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未轉身出了包間,疾步走在會所厚重綿密的地毯上,靜得沒有一點響聲。

他聽說過,蔣孝期是稀有的熊貓血,還有凝血障礙……擱誰身上都只是玩笑,偏偏這個人就可能變成玩命!

繞回去、暴擊、掉半血、不死也殘?這幫孫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周未打蔣孝期手機,仍然接不通。

蔣孝期沒回去,他大半夜下山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回靜灣,去別處也得先回靜灣找車,那是個出租不會去的地方。

蔣孝期手機仍然關機,假使他去了別處,做的第一件事情應該就是給手機充電給蔣家報平安。

所以,蔣孝期最大的可能是還在山上?

整整兩個小時,他要不是給山精樹妖纏上了,爬也該爬下來了。

這和周未想的出入太大,他看出蔣孝期看出這幫人的詭計卻不說破,以為他有什麽高明的後招兒,至少可以做到自保。

真是高估他了!那麽唬人的一臉淡定睿智,難不成連撒個面包屑都不會。

周未穿出大堂,疾走變成小跑,随便找了輛會所标配的勞斯萊斯古斯特返回靜灣別墅。

淩晨三點,除了木連廊一圈微亮瑩白的夜景照明,靜灣陷在一片靜谧沉眠中。

這事兒還不定什麽情況,現在不适合動靜太大,真把宿在這兒的一家子挖起來大半夜組團上山去刷蔣孝期,哪怕對方一根頭發沒少,臉皮也掉盡了。

蔣宥萊甩鍋是不仗義,但他也不是沒坑過損友,仍是階級內部矛盾,罪不至死。

況且,周未了解蔣宥萊,那就是條愛叫愛鬧的泰迪,聊個騷背後黑人一腳這些小動作不斷,真要讓他弄死誰他沒那個膽子。

算算宥萊他們先閃,到下山途中遇上,他的确有繞路回去陰人的作案時間和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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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淨山沒有懸崖,真躲在暗處推一把踹一腳,蔣孝期頂多掉坑裏吃點土,林子那麽密也不允許他一路暢通無阻骨碌下山。

所以最大的可能還是這貨迷路了,半天找不出來。

周未稍一衡量,重新坐回車裏,加了筆小費,讓司機繞到後山。

先看看狀況再說。

上山只能徒步,周未讓車走了。

他弓身大步往山上跨,順手掏出根彈力繩将微長的卷發揪在腦後。

夜涼如水,這比喻太生動,氣溫接近一天中的最低點,周未覺得空氣像漾在周身的水流,涼得刺骨,偏偏他又走出一層薄汗,真是刺激極了。

“蔣孝期——”周未視線掃過途徑的荒草叢林,試着喊了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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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會所的包房裏,游戲人物陣亡将手機畫面定格在一片灰屏上。

蔣宥萊拿愛瘋當磚頭錘沙發:“手游不過瘾,老子要換端游沖分!”“未哥呢?”

左列已經歪在沙發上眯了一覺,被踹中小腿兒整個人呼咚彈起來:“哎?人,人呢?元慶和那小白臉兒還沒完事兒?”

“你當他打樁機呢,就那破引擎……光前戲就得一個多小時,上回安迪跟我說硬被他拽着聊文藝複興到天亮,連扣子都沒解開一顆……”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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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孝期看着裴欽屁颠屁颠追随周未鑽進樹叢的背影,就知道這幫兔崽子不會再回來了。

往人鞋坑兒裏放大頭釘,教室門框上擱水盆,拖把杆頂廁所門……都是些小學生玩剩下的,有錢人可真晚熟。

蔣孝期居高朝山下看了看,樹影瞳瞳,夤夜靜谧,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很快找到路回去,但風景還好是不假,尤其月色。

是個吹風醒酒的好地方,他酒量不行,喝點就頭重腳懶。

手機沒電了,他發給蔣桢的照片蔣桢始終沒回複個只言片語,大概還不高興。

從拿到親子鑒定結論的那天起,蔣桢就态度明确地反對蔣孝期回蔣家,你沒有父親,你是我蔣桢一個人的兒子!

我二十二了,你當我生物知識不及格?蔣孝期不解,我難道不是當事人嗎,為什麽沒有知情權!就算之前你擔心我小我不能理解我想法偏激……可現在我是連大學都念完了的成年人,不管蔣柏常是豬是狗、是狼是蠍,我不可以有自己的判斷嗎?

那是蔣孝期和蔣桢有史以來争執最激烈的一次,雖然彼此都沒發一句狠話也沒動一根指頭。

蔣孝期一夜沒睡,蔣桢給氣得第二天就進了醫院。

活到這種境地,有沒有父親對他來說并不十分重要,甚至認不認也沒什麽大不了。

但那個人是蔣柏常,是有能力讓蔣桢最後一程走得舒服的人,蔣孝期不得不低頭。

蔣桢這麽多年一個人帶孩子,風裏雨裏熬過來,熬了一身病。

蔣孝期高三的時候她查出尿毒症,因為不想影響兒子高考瞞了四個月。

那之後蔣孝期才知道,蔣桢早就發現自己得了糖尿病,借口保持身材不碰那些忌口的東西,而尿毒症只是糖尿病的并發症之一。

糖尿病只能控制無法治愈。

他們需要很多錢,治病、買藥、補充營養……一日一日地氪金續命。

蔣桢是個硬核的女人,連蔣孝期也數不清她默默扛了多少,以至于上午剛透析完,下午就能換身衣服繼續上班。

那些年不堪回首,蔣孝期拼命兼職賺錢,杯水車薪,還是一只被現實擊得布滿裂痕、随時都要粉碎的杯子。

他查資料查到不敢再看見糖尿病這三個字,酮酸中毒、腎衰、失明、肢體遠端壞死腐爛、冠心病……

蔣桢整潔了一輩子,像淤泥裏的蓮,暴風驟雨不曾低頭,他不能看着她那樣衰敗萎地。

就算一命換一命,他也要護好他媽媽!

蔣孝期打算休學去賺錢,蔣桢死也不同意。

蔣桢賣掉房子,為了讓蔣孝期安心念書。

她換了個輕松點的工作,但是沒辭職,每天照樣梳洗打扮去上班,包裏背着針劑和藥,還有透析的預約單。

蔣孝期放假回家,出租屋裏泛黃的舊木桌罩上了拼布臺巾,花瓶裏照樣插着淡藍風信子,有時是向日葵和桔梗花,要看哪種新鮮又特價。

蔣孝期甚至有種錯覺,除了換個房子住,一切都和原來沒什麽不同。

如果失去房子能換回健康的蔣桢,那真是賺大了,畢竟蔣桢才是他的家。

蔣孝期清楚這種錯覺有多白日夢。

蔣桢不到五十,也許永遠都到不了五十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他得讓她在最後的日子裏把長命百歲的福都享了。

于是,完成答辯的那天,他決定放棄讀研了。

剛參加工作能拿到多少錢,一個月八千還是一萬?刨去房租日常付得起醫藥費嗎,急發作住院呢?

這個時候出現的生父不啻于救命稻草,他要先救命,再拔草。

錢不是萬能的,但財富堆出的資源是,就好像蔣家能為蔣孝騰找到他的骨髓救命。

蔣桢許是給病痛折磨得太久太累了,爆發一次之後便再沒主動反對過。

蔣孝期終于如願将她送進了之前連黃牛號都挂不到的陸總住院部,特需單間病房,二十四小時專屬醫護照顧。

媽,別扔下我一個人。

蔣孝期坐在一塊大石上,仰頭看月亮,皎潔澄明的玉盤在視野裏氤氲出淡淡毛邊兒。

一炷香的時間,特別靈驗嗎?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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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孝期!”

蔣孝期隐約聽見大涼夜裏荒山野嶺有人喊自己名字,按着腳踝擡頭看過去,掌心被洇出襪腰的血浸濕。

他皺了下眉,幾乎毫不猶豫:“在這兒。”

看不見人,樹林那邊動了動,跟着腳步聲急促靠近。真想不到。

周未撐腰居高臨下,粗喘沉沉,看着蔣孝期左踝白襪子給血染得殷紅,我艹!

他蹲下,探手過去:“摔傷了?給我看看。”

蔣孝期躲開他的手,表情有點兒厭惡,可能還在生他氣,也可能因為傷口疼。

生氣也對,不知蔣宥萊怎麽他的,沒看見人,也許賬還在自己頭上。周未問他:“怎麽樣,能走麽?”

蔣孝期只是下山時不小心給斜出來的一塊尖石劃道口子,他凝血障礙,傷口難止血,只好蹲下來用襪腰按着,不深的話,多壓一會兒也許能暫時止住。

周未這麽問他,顯然是誤會他崴腳了。

蔣孝期瞪他一眼:“你走吧,我沒事。”

果然是逼王,擅長死撐,再等會兒血都流幹了。

蔣孝期這個表情,這個語氣,這個眼神,相當于承認自己走不了,又不好意思直說。

行吧,周未挽了挽袖子,深吸一口氣就着蹲姿轉身背對蔣孝期,微微朝他扭頭說:“我背你。”

身後沒動靜。

周未脖子又轉了轉,怎麽這麽矯情?

蔣孝期半晌回了一個字:“你?”

太輕蔑了!氣得周未空載就一個趔趄,蹭了一手泥。

周未撐着地問他:“你走不走吧!”你不走我真走了,回頭幫你120、999各撥一個,先到先得。

“走。”

蔣孝期勾了下唇角,送上門來給他欺負回去,這麽主動不好拒絕。

周未把蔣孝期的兩條胳膊往肩上一架,就感覺不太好,這人骨架寬大,他像是被熊撲了。

看着挺瘦的,怎麽這麽死沉!

周未兩腿打顫,左手勾住蔣孝期受傷的左腿,右手扶着旁邊一株大葉女貞抖啊抖地勉強站起身,還沒邁步,汗已經冒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在下面不是不累嗎?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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