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黑暗,死寂的無邊的黑暗如有實質般将他整個人包裹起來,密密匝匝,像死神攥緊的掌心。

周未知道自己逃不掉的,這種與世隔絕的煉獄沒有任何出口,沒有光、沒有聲音,他甚至懷疑自己大概已經死去,進入了另一個未知世界。

人處在這樣的環境中,用不了多久就會失去對時間的概念,每一秒鐘都仿佛一個世紀那麽漫長,無盡的孤獨,過分的安靜讓人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聽見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聲音,那些聲音攪在一起抓撓着耳鼓,足以彙成令人崩潰的幻聽。

周未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那種感官剝奪的恐怖,內心的毒芽卻被突如其來的黑暗輕易喚醒,他什麽也看不見,耳鳴聒噪得頭痛欲裂,脊背抵在冰冷堅硬的牆壁上,肋骨像要被壓斷一般疼痛。

就在他覺得自己可能支撐不住,會像孩童時那樣哭出來時,終于有一束光照進來,驅散了濃重的黑暗。

周未聽不清蔣孝期說的什麽,好像是在喚他的名字,他那張美院雕像般線條堅毅的臉浮現在一片柔光中,像天使注視般溫和。

“七哥,”周未聽見自己艱澀地擠出兩個音節,那是破除魔咒的密語。

蔣孝期怎麽也沒想到一次偶然的停電會對周未造成如此大的恐懼,他真的吓壞了,無法自己從那個狹小的窄縫中站起身,蔣孝期幾乎是半拖半抱才好容易将人弄出來。

周未整個人都是木然的,蔣孝期把他護在身側,感覺得到他脊背僵緊,發出類似小奶貓般悉索的顫栗。

“哪裏不舒服?周未,看着我。”

周未聚焦渙散的眼瞳終于轉向蔣孝期,看着他的眼睛,帶着初醒的茫然。他嘴唇動了動,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病了嗎?”蔣孝期關切地問,擡手探他額頭,觸到一片冰涼的薄汗:“你怕黑?”

他問這句時,剛好手機的屏幕熄滅了,不過兩人從廊柱的夾角裏出來,站在過道裏,可以看到一樓漫上來的一點微光。

蔣孝期想打開手機的照明,沒等動作,周未突然撲抱住他,撞得他整個人一趔趄,後背抵在欄杆上,手機啪嗒一聲摔落在地。

蔣孝期感覺自己的呼吸被他撞斷了,胸口軟得塌陷,手腳傳來細碎的麻痹。

周未的頭就靠在他胸口,雙臂箍住他的腰,這動作不太像一個成年人的擁抱,而是一個孩童尋求庇護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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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黑暗中,兩人緊緊貼在一起,親密得連呼吸都顯得費力。

周未聽見蔣孝期的心跳就撞在他耳畔,咕咚咕咚,咕咚咕咚,那麽有力,那麽可以信賴,他不是一個人,不是一個人被抛在無邊的黑暗裏。

他腦海裏浮現出繩索絞纏那次,蔣孝期的身影出現在深海裏,那一瞬他突然就不再害怕了。

“樓上還有人嗎?”女服務生舉着一盞小手燈沿樓梯上來,篤地看見欄杆旁擁在一起的一對身影,愕然捂住嘴唇。

她慌亂地将小手燈放在樓梯的臺階上,轉身快步下樓。

周未像是終于給驚醒了夢境,尴尬地站直身體,蔣孝期不知什麽時候将手攏在他的背後,這會兒也只好掩飾性地輕輕拍了拍。

“能走嗎?”

周未臉上依然血色稀薄,轉身時踉跄一下,拄在了旁邊的桌沿上。

蔣孝期趕忙扶住他,兩人就着姿勢坐在樓梯臺階上。

往下兩級臺階,放着一只粉紅色的小手燈,發光板被做成桃心形狀,正瑩瑩地綻着暖光。

“我……有幽閉恐懼。”周未側眸,對蔣孝期勉強笑了一下。

他看上去不像在說謊,蔣孝期蹙眉:“怎麽會有這個毛病?”

難怪他坐那個位置時露出一絲遲疑,還有他總挑天色将黑未黑、将明未明之際才能安然入睡,最好身邊有人,而且從來不拉嚴窗簾。

惡毒的皇後曾經将公主囚禁在黑暗的閣樓裏嗎?

“應激障礙吧,”周未努力調整着呼吸:“就海裏那次——”

蔣孝期嗤然,海裏那次周未可沒有表現出任何恐懼來,難道是因為空間足夠大?他确信如果當時時間更充分一些,周未在給了他一個告別擁抱後也許還能比個心、飛個吻什麽的。

“你小時候……”

“絕對沒有!”周未馬上否認,跟着笑起來:“我真的沒有像哈利波特那樣,被大姨父關進小黑屋,不然別墅早被我拆了。”

周未向身後指:“我們的大餐,還沒吃完。”

蔣孝期站起身,将留在桌上的半塊菠蘿派和牛奶拿過來,或許甜食可以幫他補充一點血糖。

周未坐在樓梯上,轉着右手食指那個亮晶晶的鑰匙圈把玩,又對着蔣孝期一揮:“神說,你是光——”

蔣孝期将食物塞給他懷裏,順手撸掉了那只指環:“你的第一桶金,別浪費。”

周未一點點啃光了菠蘿派,喝掉溫吞的牛奶,一抹嘴又是一條好漢:“回家吧。”

兩人一前一後下樓,穿過一樓一大片粉紅色的心形燈海,留下的大多是小情侶,周未還美滋滋揚了揚自己手裏那個,像是在找到組織後核對暗號。

整個丹大校區一片黑暗,反倒成了學生們放肆歡騰的最佳時刻,從自習室教學樓湧出的學生熙熙攘攘逛在長街上,大多數店鋪亮着應急燈。

有釋放的呼哨叫喊從不知什麽角落的什麽人口中傳來,也有陰影下肆意親吻的戀人……

“像過年,或者狂歡。”

“這樣沒關系嗎?”蔣孝期一直走在他身側,夜色幽微,小朋友單獨出門還是會害怕的。

周未反應了一下,才聽懂他的意思,繼而笑起來:“我剛才成功吓到小叔了嗎?看來就算有天窮到沒飯吃,還可以去非一靠臉吃飯。”

迎面一群女學生嬉鬧着走過來,有人盯着周未手裏的手燈看,也不知是看燈還是看人,“這種好可愛,哪裏有賣?”“剛我看見有人拿,去那邊店裏找找……”

周未随手把燈遞給一個女孩子:“送你了。”——“啊,真的可以嗎?謝謝——”

他轉頭問蔣孝期:“你剛說什麽?”

“沒什麽。”蔣孝期垂下眼睫,像掩住珠光的蚌殼,心裏重複道:在我家總有你飯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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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元旦,學校裏忙着模考,蔣孝期也忙期末設計,還要抓緊項目上的事務,争取空出幾天假期回碧潭陪伴蔣桢。

周未這段時間放了學都賴在他家蹭飯和補習,奇異的作息硬生生給蔣孝期掰正了不少,每每在傍晚想睡,都恰好是開飯的時間。

蔣小叔坦言,我就是故意的。不過飯後大腦供血不足那段時間,蔣孝期會讓周未去兼顧下自己的愛好,畫畫塗鴉賺零用。

有些小活兒不太耗時間,一個鐘頭搞定能賺百八十塊。

周未這邊開始自己賺錢了,那邊卻不怎麽花錢了,好像自己的血汗格外珍貴,大有向蔣朗臺靠攏的趨勢。

蔣孝期的家裏又添了些不留心看不出來的物件,比如衛生間裏的感應夜燈,人走到門口就會自動點亮;還有一樓卧室床頭的多肉,那月弧似的玻璃皿會在黑暗中發出熒光,在藍藍綠綠的植物映襯下如幽幽鬼火……

周未睡前常常俯在大床上,手欠地掐玻璃皿裏面的肉肉,對着鬼火不怕反笑,幸好他恐懼黑暗,而不是怕鬼。

蔣小叔表面上看像座冰山,如果靠得足夠近,你會發現他其實很暖,潤物細無聲那種,容易讓人依賴和沉溺。

是以,晚飯時蔣孝期告知周未自己買了次日的機票要回碧潭過元旦,周未剎那的表情是驚訝且失落的,用了點力氣才調整回無所謂的懶洋洋。

“你回家還是……”餓死?

周未終于會賺錢了,但仍然不會做飯,而且他賺的錢顯然也不夠叫他吃慣那些店裏的外賣。

“我,回高幹樓,模考完了再回家。”

他像小孩子,負氣離家,總要攢了足夠高的臺階才肯踏上歸途。

靠畫圖賺的零花顯然拿不出手,還會成為不學無術的佐證,所以周未想下注在模考成績上,畢竟他最近前所未有地努力。

無家可歸、身無分文,蔣孝期一走,他只能去黃栀子那邊蹭飯。

黃栀子去拍第二期《校花校草》也該回來了,周未有陣子沒見她,只聽裴欽說過她沉迷寫文難以自拔,有次躲在化妝間的廁所裏敲鍵盤害全組人找了她一個多鐘頭,以為她掉進江戶川被沖進了東京灣。

周未也不知道裴欽或者非一為什麽還繼續用她,可能真的是自己面子大。

小七在沙發上盹醒了,聞到桌上的紅燒帶魚香,尖着嗓子跳下來扒周未褲腿。

這小東西才一個多月大,叫起來仍舊尖聲細氣的,像在撒嬌,張嘴已經能看到長出的乳牙,仍然每天喝奶,鏟屎官心情好時會弄一點蛋黃米糊給它解饞。

小七已經比剛出生的耗子模樣變化很大了,通身覆着松軟的絨毛,兩頰越過頭頂到脊背都是灰黃相間的顏色,下颌胸脯和四腳卻雪一樣白,眼珠是毫無防備的墨黑,盯着誰看都含情脈脈。

周未扒拉瓷碟裏的魚肉,撕下來一塊想偷偷投喂它,給蔣孝期逮個正着。

蔣孝期作為一名幹一行愛一行、愛崗敬業的鏟屎官,嚴格遵照網上搜來的喂養守則行事,像個照着育兒百科養頭胎的新手媽媽般一絲不茍。

反倒是周未經常破壞他的權威,不像剛撿回來怕養不活那般小心翼翼,想起來就喂一嘴、逗一爪子,一副拿崽當玩具的渣爹模樣。

“過來,”蔣孝期喚它,小七不動窩。

蔣孝期繼續喚它:“小未,小未——”

小七瞬間抛開渣爹投入奶娘的懷抱,周未無語,蔣孝期每次喂貓都這麽喚它,它一定是把“小未”這個音節理解成了“開飯”。

蔣孝期捏了點兒碎蛋花和着米飯喂了小七幾口,放它去咬玩具磨牙,然後拿起手機。

蔣孝期除了接電話從不在吃飯時玩手機,周未剛要開嘲諷,自己的手機叮咚一響,界面提示有錢入賬。

一萬塊,蔣孝期給他轉了一萬塊的零用,周未隔着紅燒帶魚朝他微笑:“七哥,這是套脖大餅嗎?”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泥萌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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