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咕嚕嚕嚕,噗通噗通!

周未的耳際只充斥這兩種聲音,在幽深的海底愈顯孤單無助,也許這裏并不太深,他仰頭依然可以隐約看到躍動在海面上的天光。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嗎?

安全繩被一道岩石裂縫卡住了,周未這套衣服沒有裝備割斷海草的短匕,可能是經營方怕配置那種工具反而危險刻意拆除了。

咕嚕嚕嚕,噗通噗通!

越是掙紮,氧氣的消耗就越快,周未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蔣孝期和裴欽他們會及時發現他們兩個失蹤了嗎?喻成都那個王八蛋死哪兒去了也不繞回來看看?

周未像給枝丫纏住了線的風筝漂在海水裏,他用力扯動搖晃那條本該守護他性命的繩索,現在這狀況打個成語——真是“命懸一線”啊!

氣瓶的容量是一刻鐘的,滿打滿算可以撐住二十分鐘,而他倆已經潛下來有一會兒了。

究竟是該繼續掙紮還是躺平保持體力等人來救?認命or不認,這真是個要命的問題!

周未手腳攤開漂在水裏,閉上眼睛,努力平複呼吸,這麽死掉總有點兒不太甘心哪——

裴欽會哭死吧?最好他以後都別再搭理喻成都了,這樣他的死還算有點兒價值;

姬卿會開心嗎?爺爺會後悔嗎?

周耒呢?怎麽也該難過一段時間……

三花的孩子們出生了嗎,希望它們能熬過這個冬天就可以自由長大了;

蔣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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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未篤地睜開眼,水流擾動,牽扯他腰間的繩索,一個扇着腳蹼的身影正在大力掙動他那條被岩縫卡住的安全繩!

周未內心狂叫,os彈幕如同汩汩冒出的氣泡,連凍僵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終于特麽有人發現他了,這回可能不用死!

蔣孝期努力扯了半天未果,轉頭狠狠瞪了作死的周未一眼,可惜刀鋒被目鏡和水流柔化許多,殺傷力不達預期。

周未咬着呼吸嘴,漸漸生出肺部悶痛的感覺,這是氧氣快要耗盡了。

他用力劃了兩下水,像在泥潭裏冬泳,四肢軟麻無力,伸手撈空一次,總算抓住蔣孝期。

對方仍在兀自和繩索戰鬥,頭部兩側升起因體力急促消耗呼吸加劇的大團氣泡,繩索無法從岩縫中順出,但反複的拉扯已經磨損了一部分繩線,如果繼續磨損下去,岩石上粗粝的突起和寄生貝殼就會割斷繩子。

蔣孝期覺得胳膊一重,轉過身。

周未張開雙臂,迎面緊緊給了他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

兩架目鏡磕碰在一起,近極,視野卻一片混沌。

周未的雙臂圈過蔣孝期的肩膀,撞得他向後飄開幾步距離,耳邊只有汩汩的氣泡翻滾,對方的、自己的。

蔣孝期覺得呼吸更急促了。

他有那麽幾秒鐘大腦空白,看見海面投射下來的光,像攏着霧、裹着紗,輕微窒息給身體帶來的某種微妙體驗正是潛水的魅力之一。

蔣孝期篤地清醒,因為他幾乎看不到周未頭罩兩側有大股氣泡溢出,他窒息了?

所以,這根本不是一個擁抱,而是溺水的人在抓救命稻草……

咕嚕嚕嚕——

周未在他驚疑之際突然松手,握拳豎起大拇指上下晃動,這個手勢在潛水時代表上浮,周未讓他浮上去,還怕他不懂似的推了他胸口一下。

只是那一下沒什麽力道,蔣孝期懸停在原地,透過翻湧的視野,他很确定周未在沖他笑,目鏡裏的一雙眼眸清澈如星,眼尾微微下彎,就像他每一次跟自己讨要什麽好處或者闖了禍求饒。

于是,蔣孝期的胸口像浸了海水的萱草灘,被那幾乎感受不到的輕輕一推直接按得塌陷進去,又酸又疼。

現在他十分确定,剛剛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擁抱。

周未不覺得他能夠在兩人的氧氣耗光之前弄斷繩子,所以給了他一個Farewell Embrace(離別擁抱)。

他覺得自己将是他活着見到的最後一個人嗎,所以擁有代表這個世界和他道別的幸運?

他怎麽可以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生日變忌日,還能體面地留下最後一抹微笑?

蔣孝期轉身拼命拉扯繩索,在他身後,周未的氣息憋到極致,忽地吐出呼吸嘴。

海水挾着壓力灌進肺腑,被缺氧擠壓到巨痛的胸口霎時被腥鹹冰冷充滿,他四肢難以自抑地痙攣了幾下,最後一縷氣泡在水中飄散了。

周未感覺自己流淚了,像一尾擱淺的魚,只是沒有人會發現魚的眼淚。

如果可以選擇,他是願意笑着的。

四周很寂靜,周未看不見也聽不見,那一瞬有許多念頭在腦海中閃過。

經過這片海,他就會見到失散多年的母親嗎?

魏樂融,他的媽媽,在錄像裏笑容那麽甜美,柔聲喃喃哼唱着兒歌,怎麽會甘心扔下他葬身在冰冷的水底?如果可能,他更希望媽媽還活着,在某個他不知道的地方過着她想要的生活,最好不要知道自己……

周未很想再摸摸頸間那顆小小的金豆兒,他已經記不清被媽媽捏住小手小腳搖晃的感覺,被媽媽親吻臉頰,額頭抵着額頭……

沒關系,周未想,至少小叔還陪在他身邊,蔣孝期會帶他回去,無論他的靈魂飄到哪裏……

周未!如果可以,蔣孝期一定在大吼他的名字把他喚醒。

蔣孝期拼命閉氣,這在數倍于海面壓力的海底是非常艱難的,他餘下的氣量也不多了,希望還可以讓周未多撐一會兒。

蔣孝期捏他臉頰,柔軟的觸感變得冰冷,他想将自己的呼吸嘴塞進周未嘴裏,可他死死咬着牙關不松口,整個人已經失去意識了,像一只封在琥珀中安靜的蝴蝶标本。

蔣孝期胸口發痛,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他內心異常暴躁,像力大無窮的巨獸拈着只一碰即碎的蝶翼,稍一不慎就捏到對方粉身碎骨。

他咬回呼吸嘴猛吸了幾口氧氣,手腳的麻痹感略有緩解,返回叫救援已經來不及了,留給他的時間也許只有最後幾分鐘。

周未系在腰間的安全繩被拉扯,蔣孝期轉頭看去,是喻成都。他不知什麽時候尋過來的,正用力扯磨繩索。

蔣孝期果斷松開周未,拉住繩子另一端,兩人形成拉鋸的姿勢,快速地一來一往扯動繩子,繩身磨損的毛茬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

嘭!系繩終于斷了!

蔣孝期半秒都沒耽擱地轉身,托起周未扇動腳蹼向海面升上去。

周未安靜極了,鼻翼還附着一個小小的氣泡,他松軟的發'漂在水中,像柔韌的藻類,本就瘦削的身體在浮力作用下更加輕飄飄沒有重量。

蔣孝期很怕,他現在的樣子,美得駭人。蔣孝期無法承受眼睜睜看着一條生命在他面前消逝的沉重。

蔣孝期負重,速度沒有喻成都快,主要是喻成都也快沒氣兒了,急着升上水面。

塑料兄弟之間打架歸打架,但畢竟從小打到大也是有感情的,打習慣了也不想突然換對手,喻成都此時同樣抓狂,他怕周未死了,他不想獨孤求敗!

喻成都扯着半截磨斷的繩頭從上面拽着周未,加上蔣孝期托抱,兩人合力帶着呼吸暫停無知無覺的周未向海面升上去。

嘩啦!天光兜頭照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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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那邊!”

“小心小心,甩一下船尾……右舵四十五度,再偏一點——”

“救生圈放下去!”

“周未!周未……怎麽了……他怎麽了?”裴欽趴在船舷抹眼淚,看見周未死魚一樣被蔣孝期撈着。

喻成都扯下頭套和呼吸器直接扔在水裏,扒住船舷翻上游艇甲板,被宥萊拽了個四仰八叉,也顧不上形象,趕緊跟着衆人一塊兒七手八腳地去接周未。

“把他放平,衣服,拉開!”蔣孝期胸口劇烈起伏着,說話時喘得厲害:“讓開——”

他顧不上渾身滴着水,并膝跪在周未身側,二指去探周未的頸動脈,手也抖得厲害,幾乎感覺不到脈搏跳動。

蔣孝期左手在周未胸口肋下虛虛劃了一下,找準位置雙掌交疊,垂直向下快速地進行胸外心髒按壓。

一下一下,水滴沿着他濕透的短發震落到周未臉頰胸口,蔣孝期看着他的臉,依然是毫無血色的冷白。

左列在船頭走了兩圈,握拳捶掌,才想起自己要做什麽,連忙扯了條毯子披在喻成都身上,然後掏出手機撥急救電話。

“掉頭,先靠岸,讓他們做好準備——”

甲板上轉圈或站或跪,趴了一堆人,個個臉色凝重,像是在等皇帝駕崩哭靈的衆臣。

裴欽已經開始哭了,小心翼翼地勾着周未蜷在身側的手指,嘤嘤嘤——

大約壓了三四十次左右,蔣孝期停手,一手捏住周未的鼻孔,一手托着他下颌盡量後仰打開氣道。

蔣孝期側頭用嘴吸了一口空氣,附身,正要往周未嘴裏吹進去。

噗——咳咳咳——

周未猛地嗆咳起來,一口水不偏不倚噴到蔣孝期臉上。

蔣孝期:“……”

衆人:“……”

周未:“咳咳咳咳——”

蔣孝期抹了把臉,默默起身,心頭一塊大石咣當砸在腳面子上。這是什麽恩将仇報的破玩意!

“好了好了,醒了就沒事了!”

“呼吸,未哥能喘過氣來嗎?有沒有哪裏難受?”

“讓開點兒,多給他點兒新鮮空氣——”

周圍七嘴八舌,像池塘裏的青蛙,只有裴欽抽噎着說不出話來。

“就知道這個禍害死不了!”喻成都呼了一口氣,轉身進艙沖澡換衣服。

左列遞了塊毛巾給蔣孝期擦臉:“小叔太專業了!未哥多虧了你。”

宥萊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上,向後撐着兩條胳膊:“末末,我快被你吓死了——”

“冷嗎?”裴欽半抱着周未靠坐起來,讓他呼吸順暢些:“醫生馬上就到,我們去內艙等。”

嘿——

裴欽雙臂使力,周未屁股還坐在甲板上,沒抱動。

“噗——咳咳咳——”周未咳得鼻涕眼淚橫流,還是憋不住想笑,這個廢物點心,哭得好像他咽氣兒了一樣。

兜頭蓋下一張毯子,蔣孝期不知什麽時候返身回來,衣服也沒換,裹着周未從甲板上拎起來大步送進艙裏。

“小叔,這回扯平了。”周未還咳嗽不斷,手欠地抱了下蔣孝期肩膀。

混蛋玩意!扯你個蛋的平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次元工作海多,進入年終996模式,周六加班請假一天,周日繼續~~~

感謝Depression小天使灌溉的30瓶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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