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黃栀子坐在床邊削蘋果,長長的果皮打着卷兒垂下來。

周未無聊地晃晃手上紮着的點滴,擡頭對上裴欽幽怨的小眼神兒。

呼——好無聊啊!

這個生日,驚險有餘,精彩不足。

周未剛要伸手去拔吊針,被裴欽手疾眼快地按住:“咄!老實點!你肺裏嗆水了怕感染,點點兒抗生素。想吃什麽?”

蘭友生的冰淇淋蛋糕也沒吃成,周未翻白仰回床頭:“蔣孝期怎麽不來看我?”

“可以吃烤墨魚仔嗎?碧潭特色小吃!”黃栀子舉手插言,滿眼期待。

裴欽垮下臉,摸出兩百塊錢遞給她:“吃完再回來。”

黃栀子啃着蘋果貼牆溜走,裴欽盯着周未仔細看,像不認識他了,咕哝道:“他可能怕見到你會摟不住脾氣掐死你吧?”

哈?周未心說不是他把我救上來的嗎,清淨山那回他耍詐自己也沒想着掐死他,怎麽輩分大了心眼兒還這麽小呢!

“家裏知道了?這事兒也不怪他……本來不用住院這麽麻煩。”

人都進醫院了,鬧這麽大,想瞞肯定瞞不住,說不定蔣孝期給蔣家埋怨了,至少表面上要訓斥一下好安慰老周總的擔憂。

“不光是他,成都也幫了忙的,不然你死定了。”

周未聽見這個名字就來氣:“我呸!他不把我拴在螺旋槳上拖死就算大慈大悲了,救我?呵呵——”

“你別不信,蔣孝期都這麽說了,是他幫忙磨斷繩子你才……”

周未白眼翻上天花板:“少給他貼金!不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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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你原諒?嘁!”喻成都浪裏個浪地推門而入。

周未撿起床頭的百歲山丢他:“你來幹什麽?滾蛋!”

“來看看你死了沒。”喻成都大喇喇撈過椅子挨着裴欽坐下,遞他一只裝了海綿蛋糕的小盒子:“紅玫瑰醬的。”

蘭友生的點心,看着十分精致可口,裴欽暗搓搓想轉遞給周未。

喻成都又說:“下了毒的,解藥在我這兒,他吃死定了!”

麻蛋!非要在他生日這天死來死去的,晦氣不死你!周未氣得又咳起來。

這次蔣孝期也來了,拎着蘭友生餐廳的食盒落在後面進門,一摞擱在床邊櫃上,沒給周未一個正眼。

裴欽怕那倆冤家繼續對嗆,拉着喻成都說先回酒店。

周未看蔣孝期不說話,猜他可能氣還沒消,也不吭聲,單手去翻那摞吃食。

清炒西藍花、水芹蝦仁兒、雪蛤蛋羹配白米飯,還是喂兔子的。

蔣孝期不說話,周未也不好讪着臉先開口,知道對方憋着氣想拾掇自己,再賣萌耍賴都是讨打。

他也知道這次是真的險,不怪蔣孝期不理他。

周未肚子餓,決定先占着嘴吃飯,吃飽了再有力氣挨罵。

他一手吊着針,另一手開飯盒不太靈便,吊針的手忍不住上去配合。這一擡,緋紅的血液回流到細管裏,他也不去管,專心摳盒蓋。

蔣孝期伸手過來,抽走他抱着那盒蛋羹,周未心說完了,這個葷菜八成是專門帶來糊他一臉的。

他戰戰看着蔣孝期,對方默默翻開盒蓋,抽出床邊小桌板調好位置放上去,再幫他開另外兩盒,最後擺好米飯和勺子。

居然沒罵他?這讓周未吃得不□□心,有種喂飽再殺的懸念。

“沒什麽要說的?”看着周未擱下勺子,蔣孝期終于亮了刀子,輕描淡寫的語氣,但是餘韻很冷。

周未舔掉嘴角的米粒,悻悻地問:“那個,喻成都找到了?”

如果眼神能揍人,那蔣孝期此刻的目光一定是洲際導/彈!“那個東西,對你來說那麽重要?”

“也……不是,”周未嗫嚅:“就是不想輸給那個王八蛋——”

蔣孝期深呼一口氣,覺得實在沒精力跟這貨廢話,站起身要走。

“哎?七哥你要把我一個人丢在這兒啊?我我還是個病人呢——”周未說着,應景兒地咳咳兩聲,有些假。

蔣孝期蹙眉回頭看他一眼,頭疼:“如果可以,我更想把你丢回海裏喂魚。”

說完,人繼續往外走。

“啊!”黃栀子剛好從外面回來,開門碰見蔣孝期,吓得連忙将烤串打包袋往背後一掄:“蔣蔣蔣,蔣先生——”

周未盤膝在床上扶額,回來得可真是時候。

“你看着他,”蔣孝期撂下一句話:“明天一早回丹旸。”

黃栀子大概終于意識到自己此前表現十分差強人意,好在對方是裴總,看意思裴總和自家老板關系鐵磁,可能知道兩廂的雇傭關系,但蔣孝期應該并不知道,而且,周未應該也不想外人知道。

于是,黃栀子仔細拿捏了風情和乖巧的比例,像只被狐貍精附身的小白兔一般蹦跶到周未身邊,蹲下,十指輕輕扣在周未膝蓋上,捏:“寶貝兒~”

周未無聲地嘔了一下,差點兒吐她一臉雪蛤蒸蛋。

蔣孝期略一頓足,随後更加快步地走了出去,呯地一聲幫忙帶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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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說什麽也不去!”周未梗在蘭友生的早餐廳用叉子禍害一只小豬包,粉嫩的小胖豬生給他戳成了刺猬。

宥萊拍腿:“哎你講不講理?昨天說好的今天一塊兒飛回丹旸,大家都聽見的對吧!”

“昨天你們說了是喻家的飛機嗎?啊?我不坐那個混蛋的飛機!”噗,刺猬,哦不,小豬嘴裏吐出一灘紅豆沙,徹底垮掉了。

“你特麽愛坐……”喻成都起身,又給裴欽按回去。

左列蹭在桌邊,語重心長:“蔣家的飛機不是該維護了麽,這兩天在原廠,不然成都也不會特意帶着飛機過來接咱們……你看未哥,就一交通工具,遷就下?”

“遷個……”喻成都再起身,裴欽又按,他那麽壯,也不知怎麽裴欽一按就回去。

周未繼續胡攪蠻纏:“那怎麽是交通工具呢,萬一他想弄死我,就是兇器!”

喻成都這回不起身了,坐在座位上回嘴:“哼哼,算你識相!我就是想弄死你,所以在你座位底下放炸/彈,救生面罩裏灌一氧化碳,耳機線電壓兩萬伏,威士忌加砒/霜……”

裴欽往他嘴裏塞牛角包,喻成都咬牙切齒地咽了。

“你們看看,看看,他絕對幹得出來!”周未心虛地瞥向蔣孝期:“小叔為什麽搭國航?”

宥萊快被他氣死了,發型抓成一窩:“不是跟你說過八百遍了麽!你溺水,人家段醫生連夜從丹旸飛過來,今天不得一道兒給人捎回去嗎?飛機上只有七人位,要不你站票?小叔的機票是早就定好的……你特麽再矯情那邊兒申請停靠超時了咱誰都別想走!”

黃栀子縮在角落裏撐個肚歪,剛想顫巍巍舉手說自己可以站票或者另買機票回丹旸,只要給報銷就行,被周未一眼刀瞪回去,又默默叉起一塊松露米糕堵嘴。

“你們先走,”蔣孝期面無表情看向手機,聲音沖着周未:“身份證號給我。”

這是要親自押送他,周未不好繼續拿喬,痛快地報了。

大家一拍兩散各自趕飛機,蔣孝期訂的航班在中午,時間不很緊。

“發了組模拟題給你,在K記等我,我回趟家。”蔣孝期這一走大概要月餘才有空回來,得把想得到的東西提前都幫蔣桢準備好。

周未靠在網約車裏轉過頭:“我能跟你一起嗎?去看看你媽媽——”

就是不想刷題呗,蔣孝期沒說不行,周未當他默許,下了車便直奔花店,買花包果籃。

蔣桢新租的小區不錯,一片低板樓,綠化也好,健身器材附近一群曬孩子的老頭老太。

周未空着手走在前面,饒有興致地觀賞那些滿地亂滾的奶娃娃,像進了熊貓館,抽手捏捏一個小男孩兒的紅臉蛋,蹭到鼻涕,又幫一個滑滑梯的小女孩兒穿好粉皮鞋。

小女孩兒沖周未甜甜地笑,露出一排豁牙。

蔣孝期一手拿花一手拎果籃,心說真不該讓他手閑着,到處撩閑。

蔣桢聽說兒子要帶朋友過來,新奇多過驚喜,蔣孝期這麽多年就沒交過特別要好的朋友,有空閑都用來兼職補貼家用了。

但她性子不是熱情的人,這點娘倆肖似,迎人進門就是正常寒暄,端出果碟招呼周未。

周未環視一圈,布置風格一式地簡約,靠牆一排整齊的塑料收納櫃,可能搬家比較方便,但能看出來是精心選的配色,幹淨雅致。

蔣桢熟練地修剪好那束并蒂蓮插在一只高頸玻璃花瓶裏,轉身過來和他們說話。

她好奇地打量周未:“是……像媽媽多一點?”

“您,見過我媽媽?”

周未拿捏不好如何稱呼蔣桢,進門叫過一聲阿姨,又想起小叔他媽應該是奶奶輩兒,後面幹脆用敬稱囫囵帶過。

蔣桢提到他母親,讓他有些意外,也想聽聽其他版本的母親。

蔣桢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麽,打個愣之後笑了:“我說不準的,跟你父母也只是一面之緣……中午留下吃飯吧?”

周未見她不想多說,也不好再問,二十多年前蔣桢在蔣柏常身邊還見不得光,也許不是敷衍,是真的跟自己父母沒什麽交集。

“來不及吃飯了,飛機上吃就行,你別忙了。”蔣孝期起身,示意周未跟他過去:“我們收拾下東西就得走了。”

房子是個三居,蔣桢睡主卧,分了一間給保姆留宿,剩下一間理論上是蔣孝期的房間,但他大多數時間在丹旸,房間是個擺設。

有些書籍和零碎雜物還沒整理完畢,就暫時放在蔣孝期的這間。

他打開紙箱往書架上碼書,周未就蹲在旁邊翻翻撿撿,把建築圖冊當漫畫看。

周未忽然翻到一樣好東西,打開掃了兩眼又意猶未盡地合上,笑着朝蔣孝期晃晃,詢問他這個能不能看。

“随便。”蔣孝期無所謂,繼續整理他的書。

那是一本牛皮封的相冊,邊角磨損得厲害,紋飾也有點兒年代感,裏面有蔣孝期之前的照片。

凡人都有好奇心,尤其是對自己感興趣的人,想看看對方在不為自己所識所知的年月是什麽樣子的,在做些什麽。

如果那人小時候長得醜,可以順便笑話一下;萬一那人小時候很好看,也能用長殘了的現實打擊對方。

不過……蔣孝期小時候的确很好看,但是并沒有長殘。假如這都算長殘的話,估計也沒別的童星什麽事兒了。

他照片不算多,肯定沒有周未那些海量到自己都懶得回顧的視頻影音記錄,應該都是蔣桢精心挑選了沖洗出來留作紀念的。

其實真正值得一看的還是這種平實的生活照,能實在地捧在手裏一頁頁慢慢翻,相比之下那些精美的擺拍相冊和大段儲存在硬盤裏的視頻只有壓箱底攢灰的份兒。

“你幼兒園也有馬術課?”周未指着一張蔣孝期五六歲時的照片,穿着園服的呆萌臉男孩手拉缰繩站在一匹小馬前,倒顯得馬有些不耐煩。

“沒有,”蔣孝期擦了手過來坐下:“是幼兒園組織參觀馬術課的集體活動,每個小孩兒都留一張合影,但是報課程要另外交費。”

他要是真學過,那天在馬場也不至于那麽狼狽。一想到馬場那天,蔣孝期覺得自己對周未容忍的底線又降了那麽一丢丢兒。

照片收納得時間間隔很均勻,大概每年選那麽兩三張,大多是蔣孝期的單人照,偶爾也有母子倆的合影。

想來蔣桢一個人拉扯孩子長大非常不易,好比母親單獨帶着兒子出去游玩,也只能給兒子拍一些單人照最順手,不然合個影要求助路人,又怕遇到搶手機相機的分不開身去追。

“這是中學的時候嗎?好呆哦!”周未看得很開心,點評充滿惡意。

蔣孝期大一點之後,蔣桢的單人照也多了些,想來都是蔣孝期的習作。

“還有更呆的……”蔣孝期主動向後翻:“你以為高三生應該什麽樣?像你這樣英姿勃發地找死麽?”

“那會兒每天只能睡五六個小時不到,有時踩着單車都能睡過去……笑什麽,不信?”

周未唇角弧線緩下來,問:“你高中就開始打工嗎?”

“沒有,那時我媽的病還瞞着我,只是寒暑假給人補習賺點零花錢。”

其實蔣孝期那會兒已經開始感覺到家裏經濟條件漸漸不如從前,蔣桢買菜做飯都精打細算,自己也這個不吃那個不碰,連牛奶都只訂兒子的份。

男孩子心粗,蔣孝期當時只覺得應該賣力讀書,以後讓蔣桢生活富足輕松,不必擠老遠的公車去工作,不必充個電費也要五十一百地盯着讀數買。

十幾歲的年紀山高水長日落無邊,總覺得以後是可以慢慢謀劃、慢慢改變的。

他從沒像別的孩子一樣叛逆過,整個高中只穿校服,球鞋小了破了才買新的,中午在食堂吃八元一份被同學認為很難吃的營養餐。

他以為一時的困難是可以憑借忍耐戰勝的,到了大學就有獎學金可以拿,卻沒想到那些忍耐僅僅是一個征兆和開始,後面才是漫長且不見天日的掙紮。

周未不說話,将手中相冊翻到最後一頁。

那是幾張尺寸略奇特的相紙,質地也略厚一些,切了花邊兒,黑白照。

“這個是我媽媽。”

蔣孝期指着左下角一張三人照裏唯一的女孩兒,照片上的蔣桢紮兩根編辮兒,發梢綁着紗質系帶,大約七八歲的樣子。

仔細看,眉眼的确和如今的蔣桢有些相似,但面部輪廓已經大為不同了。

她旁邊還站着兩個個頭般般高的男孩子,兄弟似的互相勾着肩臂,一個對着鏡頭傻笑,似乎特別開心。

另一個男孩,理短寸頭,露出男生少見的美人尖,大概是他略低着頭,眼睛擡起看過來時便顯得有幾分陰郁,唇線也壓得很平,站着時右腳勾在左腿後面,細看還是能發現大概是他想掩飾右腳那只塑料涼鞋拖在地上斷開的鞋帶。

“這個,這兩個男孩是你母親的朋友嗎?”

周未不知怎麽,視線在那短寸頭的男孩臉上停了好一會兒,總覺得這種面相和感覺有點熟悉,又無法和印象中的任何一張面孔比對成功。

蔣孝期似乎輕輕嘆了口氣:“也許,還可能是親人?我也不知道——”

“走了!航班可不像私人飛機那樣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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