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輕點,疼——”

周未窩在沙發上仰着臉,蔣孝期捏着棉簽給他擦藥水,剛碰到汗毛這貨就叫得好像毀容似的,其實只是嘴角腫起一塊,後面可能會青會紫。

離死大老遠,就是傷的地方顯眼,容易讓人多想。

“我長這麽大還第一次給人打臉……要不是那群讓我甩了,他們一個都別想活!嘶——”

狠都狠在嘴上了,非典型性中二病患。

“那群?你出門帶多少保镖?”蔣孝期個子高,這會兒彎着腰,長腿仍然筆直,動作被迫溫柔,視線從周未嘴角擡到眼睛,又蝴蝶似的逃開了。

周未想笑,扯動嘴角用力往回憋:“那群,就一個人,滿族正黃旗。”

原來是姓那名群,蔣孝期糾正他:“那,一聲。你們平時都跟着保镖?”

他有點兒同情那位八旗子弟,伺候這麽個愛惹事兒的玩意,光能打不夠,跟丢了還要滿世界找,騎着柴犬追獵豹,太不容易了。

“跟,但是跟不上。”

果然!

周未扒拉開他繡花的手,這麽長時間,夠上一面牆的膩子了。“蔣家沒給你安排上?”

蔣孝期想了下,覺得老全不太像隐世掃地僧,開車久了還得纏遠紅外線理療腰帶。“沒,我不需要。”

“想不到小叔你很會打架。”周未按着半邊嘴角笑。

蔣孝期收拾藥瓶:“單親的小孩沒有不會打架的,尤其在碧潭那種小地方。”

周未心口篤地悶了一下,沒等他不合時宜的笑容散掉,蔣孝期轉頭問他:“今晚還回家嗎?叫那個那群來接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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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周未側身歪倒沙發上,抱住靠墊:“借宿一晚,你告訴老爺子我念書太用功睡過去了。”

要臉嗎?明明是想借他遮掩飙車打架的惡行。

“你臉怎麽解釋?”蔣孝期感覺有必要跟他對下口供。

周未眯着眼,很渴睡的模樣:“就說……錯題太多,被你揍了……”

白擔心他!

蔣孝期扔毯子蓋他:“你對沙發有什麽執念?”

周未聲音混沌,夢呓似的:“嗯,小耒有次生病,他媽就這樣……讓他這樣枕着腿,被子裹得像蟬蛹,感覺很暖和……媽攏他的頭發,摸他額頭……”

周未閉上眼,自己纏緊了毯子:“上次……把你褲子弄皺了,口水……不小心的,不是……”

他平時傍晚要盹一下,類似別人午睡,這天不但沒盹成,還又是刷題死腦細胞又是飙車耗荷爾蒙,再打一架透支體力,困得不成樣子。

蔣孝期站在那兒垂眸看了他一會兒,靜靜走過來坐下,和上次一樣,腿側挨着他頭頂。原來他什麽都記得——

周未已經靠在墊子上吹起綿勻的呼吸,睡着了。

蔣孝期等了一會兒,他死了似的一動不動。

蔣孝期伸手,一點點抽走周未墊在腦袋下面的靠墊丢到地毯上。

果然,沒一會兒,周未小鼠似的爬索着竄咕到他腿上枕好,接着睡踏實了。

蔣孝期擡手,指尖在他額前的軟發上擦了個邊兒,猛然想起周未剛剛形容過的親子畫風,篤地停下動作,阖眸仰靠在沙發背上。

&&&

周未睡到天亮,猛地驚醒,看了眼枕着的靠墊,還好上面沒有口水。

他摸過手機,還不到七點,一堆裴欽的未接來電,心說完蛋,忘記一個小時的冷靜期了,現在估計冷過了頭。

微信裏更恐怖,惡人谷和裴欽卡通大頭漫上都頂着鮮紅的99+,點開哪個都能轟死他。

周未沒搭理群聊的各種惡趣味猜測,先看裴欽的留言。

這貨果然不出周未所料,一開始都在狂躁地罵他,罵了一個小時,漸漸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反應過激,開始找借口給周未開脫。

諸如知道他不是針對自己,反正倆人常開各種玩笑,甩個車也沒啥過分的,只要周未先低頭他就原諒他。

再過一陣子,看周未半點沒回應,裴欽開始發毛,覺得自己開頭罵狠了,小題大做,無理取鬧,周未肯定生他氣了……

跟着腦補各種好友反目的小劇場,自己先接受無能,開始反過來給周未道歉,低聲下氣哄他。

心路歷程從野蠻女友過渡到小白菜童養媳,坐過山車似的跌宕。

結果,周未一晚上都沒搭理他,電話不接短信不回,裴欽直到淩晨四點才單方停火歇戰。

周未覺得他很有可能是抹着眼淚睡着的,夢裏還要哭濕枕巾。

周未扒拉掉毯子光腳下地,客卧的門開着,床鋪沒動過,可能是蔣孝期覺得他半夜醒過來要睡回床上去,特意留了房間給他。

“七哥!”周未挂在樓梯扶手朝上面喊,嘴疼,懶得往上爬。

沒人回應,周未晃進衛生間洗漱,上次他新拆的牙具毛巾都還在,跟常住似的占據着櫃格毛巾杆,反正蔣孝期東西少省地方。

不過這樣一擺,搞得好像兩人在同居。

洗完出來,周未邊用毛巾擦頭發邊給裴欽回短信:【傻哔,好夢!】

折騰到快四點,這會兒應該睡得正香。

他沒想到裴欽立即回了電話過來,指頭一滑接了。

“小未。”

這聲音不是裴欽,周未挪開點看了眼屏幕,裴欽的號沒錯:“钏哥?”

裴钏聲音有點疲憊,一如既往地溫和:“你跟小欽吵架了?”沒有責備的意思,像大人耐心調解搶玩具小孩之間的糾紛。

這貨該不會跑去找他大哥哭訴了吧?周未一屁股墩在沙發裏:“沒吵,昨晚補習手機開了靜音,忘調回來了……裴欽在你那兒?”

他小時候就愛給人告老師,受委屈了找家長,比女孩子還要十三點,周未也很無語。

“嗯……”那邊裴钏含混了幾聲,像是遇到什麽人,聲音遠了點兒:“……美托洛爾的副作用他不耐受,我們一直用拜森的藥……麻煩您……好……”

周未篤地從沙發裏彈起來,在茶幾邊走了幾步:“钏哥?!”

“嗯小未,剛才抱歉——”

“裴欽怎麽了?”

“他淩晨突然發病,現在沒事了,不嚴重,你別擔心。”裴钏自己的手機也響,他接通讓那邊稍等:“小未,我怕他有什麽事情不方便告訴我,你幫我多盯着他點兒。晚點如果方便,你來看看他,他應該會很高興……”

“地址發我,我現在就過去。”周未胡亂套衣服,光腳踩進皮靴裏。

拉開門,周未險些撞進蔣孝期懷裏,對方提着個塑料袋,裝了一堆豆乳包子之類的早點。

“去哪兒?”

“裴欽進醫院了,我去看下。”周未趁着停頓飛快地扣紐扣,半邊臉腫着,嘴角青紫,淩亂又狼狽,卻有種詭異的美。

“好香,下次再吃。”

他匆匆往外跑,蔣孝期拽過周未一條胳膊,将袋子整個塞他手裏:“小心開車。”

周未動作更快,從袋子裏掏了豆花和蛋餅給蔣孝期塞回去,卷着整個早餐袋鑽進電梯。

路上沒空吃,周未按着導航裹在早高峰的車流裏支绌穿插,好容易蹭到南二環的一家王府會館。

這地方從外面看像是文物保護單位或者歷史景點,在寸土寸金都沒處買的地段裏還能開辟出一個小停車場來,圈在紅牆碧瓦之間。

應該是裴钏打過招呼,周未很順利地進去,有人帶路,走了三進院子才到,周未感覺再走下去都要上三環了。

朱漆木門打開,終于見到一個護士模樣的女孩,給周未端了茶和點心,像大宅門裏待客的丫鬟。

周未是來看病人的,手裏還提着包子豆漿,毫不憐香惜玉地問:“人呢?”

“裴先生剛吃了藥睡着——”

她一句話沒完,裴先生就蹦出來打臉,卧室裏的人提聲問:“誰,來了?”

周未不打算跟他們玩古時候那種通傳通報的游戲,拎着塑料袋直接推門進去,裏面還一個小護士,端着藥盤往外走,沖周未微微一點頭,從外面把門帶上了。

屋裏遮了窗簾,光線昏暗,又全部是沉重的複古雕花紅木家具,像走進穿越劇。

中間擺了張架子床,好在帷幔沒有落下來,不然周未總感覺膝蓋往下沉,腦子裏魔音穿耳:皇上吉祥,給皇上請安。

“傻哔,死哪兒去了!”裴欽仰在床上罵他:“你再磨蹭一會兒到,我病都好了。”

周未終于給他這句“傻哔”震回現代文明,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蹬掉皮靴靠在床柱上,把油漬麻花的早餐袋往緞子被面上扔。

“什麽情況?入戲太深跑這兒玩紅樓呢?”

裴欽撐着胳膊半坐起來,他裝得沒事兒人似的,其實臉色很差,嘴唇還是暗紫色,說話沒有長句,氣息跟不上。

“哪兒買的,還挺香。”裴欽翻袋子,挑揀半天選了張芝麻糖餅:“我的果籃和鮮花呢,你帶這個探病?”

“不吃拉倒!”周未和他搶,将粗吸管插進豆花杯子,包子還熱的,居然是肉餡兒。

“臉怎麽了?”裴欽探身撈他下颌:“別動,給我看看!”

他一急一氣,喘得像風箱。

“沒事,你別瞎激動。”周未給他拿高鈣奶,蔣孝期買得很全,大概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麽,每樣都有點。

“昨晚從野局回家,路上跟人打了一架,見義勇為,厲害吧?”

“別的地方有傷嗎?”裴欽掀他衣服。

周未大口嘬豆花兒:“沒有,裴衙內請注意你的行為,你要姓‘騷擾’嗎?”

“你以前可不覺得我騷擾你。”裴欽悻悻地揪糖餅上烤焦的芝麻,掉得被面上都是渣兒:“也不會故意不理我。”

這家夥公主病又犯了,不記得自己最後在微信裏卑微到海底兩萬裏,稍微給他點兒陽光就重新燦爛起來。

“沒,”周未其實也心虛得很,他不想跟裴欽實話實說:“那個什麽……沒化妝,不想見人……”

裴欽眼睛一亮:“黃栀子?真是她!”

看來朋友圈沒白發,鍋已經背過去了。

周未咽豆花噎了一下,喉嚨裏含混地唔了一聲。

“你找她逢場作戲還瞞我嗎?我以為你……”裴欽不知為什麽,心情好起來,他這人不藏事,都寫在臉上。

周未腿伸進被子裏,踹他:“你怎麽回事!好好的犯什麽病?”

裴欽虛弱地歪回去:“還不是讓你這個喜新厭舊的小妖精給磨的!”

“末末,剛你要是不來,我真死了……我死了,你找個真心疼你的……不行!你要為我守孝三年,不然我變鬼纏你……”

他演得無比投入,從病郎君詐屍到鬼丈夫,看樣子學不成導演,去出個道也是可以的。

“滾犢子吧!”周未繼續踹他腿:“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們都讓你折騰死了你也死不了——”

心是澀的,裴欽這小二十年闖過無數鬼門關,讓大夥兒都覺得他是有驚無險的“狼來了”,其實心髒的毛病也就那樣,過去了只是嘎嘣一下的事兒。

裴欽在被子裏踹回來,“你今天,不上學了?”倆人一頭一個,蹬得棉被滾包,像回到七八歲時。

他剛發過病,體力很差,沒幾腳就一身虛汗,張嘴幫着喘氣。周未不敢鬧他,伸手抓住裴欽一只腳踝:“多好的逃學借口,不用浪費,我下午再去。”

裴欽像是給蛇盤了,瞬間整個僵住。周未的手很涼,是冷血動物的觸感,危險而誘惑,扼住咽喉又倏然溜走。

周未沒覺察有異,擡眼掃着四周問:“這誰的地方,不是你家的。”

裴家為了提防裴欽犯病來不及救治,在私立醫院捐出整個一個心內科,他發病了沒往那邊送,說明是別人給他弄這兒來的。

再說裴家的好地方,裴欽八百年前都跟他顯擺遍了,這裏周未聽都沒聽過。

“誰知道我哥哪兒找的,”裴欽移開目光,語氣嗫嚅,單純的小孩都不擅長撒謊。

周未也不追問,總有那麽一天,親密如他和裴欽,也會擁有各自的秘密。

弄清這麽個顯眼的地方姓什麽,周未有很多方法,他不關心那個,但他和裴钏一樣,想知道昨晚究竟發生什麽事。

“大早上被你挖過來,我補個覺。”周未扯了一角緞子被拱在床邊。

裴欽其實更缺眠,這會兒卻比誰都精神,給周未掖好被角,靠在床邊低頭看他睡。

喻成都到的時候,朱漆木門推開一道窄縫,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病人捧着一本不知多久沒翻頁的書守着沉睡的探病人。

木門咣當一聲合上。

裴欽擡頭看了一眼,又連忙去看周未有沒有被吵醒,等了一會兒見他沒動才放下心。

周未睡覺永遠都是嬰兒姿勢,臉埋在軟枕裏,被子一路裹到下颌,散落的頭發一擋,臉小得看不見。這樣的睡姿,是很容易激起別人保護欲的。

他在別人面前也這樣安穩地睡着過嗎?裴欽遲疑着,像光着手去觸摸一件容易被油脂、汗液、鹽分腐蝕的瓷器,最終,也只是小心翼翼地替他攏了下額前的碎發。

作者有話要說:

裴欽:親媽這個角色,總要有人來當噠!感謝在2019-12-04 11:00:00~2019-12-11 11: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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