上永遠是跪着的。

蔣孝期無疑就帶着這種讓人膜拜的牛逼氣質,丹旸大學建築學院學科排名國內第一,學位證國際認可,高考錄取分數線高過發際線。

周未覺得像他這種出生撿到爛裝備,靠血拼一路殺上來的大牲口,爆出王冠回到蔣家就像蒼龍還淵、放虎歸山,修羅場烽火再燃,難怪蔣家那幫廢材煩他,其實是怕他。

周未對他倒是生不出什麽敬畏感,只想趕緊換回衣服離他遠遠的。

他最近聽見丹旸大學四個字就過敏,全賴祖父抓他回來誓要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着,讓他報考丹旸大學商學院。

一個超一流的學府,三駕馬車居然是建築、商科和藝術,這有道理麽?如此風馬牛不相及也不怕翻車?

周未有億萬家産需要繼承,自然得去學商科,祖父給他定了個小目标就是丹大,但他确信自己成績一定會翻車。

互相鄙視的兩人沉默了足有一支煙的工夫,其實是非常尴尬的。

一個身穿浴袍倚着牆抽煙,一個蹙眉扭臉似怒還羞,怎麽看都有點事後的感覺,而且是不太和諧那種。

周未才二十,吸煙架勢那麽熟練,就像畫家拿筆,不是擺拍出來的。蔣孝期臉色都難看起來。

周未懶得再耗,将煙蒂往桌角一摁:“想看就看,別眨眼哦。”

他跳下椅子,一件件撿自己亂丢的衣服,然後背過身套上內褲、西褲,這就沒什麽好害臊的了。

周未弓着背搗鼓半天解開死結,雪白浴袍嘩啦褪下來,一片瓷白的背脊袒/露出來,單薄的肌膚覆在起伏的脊線上,一雙清晰漂亮的蝴蝶骨,腰很細,淺淺的腰窩半隐在皮帶裏。

周未飛快罩上襯衫。

蔣孝期突然移開目光,覺得喉嚨有些幹,忍着咳。屋裏氣溫陡然升高,他氣悶,拎起外套朝肩上一甩,大步向門口走去。

“小叔不看了?”

“該看的都看到了。”

蔣孝期幾步跨到門口,拉開門,外面呼啦四雙眼睛齊齊掃過來。

裴欽向裏探頭:“末末?”

周未手一抖,扣錯一粒扣子。他想對着月亮許下心願,但願這房子建起來的時候隔音工程沒有偷工減料。

管家用眼神刮撓發鑰匙的服務生,後者只會哈腰對不起對不起。

“蔣先生,真是非常抱歉!”管家說得沉痛:“小李剛換班,不知道這房間已經給了您,那個周少爺——”

“沒事,”蔣孝期打斷他:“我們相處愉快。”

“小叔,開席了,祖父讓我來喊您。”蔣宥廷不像裴欽那麽眼神亂瞟,笑容和煦,尊重但不過分熱絡,溫度剛剛讓人舒适。

他口中的祖父并不是指自己已逝的親爺爺,而是指蔣柏常這位當家的二爺爺。親爺爺英年早逝,那一支都倚靠蔣柏常的照拂。

蔣孝期坦然受了這個大自己一歲堂侄的橄榄枝,跟着他往外走,肩膀有意無意地撞了裴欽一下。

“這種事,下不為例。”

管家連忙抹汗點頭,是是是是,說着以手勢将探了半個身子進門的裴二少朝外引。

&&&

“你沒事吧?”裴欽見周未滿臉郁卒,半長的濕頭發連個形狀都沒抓:“他欺負你了?”

周未摸出根皮筋,随意攏了攏在腦後紮了個小揪兒,碎發垂在頰邊,氣質很藝術。

“欺負我?我不欺負他就不錯了!”

水池邊席面都擺好了,臨水十來桌,各種蝦蟹點心。

主桌那邊各家掌權人已經在互相寒暄,主角蔣孝期也杵在那裏給人參觀。

另一個主角蔣宥年倒是被帶着晃一圈就去了廊下的小桌,由熟悉的傭人陪着,生怕人多喧鬧刺激着他。

周未他倆來晚了也沒人留意,加上一色的嘴刁腸胃弱,對蟹宴不感冒。

周未直接去了廊下,抽了張紙巾,用蟹簽子沾姜醋在上面畫了個長耳朵的胖兔子遞到蔣宥年面前。

原本表情緊張又空白的少年盯着那只兔子仔細看了一會兒,竟然擡頭對周未笑了,陪護松了一口氣。

周未這才到小桌邊坐下,又抽了幾張紙遞給宥年,蔣宥年學着他在紙巾上用醬醋畫畫,大抵能耗過整個晚宴。

裴欽剝螃蟹,又敲又砸,很快耐心告罄,一盤閘蟹被他肢解零碎,沒吃到幾口肉。

他又轉手去禍害琵琶蝦,撥開往周未碗裏丢:“螃蟹太寒,吃這個暖胃,不然讓廚房給你做粥?”

“我大老遠來蔣家喝粥?”周未用蟹剪剪掉蟹鉗、蟹腿,換蟹叉勾出裏面的蟹黃、蟹肉撥到宥年的盤子裏。他手穩,像在做手工,剝出的都是整肉,蟹殼還能拼回去。

裴欽酸他:“你這點倒是很像你爸。”

“像他哪裏好?給老爺子逼了半輩子。”周未剝一點,宥年就吃一點,然後接着畫畫。

周未怕他吃多鬧肚子,就停了手。

裴欽叼着蝦尾巴:“這回改逼你了,周叔熬出頭了。”

“我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周未自我評價十分客觀:“他逼我也沒用。”

“哎——”裴欽翹着腳拖長聲:“這特麽什麽樣的狗世界!有人想求求不來,有人不要他偏給!”

他看向遠處的蔣孝期,碰巧蔣孝期也轉頭看過來。裴欽過嘴瘾:“土豪。”重音在前。

周未揚了揚手裏的紙巾給他看,上頭畫了張蔣孝期的臉,姜醋在紙上洇出的輪廓五官居然有七八分像,只是那人像頭上頂着頭巾身穿阿拉伯長袍,一身迪拜王子範兒,相當土豪。

哈哈哈哈……兩人笑到一塊兒。

作者有話要說:

蔣孝期:迪拜土豪?想看看長袍裏面有什麽嗎?

周未:我保證不眨眼。

土豪小闊愛們,球包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