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蔣孝期住次頂層,這是丹旸市有房蓋漏雨可能的普通商品房小區最受歡迎的黃金樓層,雖然建面只有百來平,但是個躍層,并不顯小。
周未站在玄關,掃了眼禁欲風的灰白色調冷出個哆嗦,默默吐槽房主八成是在跟設計師溝通時,撿着順眼的随便在圖冊上一點,然後設計師便盡忠職守地給他裝出一套單身直男樣板間來。
周未對進廟參禪沒什麽興趣,嘴上敷衍地評價了兩句,心裏盤算怎麽開溜。
蔣孝期彎腰從鞋櫃裏取出兩雙拖鞋,又是深灰淺灰,他見周未站着沒動,以為他腿疼不方便打彎,提了下褲管單膝蹲跪去解周未馬靴的搭扣。
周未給他吓了一跳,不咋利索地往後躲了兩步,下盤不穩跌坐在換鞋凳上:“別……我自己,自己脫。”
蔣孝期已經利落地解開他右腳靴子,拎到鞋架上放好,左腿沒事,自己脫就自己脫吧。
周未腦子發木,他從小到大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過慣慣的,按說反應不該這麽大,可能蔣孝期到底算個長輩,又沒多熟,換成裴欽他能捎帶着把臭襪子也扔對方臉上去。
這靴子脫的,把他轉身就走的念頭給脫沒了。
周未身上有不少富家纨绔都有的臭毛病,不務正業、不求上進、放縱任性、我行我素……但他不是不懂好賴。
蔣小叔跪地脫靴,雖然從頭至尾蔣孝期沒對他說過一個謝字,但他每一個行為都在向周未表達自己的愧疚,因為他讓周未受傷的愧疚。
如果這會兒他端着走了,這個人的愧疚便失去消弭的通道,他又嘴硬不肯說,萬一憋壞了多不好。
“去沙發上坐。”蔣孝期把他從穿鞋凳上拎起來扔到沙發裏。
沙發是黑色真皮的,皮面摸上去很涼,周未不喜歡冰涼的材質,他更偏愛那種躺上去又暖又軟的織物。
蔣孝期把印有“丹大校醫”字樣的塑料袋攤在茶幾上,從裏面翻出一瓶藥油,開了蓋往掌心倒:“口服藥飯後再吃,先擦這個。”
周未按着褲腿躲:“什麽味?這麽臭——”
蔣孝期又祭出單膝蹲跪的姿勢:“褲子卷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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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d!周未乖乖撩起褲管。
“疼?”蔣孝期擡眼看他,英俊又年輕,給人一種自己是公主的錯覺。
周未抽着鼻子忍:“臭!”
“哎,輕點——”
蔣孝期心說,還是疼。
他手上壓揉的力道緩了緩,這種藥油是活血化瘀的,要用點力道推揉進皮膚,不可能不疼。
周未不想像個姑娘似的嘤嘤嘤,只好咬牙忍着,時間長點兒,他快要懷疑蔣孝期是在報仇。
不過必須承認,他這手法似乎還挺專業,整個膝蓋都揉到了,施力點又都避開潰破嚴重的傷口,散於的疼隐隐還有點爽。
就像做足療,他這邊剛适應節奏,那邊已經捏完了。
蔣孝期收拾藥袋,轉進廚房洗了手,端出個奇怪的容器,細看周未想笑,那是一杯牛奶,玻璃杯坐在盛了開水的不鏽鋼面碗裏被加熱。
這種古老的暖奶方式真是難得一見,如今可是連嬰兒的暖奶器都是電加熱的了。
“燙三分鐘再喝,我去做飯了。”蔣孝期擱下牛奶又轉回廚房。
周未捅了捅奶杯,差點兒捅灑了,便轉頭四處看看。
客廳向上镂空,一樓有間卧室,二樓大概是主卧和書房,算個三居。
雖然不大,但母子兩人生活倒綽綽有餘。
裝修是好的,但色彩太寡淡了,加上屋裏基本沒什麽表明存在人類活動跡象的生活用品,顯得冷清寂寞了些。
難怪蔣孝期更願意住學校宿舍。
周未喜歡塗塗畫畫,對色彩本就比常人敏感些,無聊時便職業病地盤算這裏應該挂個什麽小畫,那裏應該擺件什麽裝飾,愣是把蔣孝期這間和尚廟腦補了個花團錦簇。
廚房掩着門,只有油煙機呼呼運轉的聲音傳出來。外面雨大了,噼裏啪啦打在落地窗上。
天光尚未褪盡,客廳裏只開了落地燈,暖黃的柔光輕薄如霧。
周未打了個呵欠,一雙漂亮的眼睫在白噪音裏緩緩垂下來,這個環境達到了他催眠的舒适阈值。
于是,蔣孝期端着湯從廚房裏走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奶杯仍然坐在不鏽鋼盆的水裏,只是水和奶都涼了,看界面許是被喝過一口。
漂亮的青年肩頭仍然披着他的外套,內裏是紅色的騎裝,整個沙發上的靠墊都被他搜刮到身旁,側頭枕着一只,懷裏還抱着一只,餘下的擠在身前背後,還有一只給踢到地毯上。
周未睡在灰紅格紋撞色的一堆靠墊中間,身體安靜地蜷縮着,像血色荊棘中被施了魔法的小王子,那麽精致,那麽脆弱。
他淡白的側頰被燈光鍍上暖色,如流水打磨千年的美玉,雲似的發鋪在枕上,細軟若絲。
蔣孝期第一次見他便是睡顏,周未的睡顏恍若有一種魔力,任誰看久了,都想變成那個囚禁他的大魔王,将他據為己有。
書上說,這種如胎兒般蜷縮的睡姿,預示着主人缺乏安全感,他将自己縛得像繭一般嚴實,究竟是在害怕什麽?
蔣孝期下意識擡腿邁近了些,站在沙發邊俯視他,他感覺到那種變身大魔王的力量正催着他的血液快速流轉。
蔣孝期轉身,在周未頭頂的空位坐下,腿側幾乎擦着他的頭發。
他想起初見的那天,周未枕在裴欽的腿上,就像現在這樣,只差一點點。
蔣孝期覺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還好一些隐秘的情緒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事情并未超出他的掌控,他很擅長控制某些只能滋長在暗處的情緒。
比如恐懼。
蔣孝期欠身拉過來一張毯子,輕輕展開蓋在周未身上,他自己只穿一件襯衫并不覺得冷,但就是覺得周未會冷。
這個人在寒夜孤寂的山林裏背過他,在受驚狂奔的馬背上救過他,他只是凍久了突然感到溫暖,情不自禁靠近而已,這沒什麽,人之常情。
蔣孝期也可以照顧他,他很擅長照顧人,足夠将那些善意償還清訖。
周未身上加了毯子,似乎很滿足,歪着頭拱了拱,懷裏的靠墊被推掉了,他撈過枕着那只繼續抱着,又覺得腦袋擺得不舒服。
于是,周未繼續拱了拱,找到一個新的很舒适的枕頭躺上去,那是蔣孝期的大腿。
時鐘的指針無聲從盤面劃過,疾雨在玻璃窗上沖出一道道水痕,走廊裏隐約有電梯開了又關,模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太靜了,靜得蔣孝期只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有無數股沖動讓他轟地站起身,逃到廚房、衛生間、樓上,但他始終紋絲不動地坐在那兒,保持着脊背虛貼着沙發靠背的僵硬姿勢。
這就是,就是那天裴欽的感受嗎?換他這個姿勢去鬥地主,恐怕連褲衩都輸沒了。
足過了好一會兒,蔣孝期終于緩緩吐出一口氣,将繃緊的脊骨放松,靠到略帶涼意的沙發背上。
天光徹底暗下去,被雨水潑刷出波紋的窗外只餘幾點杳遠模糊的城市夜光,世界被收窄成一團落地燈光暈大小,寧和靜谧。
蔣孝期頭皮麻過,脊背麻過,指尖麻過,才漸漸意識到自己的腿給周未壓麻了,但他一動未動,連肌肉也沒繃一下。
這個玩意怎麽這麽能睡,時針已經滑過九點,三個多小時過去了……他是有多缺覺。
蔣孝期想叫他起來吃飯,再睡下去晚上就不用睡了,轉念一想他晚上大概是真不睡的,去過他的那些什麽“夜生活”。
蔣孝期不懂夜生活,他只有晚自習和夜班兼職,那麽暧昧的三個字讓人聯想不出什麽好事,該在湯裏加點蒙汗藥讓他一晚上都睡不醒。
相比之下,周未就放松多了,他周圍團了一堆靠墊,又蓋着衣服和毛毯,沙發皮面也給焐熱了,枕頭還自帶人體恒溫功能……越睡越暖和,舒服到根本不想醒。
周未甚至做了個從容的夢,他夢見那只叫小乖的雪白團子不知怎麽跑回來,蹭在他枕邊拱。
小乖很喜歡蹭他枕頭,經常拱在他頭邊和他一起入睡,這對沒有母親陪伴、很小就睡獨立卧房的周未來說是莫大的慰藉。
周未覺得它在身邊,卻怎麽都抓不到它,探手到枕頭下面摸,想捏着它的圓屁屁将它拖進懷裏。
忽然一陣眩暈,眼前場景驟變,周未蹲在雨線密集的院子裏,面前石階上躺着小乖冰涼的屍體。
它柔軟的絨毛濕成一縷縷,半邊身體沾着污泥,口鼻裏也灌進泥水。
周未篤地驚醒,蜷曲的身體狠狠抖了一下。
幾乎是同時,被摟抱大腿的蔣孝期呼啦站起身,帶得周未的腦袋重重往下一沉。
兩人說不清究竟是誰驚散了這場夢。
“你,靠枕掉了——”
蔣孝期俯身撿起早在地上涼了半天的靠枕放回周未頭邊,像是他剛剛驚醒時碰掉的。
周未帶着噩夢乍醒的懵然,眸子沉得照不進半點光,緩了好一會兒才哦了一聲。
“幾點了?好餓。”
他擡眼去找時鐘,驚訝地發現已經快十點了!
“馬上開飯。”
蔣孝期邁出一步,身體踉跄一歪,膝蓋咣當撞上了茶幾,水盆裏的奶杯翻了。他那條腿瘋得不像是自己的。
周未扯着毯子掩住翹起的唇,終于輪到小叔吃癟,瘸也傳染的麽?
殺敵一百,自損八千,好像也很開心呢。
作者有話要說:
好舒适的枕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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