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什麽路,減速帶比斑馬線還密,我車都拖底了……”
周未按照導航提示轉過最後一道彎,嘴裏的抱怨在瞥見路邊那棟磚紅色三層小樓後戛然而止,小樓外立面噴漆,白石灰牆裙,水泥板臺階,正門白底黑字的牌子上赫然寫着“丹旸大學校醫院”七個大字。
丹大是有醫學院的,不僅有還挺出名,名為丹旸大學附屬第X醫院,怎麽少了附屬倆字兒就寒酸成這樣了呢?這是危房吧,估計樓齡比他倆歲數加一起都大。
牌子旁邊用透明膠貼了張打印紙:內部門診,持卡挂號,就診時間:8:00~11:00 13:30~17:30
周未賴在車裏不肯出來,這會兒有點兒陰天了,日頭也快落下去,顯得天光昏暗、市井凄涼。
路邊有野貓翻垃圾箱,對面老槐樹死了半邊兒,周未覺得現在給他來一首二泉映月,他都能端着車載煙灰缸蹲馬路邊上要飯去了。
他周大少開着八位數的車,不遠萬裏跑來這麽個午休都要休倆半點兒的國企風鄉下門診部看病,果然病得不輕。
“小叔啊,”周未手指敲着方向盤,舔腮:“就算你每個月領五千零花,也不用帶我到這種地方看病吧,連個三甲都不是——”
蔣孝期伸出去推車門的手一頓,質疑地轉過頭:“你是得了什麽疑難雜症還是絕症嗎?拍個片子看看骨頭斷沒斷還得找黃牛挂特需專家號?”
周未真要給他氣出絕症來了。
“骨頭斷沒斷我自己就會看!斷了我還能踩一路油門讓你把我騙到這兒來?要不你給我挂個精神科看看,我可能摔壞腦子了!”
“行,你有病你最大!”蔣孝期拉他下車,将他甩掉一半的自己那件騎裝外套重新按回他身上。
周未不放心他的寶貝:“停這兒行嗎?撿破爛兒那大爺的保十潔給我刮了怎麽辦……”
很快他就發現,有不少路過的學生義務幫他盯着他的愛車,二十來歲的男孩女孩對跑車有着謎一樣的熱情,好像能說出它們的品牌型號甚至配置都是極大的炫耀,這是人們對精致而昂貴的奢侈品的天然向往。
不少人舉着手機拍照,還有更虛榮一點兒的幹脆站到車邊合影,擺各種pose。
周未:“……”是不是應該遮擋一下號牌?他的愛車這是要網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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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也有人注意到了從車上下來的人,遮遮掩掩地偷拍。
那些吃壞肚子來校醫院拿整腸生和姨媽痛來開烏雞白鳳丸的學生們跟他倆擦肩而過,小聲議論。
“什麽人開這車來校醫院啊,拍網劇的嗎?這車真的假的……牌子沒見過……”
“我擦,柯尼塞格!我這是見着活的了嗎?!!!世界上最快的幽靈跑車,時速447!起開起開,老子必須拍一下,旁邊那誰的雅迪挪一下挪一下——”
“哇哦哦哦,可能真的是演員诶,好帥啊……雙男主嗎?最近有什麽腐劇開機啦?椰絲椰絲椰絲!”
“民國劇?歐風宮廷?”
“我嘞個仙人板板日哩!度娘說這車一百多萬……歐元!不、含、稅!弄到國內必須血貴。”
“什麽歐風宮廷!那是騎士裝,好帥的騎士啊,快開着白跑車來拯救我們于概率論與數理統計之中吧!”
“醒醒!這種概率為零好嗎?”
周未這才意識到穿着騎裝出來晃該有多吓人,蔣孝期還好,深褲白襯衫,頂多高筒靴有點兒潮;他就要了血命了,裏面一身紅,再披件藏藍外套,靴跟上的馬刺都沒摘。
周未想把蔣孝期的衣服蓋臉上。
“挂號一塊!”不鏽鋼格栅裏的中年女人滿臉麻木接過學生卡:“本人還是家屬?”
蔣孝期眼裏閃過一絲尴尬:“……不是本人。”
對于這種奇怪的回答,女人終于擡頭看了蔣孝期一眼,絲毫不為美色所動:“提醒下,校卡通只能本人和家屬使用,不得轉借!”
周未右腿虛踩着地,心說我真是為了省這點兒挂號費犯得着借人家學生卡,還被降格成家屬。
門診走一遭,拍了片子,劃價繳費時,蔣孝期把周未按在診室外的長條木椅上等,他心知周未憋着那晚背他下山的一口氣,要不是腿真疼,他死也不會在他面前瘸一步。
周未靠在椅背上扭頭看天,不知是玻璃沒擦幹淨還是怎麽的,外頭一片灰蒙蒙,掉漆的窗框上還挂着一只蜘蛛,換作裴欽肯定死也不會坐在這兒。
周未有種做夢似的恍惚感,覺得這不是他熟悉的生活,置身其中卻也不覺難受。
真要是在大醫院挂號排隊和在這兒即來即看不用等之間抉擇,他寧願選這裏。
檐角那只蜘蛛陡地墜下來,托着條長長的蛛絲,玻璃窗上撒芝麻似的落了雨點,下雨了,變天就是這麽突然。
蔣孝期沿着幽暗的長走廊走過來,皮靴敲在水磨石地面上發出篤篤聲響,手裏捏着一沓單據,他身形挺拔,被騎裝襯得肩寬腿長,像個騎士。
騎士走過來,托着周未手臂扶他起來,一起到診室聽結果。
周未還沒放棄掙紮:“自己能走。”
慈祥的老大夫推推眼鏡,眯眼看骨片:“嗬!以前斷過啊……這回骨頭沒事兒,軟組織挫傷,用點藥慢慢養……最近少走動,先冷敷後熱敷,方法你們年輕人自己上網查……另外啊,墜落傷,注意下輕度腦震蕩,要是有頭暈嘔吐耳鳴最好去大醫院檢查下。”
“藥是拿內服還是外用?有醫保吧?”
“兩種都要,要好一點兒的。”蔣朗臺終于大方一次,打出的單據上顯示,總價一百零七塊九角二分。
周未說自己能走,起身時蔣孝期還是扶了他一把,可能是整個就診過程周未比蔣孝期預想的更配合,蔣孝期态度也軟了些,手上動作和之前相比露出點兒溫柔的意思。
牙疼長,腿疼短。周未右膝吃不上力,沒人架一把真走不動,他懂得适時認命。
心說我背你一路,又替你攔馬,你扶我這把相比之下真不算什麽,扶不了吃虧、扶不了上當,更扶不了傾家蕩産,我也就安心受着了。
醫院走廊窄,迎面推來一架輪椅,倆人靠邊兒讓路。
輪椅上的男生高壯,一條腿打着石膏纏着足托,看樣子是打球之類的運動弄骨折了。推他的女孩兒身材嬌小,應該是女朋友,邊走邊嗲嗲跟男孩說話,男孩趁着回頭用嘴唇蹭她側頰。
看上去耳鬓厮磨、相濡以沫,反正挺感人的。
蔣孝期多看了兩眼,輪椅靠背上用油漆塗了個租字。
周未警覺,吓得撲棱着金雞獨立貼到牆上:“你別想!我可不坐!”
蔣孝期沒說話,重新扶過他一條胳膊,腳下步子慢了很多,遷就着他的龜速。
這條破走廊可真長,周未覺得有些尴尬,沒話找話:“等會兒我先送你回去。”
蔣孝期:“不用。”
周未想了想:“哦對,你可以住學校,平時你是住宿舍麽?”
“嗯。”蔣孝期低低嗯一聲,又說:“今晚不住。”
“啊?”周未噓了口氣,繼續慢慢拐着走:“外面下雨了。”
“嗯。”蔣孝期取報告的時候就看到了,他想了想,像是終于下定什麽決心:“你送我回去。”
周未差點兒自己絆着自己,有這麽聊天的麽,說了一圈兒又繞回去了。
不甚整齊的兩雙腳步聲扣響在因為臨近停診略顯空曠的走廊裏,天光晦暗,廊燈幽沉,地面上拖出一對彼此貼近的颀長身影,居然生出某種文藝片片尾的歲月靜好來。
因為下雨,氣溫低了一些,拍車的人也少了。
走出校醫院大門,蔣孝期拉着自己那件外套往周未頭頂遮了遮,雨不大,就過個馬路,這樣起碼能保住周未的發型。
周未閉上嘴,世界就顯得很安靜。
倆人坐進車裏,周未沒立即發動車子,順手摸了支煙出來,像是習慣動作。
他剛要點火,突然意識到車裏還有個人,就着姿勢偏過頭看向蔣孝期:“可以嗎?”
“嗯。”蔣孝期模糊地應了聲,他被周未那雙從微亂劉海下漫出來的目光燙了一下,又迫着自己掩飾性地沒有立即移開視線。
周未的眼睛很黑,近距離對視有種霧蒙蒙若即若離的感覺,也不知是因為受傷還是淋雨,臉色比平時還要白一些,給他增添幾分冷感。
他垂着眼睫點煙,袅袅煙霧升起,舔舐着他的面頰額發,加重了某種不真實感。
蔣孝期看出這是一個很有教養的人,不是別人嘴裏的坑爹貨,他在自己的車裏吸煙也沒忽略無關緊要的人的感受。
但不知為什麽,這一刻周未似乎有點難過,蔣孝期猜測,大概他更希望那個帶着他來醫院的人是那個他花心思哄着疼着的弟弟。
周未輕描淡寫自己腿上的傷,或許也不全是為了回怼他騙他那件事,而是不想讓他弟弟和家人擔心。
畢竟醫生掀開褲子檢查,他右腿不僅有馬場上新鮮磕碰的淤青,還有那晚撞在山石上刮出的擦痕,新舊交疊,看着就疼。
明明是一團錦繡,為什麽別人總當他是草包?
“你去哪兒?”周未在車載煙缸裏按熄半支煙,打開換風,外面含着涼意的濕潤空氣湧進來。
蔣孝期回神,也不開導航,擡手一指:“很近,前面過一個紅綠燈,調頭進小區。”“先去我那把藥吃了,你的腿不方便再開車,雨天不安全。”
蔣孝騰已經讓人把他的房子收拾好了,按時保潔,裏面什麽都不缺,只是蔣孝期很少過來住。
周未車開到樓下,擡頭看了看二三十層的高樓,感覺小區環境還不錯,很靜。
大概住的都是高知,素質沒的說,連車位不夠亂停亂放的車輛都排得整整齊齊,互不阻擋。
周未沖蔣孝期晃手:“小叔再見。”
蔣孝期沒動,伸手過來替他咔噠解開安全帶:“上樓把藥吃了,等會兒我叫司機來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呦,”周未又恢複一臉的玩世不恭,沒心沒肺道:“還有夜生活,很好玩的,小叔不要給我告黑狀。”
“我有你祖父電話,”蔣孝期毫不妥協:“可以随時打給他,他很願意聊聊你高考的事情。”
Mud!周未暗罵,他倆果然有勾當!
“我餓了,我得先去吃飯。”裝傻不行就裝乖,再不裝可憐,周未仰起瘦削的下巴颏,眼巴巴看向蔣孝期,像等待投喂的貓科動物。
蔣孝期推門出去,扔下一句話:“上來,我給你做。”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份不知能不能趕出來,這兩天都在寫隔壁番外,三次元工作也多,慫瀾一直都是單線程操作,不會同時置身兩個平行世界,可能要把時間的番外徹底寫完才能抽身回來,先給明天請個假~
再乖乖求一波收評,成績實在太差了,自閉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