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楓丹路位于丹旸市中心,是一條橫貫丹旸東西二環的商業核心所在,這條路上不僅有繁華的商業樓宇,也是一些知名企業和金融機構的聚集地。
蔣生國際的“擎天柱”便屹立在丹陽路東端與金玺街的交彙處,毗鄰一衆商業銀行,同周家的牡丹城和喻家的創世基金遙遙相望。
“擎天柱”是一幢結構高度二百三十米的五十層塔柱巨型斜撐框架加核心筒及伸臂桁架結構建築,整體以圓柱為基礎,外立面雕琢為收分棱狀體,采用銀色合金質感的外牆裝飾面板和淡藍水晶色玻璃,陽光下有如一柱璀璨耀目的巨大鑽石,倒影藍天白雲之際又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冰峰。
而當夜幕降臨時,鑲嵌在巨塔上的照明設備炫彩變幻、光影湧動,她又成了楓丹路上一道美輪美奂的動感街景。
蔣生國際這座總部大廈是在二十二年前由年近古稀的蔣白儒老先生正式辭去蔣生國際董事會主席一職後設計建造的,采用了創新的建築結構和方法,一舉成為當時丹旸市最高的摩天大樓,至今仍被寫在丹旸大學建築學院的教科書中。
蔣孝期在書裏資料裏仔細研看過,來丹旸讀大學後也曾從旁經過遠遠觀瞻過,卻沒想到自己有天會實實在在地進到這座樓裏面,直達五十層的天穹站在高處俯瞰大半丹旸城。
那種感覺他無法用語言形容,就像高處的風将胸腔灌滿,漲得他手腳寒涼卻心口熾熱,仿佛随時可以抖開一雙無形的羽翼鷹擊長空。
原來,這就是一個人的平臺,決定了高度和視野的平臺,能讓人一堕千丈也能放人振翅高飛。
從前他站在碧潭古樸的窄巷裏,仰斷脖子看到的也不過是一方遙不可及的星空,一片杳無邊際的深海,他高舉雙手、拼命劃槳,仍然無法掙脫捉襟見肘的窘境。
蔣孝期記得自己從蔣柏常手中接過那張每月五千塊的卡片時天降餡餅的感覺,卡裏有補給他二十一年的生活費,五千乘以二百五十個月,那是多少錢,好大一筆數字,大到他有些算不明白。
可以給蔣桢買最好的藥,一次買夠三個月的量;可以讓蔣桢辭掉工作安心在家休養;可以給她添一件棗紅色的新羊絨大衣,她最喜歡的那種;可以帶她去旅行……他甚至考慮過是不是可以将他們賣掉的房子重新買回來。
或者,他們終于可以生活得體面一點兒了,蔣桢是不是就能放下隔閡帶他去見見外公一家,他覺得蔣桢不是完全不想,畢竟她時日無多。
蔣孝期陷在一夜暴富的驚喜中,他最先思考的竟然不是蔣柏常幼子這個身份能夠給自己帶來的利益,而是這區區一百多萬“巨款”!
接着,蔣孝騰說要給他買處房子安定下來,他想的還是老家那處舊屋,完全沒想到人家指的是丹旸這種寸土寸金之地的房子。
蔣家小輩兒其實笑話得沒錯,他就是個坐井觀天的土鼈,心願統共就碗口那麽大,選了學校附近那種大學老師都要按揭十幾年的小區還擔心自己像獅子大開口挾恩圖報。
蔣孝期漸漸總算明白了,宥萊他們小孩子家家的都能把小地方普通人一輩子的積蓄戴在手腕上當裝飾,開着比房子還貴的豪車撒歡撞壞了也不過是一條花邊新聞,號稱褪去浮華田園歸隐的蔣家二老住在靜灣那樣的園子裏,那可是毗鄰皇家園林有錢都沒處買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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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見識短淺,而是,根本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讓他眼花缭亂,站在五十層生出飛翔渴望的世界。
蔣孝期不知怎麽想起了周未那個躺在地上接餡餅賴着不肯起來的混蛋,他才是生來屬于這個世界的人,無賴得心安理得。
面前淡藍玻璃的倒影裏,蔣孝期視線倏地聚焦,将挑到一半的唇角生生壓平回去,模糊出一個滑稽的生氣表情。
拜那個無賴所賜,他現在已經成了丹大的風雲人物,走到哪都有人圍觀,下了課不得不躲回之前一兩星期才去一次的公寓躲清靜。
真想當面掐死他!
“孝期,”蔣柏常的一喚,将蔣孝期飄飛的思緒拉扯回來:“跟你大哥過去四處看看,別拘束,以後要學的東西還很多,慢慢來,讓他教你。”
蔣孝期從落地窗前轉過身,見剛剛低聲同父親談事情的蔣孝騰已經從皮椅裏站起身,就也跟着一同離開總裁辦。
蔣孝騰臉色有些陰冷,十月裏已經穿上了羊毛內衫和絨呢外套,直到走進電梯給暖光一晃才略顯柔和些。
“父親讓你漸漸跟着學些公司裏的事情,你是專業學建築的,咱們家又是專門搞房産的,好好努力,家裏的事情你到時候幫得上忙。”
“父親年紀大了,你那些侄子們也都還小,大哥可指着你分憂哦。”
也許是之前的那場病到底傷了根本,他不僅臉色差,說話多了氣力也稍顯不繼。
“我,專業上還沒經驗,生意的事情更什麽都不懂。”
蔣孝期一臉茫然地吞了口空氣,像躍躍欲試又腦袋空空,和沒出過校園躊躇滿志的小愣頭青別無二致。
蔣孝騰似乎對他這反應還算滿意,示意他随自己去四十九層的辦公室:“老全說你不怎麽喊他用車,要是覺得跟着人不方便就抽空去看看,自己選一輛喜歡的。”
這是把包養小女生那一套挪過來就用了,先送房子再送車。
“已經買了,30速避震、油壓碟剎,”蔣孝期露出一臉單純的笑:“GT大牌呢,比小黃車小綠車好騎太多了。”
蔣孝騰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說得是腳踏車,無奈地跟着笑,拿手指點他。
“我還沒考駕照,暫時開不了車。”蔣孝期這話不假,他之前一直在學校念書,忙學業忙兼職,沒空去學車,學會了也買不起四個輪,買了也沒機會開,所以才有那天送周未去醫院還讓病人自己開車的壯舉,不過現在,他有些想學了:“寒假有空我去報個駕校。”
“不用那麽麻煩,”蔣孝騰推門進入VP辦公區:“我跟老全說一聲,讓他去辦,學車也跟他學……順便車也看得了,入關的話需要幾天時間預定,晚了耽誤你用。”
蔣孝期跟着他,心說這下算知道周未剛過十八歲生日就開車撞大山的奧秘了,合着學車考本還能比訂車提車更快捷,真是有錢人的效率。
候在VP辦的蔣孝朝蔣宥榮父子倆眼見就是這麽一幕兄友弟恭的和諧畫面,臉色不虞地對視一眼。
“去看看那邊的資料,W19地塊,先了解一下,”蔣孝騰打發蔣孝期去啃卷,招呼二弟和侄子在會客區談事情。
W19地塊的資料不算多,恰好攤在蔣孝騰的辦公桌上,大概是他最近正關注的項目之一。
蔣孝期在桌對面的圈椅裏坐下,背對會客區,就着大桌翻看資料。
這塊地位于西山附近,離靜灣別墅不遠,剛好卡在風景區和市區的交界處,面積約35公頃,不大不小。
既然拿到了蔣生國際手裏,應該是打算開發。
蔣孝期首先排除了商業,畢竟這裏位置太偏,向南又有科技園和軟件園兩大園區,功能上不具備稀缺性。
如果是住宅,也不太可能是高檔別墅,雖然附近計劃開通一條地鐵線路,但公共交通的便捷對富人出行沒什麽吸引力,人家又不趕早晚高峰擠公交地鐵,加上周邊配套跟不上,蓋別墅怕是要涼涼。
再就剩下普通住宅,可是普通住宅的話……蔣孝期仔細翻看一份周邊地質地況報告,這附近有一處文物保護單位和一片濕地公園……
“隔壁的租約春節後到期,牡丹城應該很快就會派人跟我們談續租的事情。”
“這兩年房價走勢跟嗝屁了的心電圖似的,不漲就算跌,帶着租金也提不上去——”
蔣孝期溜了個小號兒,聽見身後兩位哥哥閑聊,宥榮在一旁無聊地玩手機。
他沒有偷聽什麽的念頭,人家不想透給他的自然也不會這麽明目張膽地聊,只是不清楚為什麽“牡丹城”三個字就那麽刺耳地楔進耳鼓裏。
楓丹路店!蔣孝期前兩天剛掃到一則熱搜【不包魚塘不包房,周未包場自家電玩城開啓泥石流泡妞模式】
“大哥,合同裏明寫了的,出租方有權根據實際情況在每個租期提高五到十五個百分點的續約租金,咱們坐地起價他們還能說不租就不租了?!”
蔣孝朝不覺提高音量,一副房東唯利是圖的醜惡嘴臉:“現在網絡購物這麽發達,他們實體店受的沖擊最大,‘快來購’已經閉店十幾家了,牡丹城這塊肉我們不啃早晚也會放馊掉。”
這個尾音油膩的嗓調有些令人讨厭,蔣孝期皺了皺眉頭,可能他跟無良房東打過的交道太多,心理上自然反感出租方,這回出租方輪到是蔣家。
看來周家經營的牡丹城楓丹路店整個物業,是從蔣生國際手裏承租過去的,周家算是蔣家的下游企業,現在上游正謀劃着要截流。
蔣孝期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轉過來,要是他耳朵能動,開口一定扭向背後了。
蔣孝騰沉默,過了一會兒,偏頭沖蔣孝期背影問:“孝期,看得怎麽樣了?說說意見。”
蔣宥榮那邊冷嗤一聲,他懂個屁。
蔣孝期合上卷宗站起身:“這塊地什麽都不要做,以合适的價錢轉出去最好。”
會客區的三人俱是一愣,随即臉色各自精彩。
尤其是當初做主拍下這塊地的蔣孝朝,像是狠狠給人扇了一記耳光,面色紅白交雜,連脖筋都繃緊出來。
“普通的商品住宅或商業建築,都無法滿足這片區域的環評要求。”蔣孝期解釋了一句,才弄懂剛剛三個人的那種反應不是針對他的意見本身,這塊地要砸在手裏的預期大概他們早就想到了,只是沒想到自己能一語切中要害。
蔣孝騰欣慰一笑,起身攏着肩膀将蔣孝期帶到老二面前,面露幾分得意和警示:“年輕人果然前途不可限量!宥榮多跟你小叔學學功課,你們年紀相近,也多帶着你小叔出去玩玩,做學問和做公司都很耗神啊。”
蔣家老大在商場上出了名的儒雅,是只笑面虎,哪怕下一秒咬斷對方喉嚨,這一刻也還跟貓似的無害。
蔣孝朝服氣他的能力,自己那攤營生要不是有大哥給指點着,說不定早被分奪出去了。
但人心就是這麽奇怪,服氣不等于敬重,恩義也不等于感激,大哥越是能耐,他在心底的暗處就越是想薅着對方的弱點将他踩進深泥裏,這種不甘的恨意随着蔣孝騰做出的強、給出的好與日俱增。
只有一個傻兒子的絕戶!再厲害又怎麽樣,蔣家早晚也是他蔣孝朝這脈的!
現今,這種局面似乎哪裏不一樣了。
蔣孝朝臉色讪讪,生硬地轉回剛剛的話題:“回頭我讓人跟周家去談,底線百分之十!”
“不一定非得在租金上……”蔣孝騰若有所思地朝桌上卷宗瞥了一眼:“項目公司的股權結構你再考慮下。”
蔣宥榮兩眼一亮,像是終于抓住了什麽重點,被蔣孝期激出的表現欲爆棚:“讓他們買地嘛,故技重施!”
兩位長輩齊刷刷削了他一眼刀,宥榮意識到還有個蔣孝期在,立即噤聲。
蔣孝期從蔣生國際離開,直接叫了出租車回丹大的公寓,随手打車這對他來說也算奢侈的了,比戳在路邊等公交或等賓利都自在很多。
故技重施?他在心裏玩味這句話,如果猜測沒錯,蔣家是想以提高租金施壓,将W19這塊燙手山芋抛給周家?
既然是故技,就說明周家從前有過類似的經歷,那這次還會乖乖就範嗎?
蔣孝期對商業經營上的事情一竅不通,也無從判斷這兩家是在互坑還是合作,心想或許可以找周未試探幾句。
他用手機付了車費,轉進小區,随手點開了地圖軟件,輸入“英泰樂津”四個字,下面聯想出一串附帶區劃地址的備選定位。
蔣孝期選了最上面那個英泰樂津國際學校西門,按下導航,藍綠交錯的路線緩緩鋪滿整個屏幕,電子女音唱道:“距離目的地英泰樂津國際學校西門12.1公裏,步行大約需要2小時52分,當前路段請直行……”
蔣孝期站在自家公寓樓下擡頭,直行路段的盡頭,一個身穿英泰樂津标志性绛紅色西裝校服的背影大喇喇蹲在路邊,脊背對着他。
“……花花,花花,好吃嗎?那個啃青草的男人是不是從來沒喂過你啊……對孕婦也太不友好了……”
“前方十米請左轉,前方,左轉——”
蔣孝期飛快退出地圖導航。
周未搔了搔母貓的下颌,轉過頭來對蔣孝期燦然一笑:“小叔是要找我嗎?我說怎麽右眼一直跳呢。”
作者有話要說:
蔣孝期:咱倆究竟是誰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