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蔣孝期一接觸到那片背脊,心說真是單薄啊,感覺稍一用力都能将人壓碎了,看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樣抵在懷裏實在太具體了。

周未的蝴蝶骨抵在他肋骨上,硌着心跳,攬在手臂下的肩胛薄而柔軟,有種少年抽條的脆弱稚嫩,毫無存在感的三角肌倔強繃緊。

他能感覺到雙腳離地時那副身體孱弱的顫抖。啧啧,有點欺負人了。

那又有什麽辦法呢?小朋友你剛作妖的時候不考慮後果的嗎?

蔣孝期狠心地一卸力,整個人挂在周未背上。

周未顫着兩腿邁了幾步,才像剛剛挑起扁擔的人一樣稍微找到平衡。

他的喘聲透着胸腔傳過來,像潮濕的夜風:“小、叔,呃……你這密度、可以啊!”

死沉死沉的。

“受累。”蔣孝期聲音倦懶,聽起來有點虛弱。

周未不再說話,其實也是沒力氣說話,撈着蔣孝期那雙大長腿小心調整着重心往山下去。

蔣孝期高他半頭,蜷在自己背上怪憋屈的,憋屈就憋屈吧,周未覺得自己更憋屈,簡直泰山壓頂。

他哪兒幹過這活兒啊,出門連個腰包都懶得挎。

還好,這裏已經算半山腰了,真從山頂背下來,還不如讓他跳崖來得痛快。

周未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背過人了,印象中上一個他背過的還是周耒。

周耒初三時跟他媽關系緊張,大概就是冷漠中二病對上燥郁更年期,倆人常關起門來吵得昏天黑地。

英泰有宿舍,學生可以申請,周耒中考前那學期申請了住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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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他半夜發燒肚子疼,硬扛着不給姬卿打電話,實在撐不住打給周未。

周未翻牆進去,後頭追着五六個保安,連夜把他弟背出來送進醫院。

得虧國內學校保安不配槍,否則他可能已經被爆頭了。

後來這事兒還被學生謠傳出好幾個周大少惡劣行徑的版本,什麽半夜翻牆約會住校女生、無視校規校紀硬闖校園辱罵保安……

那次只是背了個半大孩子百八十米,腿疼了好幾天,這次估計腿要斷了。

沒兩年時間,周耒的個頭兒比他竄得還高,就是中二病遲遲未愈,比小時候難哄多了。

周未稍一分神,踩着碎砂礫腳下一滑,連着蔣孝期往旁邊歪倒。

他反應倒快,急忙放低重心,擡手撐向旁邊的樹,外展膝蓋抵着塊路旁石蹭了下,勉強沒真滾下去。

蔣孝期一條腿已經拖到地上,被他重新撈起來。

周未只覺得剛蹭那一下冒火似的疼,手腕也怼得發酸,低頭看蔣孝期的腳踝,褲腿兒已經給血泡濕了。

“放——”蔣孝期剛說一個字。

周未吸氣,打斷他:“就快到了!”

他渾身都繃得生硬,幾個字咬牙切齒,像憋着什麽勁兒。

蔣孝期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騎狗難下的愧疚,二十歲的纨绔子弟,心智也就十二吧,犯不上對付一個孩子。

他果然心是軟的,壞不出什麽高度,不然也不會大半夜還回來山上找他。

一抛一撿,這是閑得蛋疼吧?

周未愣是咬牙把蔣孝期一路背回靜灣,保镖出來開門的時候吓傻了,竟然沒一個接手的。

周未綠着一張臉槽多無口,把蔣孝期背進別墅。

管家小跑迎出來,看見這對組合就胃疼,張着兩手啊呀來啊呀去,啊呀了半天也不接人。

“給他、叫醫生!”周未把蔣孝期掀到大床上,自己也差點兒栽他懷裏。

開了燈,幹涸的血和新鮮的血糊了蔣孝期一腳脖子,看着吓人,也瞧不出腫了還是折了。

管家手忙腳亂,蔣孝期皺眉:“沒事,別張揚。”

周未已經脫力了,臉色白得瘆人,确定蔣孝期死不了,輕飄飄挪着兩腿走出房間。

剛拐上走廊,他一手扶牆,滑蹲下來嘔了一地,都是姬卿塞他那碗沒消化幹淨的愛心粥。

周未嘔個不停,後面沒什麽可吐,全是難聞的消化液。

這是平時缺乏運動的人在劇烈運動之後的缺氧反應。

蔣孝期按着傷口聽見他在門外嘔得狼狽,眼神冷沉,對忙着撥電話的管家說:“別叫醫生了,要叫的話就給他叫。”

頓了一下又補充:“給他找個房間休息吧,今晚別走了。”

蔣孝期一扭頭,管家會意地倒了溫水拿出去給周未漱口。

周未躲着自己吐出來的一地穢物挪到旁邊的沙發上,死狗一樣靠着捯氣兒。太衰了——

管家找人清理,轉頭見周大少醉八仙似的從沙發上晃起來,拖着腳步踢踢踏踏往外走了。

“小蔣先生請您在這兒……”

周未頭也不回,沒骨頭似的晃了晃手,他得離蔣孝期這掃把精遠一點兒,挨一次倒一次黴。

門虛掩,外頭的動靜蔣孝期聽個清楚,丢掉沾血的帕子走出去,二樓下行的電梯已經關合。

蔣孝期站在走廊窗邊向下看,周未過了一會兒才晃出別墅,腳步飄得像踩棉花的提線木偶。

管家忙解釋:“已經安排司機送周少爺回家了,他不愛受拘束,照顧也是,我們不好貼身跟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廢話這麽多,好像不說明一下這位小蔣先生就會很生氣,怪他們待客不周,畢竟還有前科。

哎?管家視線蹭下來,看了眼蔣孝期的傷腳,剛剛那幾步好像……走得很溜!

啊啊啊,他連忙收回眼神放到自己鼻尖上,像是窺破了什麽值得被滅口的內幕——

醫生連夜趕過來給蔣孝期清創包紮,他的凝血障礙在之前捐髓時已經引起了醫護的重視,這會兒多小的傷口也不敢怠慢,處理好傷口還留了藥。

蔣孝期洗漱完畢躺到床上,天都快亮了,換在他之前兼職上早班,都該起了。

這會兒他卻有點睡不着,像是那副少年人的身子骨還硌在胸口,柔軟且硬,怎麽翻身都不自在。

蔣孝期長這麽大,可能除了蔣桢還沒被人背過抱過,就算是蔣桢,那也是五歲之前記憶混沌的時候了,這麽清晰的觸感——

當時周未誤會他受傷,他完全可以解釋的,僅就一念冒出的報複心理順水推舟想欺負他一下。

也許是新處陌生環境讓他像刺猬一樣警惕地炸着刺兒,稍有風吹草動便會紮出去;

也許是荒山暗夜人跡罕至給予他保護色,面對不設防的對手暴露出強烈的掌控欲;

也許是……

那個一夜昙似的人,只能讓人生出眼睜睜看着轉瞬即逝和不如親手摧折這兩種選項。

蔣孝期身體裏的狼血,從結論為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親子鑒定拿到那刻被點燃,像所有根性卑劣的物種一樣,他無法抵禦芝麻開門的誘惑。

他已經做好了同惡龍戰鬥的準備,卻意外遇到一只單純歡跳的九色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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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未渾身哪哪兒都疼,連喘氣時肺都疼,好像給什麽碾散架了似的。

早幾年有次裴欽帶他去騎馬,身嬌肉貴的周大少在馬背上颠了幾個小時,騎的時候不覺得,給江湖豪俠策馬奔騰那種俠客情結蒙蔽了感官。

待到第二天睡醒,意識到自己仍是肉/體凡胎時,就是現在這種感覺。

唯一的區別,就是那次他在上面。

周未癱在車裏,需要極強的意志力才能保持葛優癱而不是橫到座椅上。

裴欽打電話找他:“末末你去哪兒了?也不跟我說一聲。”背景裏摻着模糊的調笑,小鴨子似的。

“回家睡覺,你玩你的。”現在才找他,剛不定玩什麽呢,周未又不是不了解他那點兒愛好,啓蒙都不用手的。不愛五指,也不愛姑娘。

“怎麽睡這麽早?”裴欽疑惑,平時周未是最能熬的,天不亮他不睡。

周未說話肺疼:“爬山累的。”

“不如我呢?”裴欽咕哝,又提起勁兒:“哎我跟你說,後天……明天,左家買那馬場要開業了,約咱們先去玩玩。馬都是有證書的,阿拉伯馬和英國純血的後代,又快又漂亮!”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周未興致缺缺:“早安,好夢。”

挂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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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住得鬧中取靜,是丹旸一處單價天花板的別墅區,三層小樓,建面不像靜灣那麽誇張,足夠三代人住得舒适。

祖父在三樓,父母在二樓,周未和周耒住一樓。

最近周耒睡眠不好,高三生精神壓力大。周未開門換鞋都輕手輕腳的。

他光腳踩着地板去廚房拿水,身後周耒卧室門咔噠一響,人還是早早醒了。

周未動作一頓,放棄治療地順手給周耒也倒一杯。

周耒一臉睡不足的虛白,黑硬的短發朝向各異,不知是枕頭上滾的還是爪子撓的。

他頭發像父親,人常說這種發質的人意志堅定,很難被外界影響或改變。

因為這種說法,周未小時候還羨慕過那父子倆的頭發,他自己的又細又軟,像團随遇而安的雲。

周未遞水給他:“我吵醒你?”

他自己那杯水還沒沾到嘴唇,被周耒擡手一并截走了。

“說你多少次別一大早喝冷水!忘了是誰天一冷就吐得跟懷孕了似的?”

周耒加了熱水還給他,附贈一個白眼。

周未順杆兒爬,摟着弟弟大脖子往客廳去:“小耒關心我啊,好幸福!”

周耒小他兩歲,今年十七,已經一米八二了,被每周三次的私教課練得有型有款,膚色也是健康的麥色。

周耒嫌棄地掙着躲他:“好臭,你撿垃圾去了嗎?”

周未想了想:“也不算垃圾,說不定還是誰家寶貝……喂,你怎麽這麽早,還是沒睡?”

周耒還是嫌他:“你先去洗澡!”

周未賴在躺椅上:“你小時候泥猴子似的,我都沒嫌你臭,給你洗澡一直洗到小學四年級……好啦別走別走嘛,我不說,不說了……哈哈哈哈——”

一樓是他倆的地盤,有片落地窗正對後院草坪,周耒在那墾出一塊花田種玫瑰,也不知要送給哪個女孩兒,枯死一茬又一茬,真是等到花兒也謝了。

這孩子死倔,也不肯假手花匠,非自己弄,眼看這季又失敗了。

對着落地窗擺了兩張躺椅,小時候兄弟倆喜歡仰在那兒看星星,聊得海闊天空。

這會兒天邊雲霞泛白,快亮天了,看不見星星。

他倆好像很多年沒有再那樣并排躺着閑聊,周未困得睜不開眼,又舍不得重溫這種時刻。

窗外有細碎的扒撓聲,喵~

周耒起身,将玻璃拉門滑開一條縫,一團灰白絨球滾進來。

唔喵~

周未睜開眼,是只布偶貓,灰藍眼瞳像此時的天色。

她不是第一次來,周耒找餅幹和魚片喂它,家裏沒有貓糧。

“她很幹淨,是剛被丢掉的。”

有錢人家的寵物很多吃得比人還好,有專門游樂區,一套飼養裝備大幾萬……但也有養着養着遺棄掉的,女主人懷孕、寵物生病或者單純就是不愛了,放棄總是很容易。

這貓不怕人,應該是從小被養着的,沒流浪過。

周耒撸它後脊,也沒耽誤它享用早餐,不時還優雅地舔舔爪子。

周耒擡眼看他哥:“你不想養嗎?”

氣氛像是瞬間回到小時候。周未垂下眼睛,搖搖頭。

“小乖,是個意外,你要想——”

“不想。”周未打斷他,起身時趔趄一下:“去睡覺了,喂飽攆出去,記得關門。”

作者有話要說:

累~憋不出小劇場來

捉了個蟲,小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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