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周未伏在馬背上回頭,面露勝利微笑,目視前方催馬狂奔,這感覺跟轟着柯尼塞格的油門兒超車帕加尼或法拉利同樣令人興奮……下一秒,周未再回頭,笑容僵了。
他沒想到蔣孝期這麽剛,居然會追上來!
Victoria緊咬着Albert不放,兩百米不到已經将差距縮小到了一個身位,Albert也亢奮異常,像終于棋逢對手的獨孤求敗。
兩匹神駿拔足狂奔,馬蹄踏起的碎泥草屑四散飛濺。
唯有苦逼的馬術教練颠着匹溫吞持重的雜交誇特馬跟在後頭頂着尾氣狂追:“Victo……oria——a——a——”
場邊看熱鬧的發出齊刷刷一波長籲——紛紛圍攏到栅欄旁邊。
“本以為是個青銅,沒想到原來是王者。”蔣宥萊踩上欄杆,盯着遠處疾速移動的兩人向後擺手:“望遠鏡呢,快快快!”
喻成都踢他屁股,險些将人蹬進馬道:“哪兒來的望遠鏡,你以為這是沙田馬場?”
“未哥太帥了吧!”左列眼睛直了:“你們不是早知道他是王者了麽?那什麽……誰說你小叔不會騎馬?”
“但願他是王者,艹!”裴欽迎着呼嘯而來的一雙馬,心髒又不堪負荷地狂跳起來:“女王殿下不會是驚了吧?”
周耒也丢了汽水瓶圍過來。
“叫他們過去攔馬!”左邏推了下剛剛陪練周耒的騎師,騎師翻過圍欄鬥牛士一般候在馬道內側,同時,剛剛毫無存在感的幾個保镖也跟着躍過欄杆,有點兒不知該從哪兒下手。
“維多利亞是退役賽馬,容易興奮,可能還在發/情期。”他一雙小肉手抓緊欄杆,肉眼可見地緊張。
左家這馬場開張在即,要是見了血或者出人命就毀大了,更沒辦法跟蔣家交代,雖然他們家大多數人可能對此喜聞樂見。
“籲!”周未拉緊馬缰讓Albert停下,扭臉對蔣孝期大喊:“停!Stop!艹——”
這特麽哪裏是蔣孝期剛,明明是他跨下那匹馬比較剛,他在馬上颠得姿勢都快垮了,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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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收蹄減速,周未沖他吼:“抓緊!抓住缰繩!”
蔣孝期仿佛滔天巨浪裏的一葉扁舟,只有随波逐流的份兒。
Victoria完全不理會主動認慫的Albert,呼啦一下擦着周未飛掠而過,将剛剛那一口土四蹄奉還。
“呸!”周未啐了一口泥腥味,拉掉目鏡,雙腿一敲馬腹,重新追了上去:“嗐!”
他就想招一下蔣孝期洩個憤,誰讓他裝瘸害自己背一路,多大憋屈呢!他周未什麽時候這麽伺候過人?
可罪不至死,這麽跑下去,蔣孝期給甩下來那就不是斷腿的事兒了,摔死都有可能。
Albert不是賽馬,沒經過競速訓練,跑得是野路子,全憑年輕的體力優勢和老阿姨怼那麽一會兒,眼下專業差距顯現出來,他有點兒追不上前面那個女神經病了。
“抱緊!別怕!”
蔣孝期兩耳全是風聲和嘈雜的呼喝,身體随着馬匹劇烈颠簸,前路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控,像要随時滑向未知的深淵。
這種感覺很像他現在的處境,除了拼命抓緊,抓緊一切可以握在手中的,別無他法。
劇烈的颠簸和失控感令蔣孝期感知混沌,就像坐在高速過山車上的人,一臂之外再沒有景色,只餘模糊的色塊。
周未從背後迫近的喊聲竟像利箭般洞穿了這層混沌,在蔣孝期耳畔炸裂大團斑斓色彩。
他終于意識到為什麽“抓緊”變成了“抱緊”,因為自己已經半身伏在馬背上死死摟住了那匹馬的脖子,如果更用力一點,會不會将這匹瘋馬勒得窒息暈倒?
蔣孝期胡思亂想,念頭卻轉得飛快,許許多多來不及捕捉便掠過了。
他有點想笑,繼不可追溯的久遠,這個人破天荒地背過自己之後,又破天荒地對自己說了“別怕”。
他怕嗎?也許很怕,但他早已習慣用另外的詞彙來定義這種感受,比如“我不想”、“我不願意”、“我不喜歡”……他那麽強大堅硬,身邊從來沒有人會覺得他害怕什麽,憑什麽這個人就敢肆無忌憚戳穿他的脆弱。
“很好!”周未自言自語,他覺得蔣孝期這樣老老實實茍着簡直太棒了,比那些嚎啕大哭、嗚嗷亂叫的都要好對付。
他反手用馬鞭輕敲了下Albert的屁股:“那個老阿姨撐不了太久,寶貝兒,你行的,上吧!”
Albert重新和Victoria并駕齊驅,旋風一樣從衆人面前呼嘯而過,吃土群衆一連呸呸呸,保镖們馬蜂似的嗡嗡嗡一團追着馬屁股望塵莫及。
這是左家馬場最牛逼的兩匹馬,恰巧與大英帝國維多利亞女王和阿爾伯特親王同名。
周耒攥緊了拳頭,喉嚨被一串髒話堵得冒煙,裴欽則大罵着摔掉了帽子手套。
遠去的背影裏,周未控着馬缰踩在馬镫上,身體屈膝前傾,重心右偏,跟着,抽出左腿疊跪在馬背上,身體進一步向右偏離出去。
他為了追上Victoria跑在內圈,現在蔣孝期就在他右手邊不足一米。
“你幹嘛?!”蔣孝期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發現自己嗓子劈了,明明沒有大喊大叫,竟啞得像被風沙打磨過。
他試圖坐起身體,從姿态上抗拒那團越燒越近的紅色,證明自己還算OjbK,然而沒有成功。
周未那麽單薄,探出大半個身體挂在馬背一側,像千山染紅透的楓葉,顫巍巍随時都可能飛落枝頭。
他一手控着Albert的馬缰,另一手探過來抓Victoria的,随着一個劇烈颠簸,指尖堪堪滑過缰繩,在蔣孝期手背上擦了一下,沒有成功。
那指尖冰一樣涼,激得蔣孝期一怔。
“乖,再來——”
他聽見周未輕聲說,聲音淹沒在馬蹄的踏響裏,卻十分清晰,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慰他的馬。
周未眼裏閃着鮮見的執著和冷沉,弓起的脊背随着馬匹律動颠簸,像捕獵的獸,耐心裏裹着刺骨的鋒利,和平時那個随意且懶散的公子哥兒判若兩人。
他像寒風裏跳動的火,擁有點燃一切的魔力。
這一次,他抓住馬匹在轉彎時貼近的瞬息,伸手穩且準地拽住了Victoria的缰繩。
“籲——籲籲——”聲音柔沉,不是呵斥而是安撫。
周未控着兩匹馬奔了一段,速度明顯緩下來,所有人松了一口氣。
他用靴跟磕馬腹,Albert被扯着缰繩馬頭右轉,周未打算用它的身體做阻礙讓Victoria徹底停下。
靴跟的馬刺劃過馬腹,Albert忽然一陣吃痛焦躁,猛地掀起前蹄。
周未重心還沒收穩,被這猝不及防的一甩生生掀下馬去,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咚地一聲,頭盔重重磕在硬物上。
Victoria終于在Albert這一發威之下停住,蔣孝期也險些掉下馬。
他徒勞地伸手抓了一把,那麽遠,明明周未可以探手抓住他的缰繩,他卻連周未一片衣角也沒撈到,眼睜睜看着他從馬背上跌墜下去,風卷落葉般在馬道上滾了不知多少圈,重重撞上圍欄才停下來。
“我、艹!去叫車,叫醫生!”裴欽吓瘋了,爬個一米來高的護欄竟然抓了幾次才翻過去,眼看着一群人呼啦啦地朝墜馬地點跑過去:“廢物!一群廢物!”
他心跳如鼓,兩腿灌鉛似的沉重。
蔣孝期費力松開僵硬的手指,下馬時膝蓋一軟跌跪在地上,手腳并用爬了兩步才重新站起來,跌跌撞撞撲倒周未身邊。
旁人喊的什麽他都聽不清,視線裏那團火一樣的紅色面朝下伏在長草裏,像是快給冷風吹滅了,他背上、褲子上都沾了許多泥土和草屑,那麽瘦窄的一個身體,單薄得讓人心疼。
“別碰他!先別碰他!”蔣孝期撐着膝蓋,喝止圍過來察看周未的人群。
墜馬很容易摔傷脊椎,非專業的挪動會造成二次傷害,往往比送醫不及時後果更嚴重。
很多可怕的念頭被蔣孝期狠狠壓下去,看了眼擡着擔架往場內跑的馬場急救員,轉身對左邏說:“這裏的人不行,叫專業的人來,要快。”
“末末?末末——”
裴欽蹲在旁邊叫他,眼淚流了一臉,想去抱他起來又不敢碰他,扣扣索索地伸一根手指蹭他頭盔下露出的半張面頰,又去握他折在身側的那只手。
“傻逼,我叫你呢,你聽見好歹吭一聲!”
左邏忙着聯絡醫生,左列杵在一旁臉都綠了,這特麽比摔傷蔣孝期後果更要命!
周未可是老周家的命根子。
“別吵!”蔣孝期看見裴欽嘩嘩哭莫名煩躁,覺得又矯情又晦氣,還賤兮兮地動手動腳。
他僵着還沒恢複知覺的手指解扣子,将騎裝外套脫下來蓋在周未身上防止他失溫,又對裴欽說:“看看他呼吸是不是順暢。”
其實蔣孝期完全可以自己去查看,但說不清為什麽,他将任務布置給了裴欽,興許是嫌他煩給他找點兒事兒幹。
或者,他潛意識裏覺得這種親近的舉動只有好朋友間才适合做,對裴欽能為周未做的(讓他枕腿),對周未理所當然接受裴欽為他做的(枕他大腿),蔣孝期忽然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妒意。
這種無所顧忌的、超越朋友定義的親昵,只有他們這種被寵溺到恣意生長和野蠻自由環境裏的小孩才有的特權,他們的生活裏沒有條條框框的格子線,沒有行差踏錯要受的懲罰,沒有俗世目光一寸一寸的丈量……
這妒意只燒了一下,就被裴欽顫顫巍巍探向周未口鼻的手給澆熄了。
“讓你看他呼吸,不是看他還有沒有氣兒!”
裴欽也覺得這動作十分詭異,趕緊抽回手:“那怎麽看?!這不是一回事兒?!”
“你——”
咔噠!
倆人顧不上掰扯,同時看向趴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周未,只見他用壓在身下那只手解開了頭盔的束扣,将帽盔扒拉到一旁,柔雲似的頭發綻放在風裏。
周未扭臉咳嗽了幾聲,蹙着眉,眼神聚焦飄忽:“還沒死呢,都杵在這兒默什麽哀。哭最大聲那個傻逼,快扶老子一把——”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住,蠢作者設錯了存稿箱時間,蠢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